肖兰时执剑高喊:“天上那怪物只是分身,真身在琉璃樽这里!”
一时间,四方目光齐聚向他。
遍地浮尸,一道道魂灵幽幽地从尸体上高升。
从刚才的黑针飘落的时候,肖兰时就觉得不对。
六面墙围成地空地不算大,以灵鹫飞腾的高度,几乎可以把飞针四散到任何一个角落。
可偏偏只有一个地方没落下来针。
肖兰时立刻马不停蹄地爬上琉璃台,果不其然,在破碎的茧球底端,满是透明的黏液物质,里面有一个胚胎大小的黑色怪物在黏液中轻轻飘动,模样跟空中的灵鹫一模一样。
他瞥了一眼天上正在咀嚼的灵鹫,正如他所想,每当灵鹫吞噬一个魂灵,琉璃樽里面的胚胎就会增大一分。
紧接着,他扶剑撑起身子,喊道:“灵鹫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人,不想死的都来我这里。”
有些人开始动了。
一个浑身挂彩的韩家弟子,瘫坐在角落里。
听了肖兰时的话,他凭剑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我看谁敢……?”
闻声,身边有几个韩家弟子悻悻停住了脚步。
肖兰时顺目望过去,那男子身上的族袍虽然满是脏污,可上面复杂多样的花纹依然可辨一二,想来这人在韩家的地位不算低。
男人踉跄一步,身姿虽站得歪斜,可威压不减。
他冷目瞥向四周:“仙台是元京的授命,有它在才能震慑鬼气,防止怨灵作祟,你们都忘了三十年前恶鬼丛生的萧关了吗?”
周围无人说话。
一双剑眉下,他目光只向肖兰时射来:“再者,萧关早已臣服于元京之下,以搭建仙台为盟誓,你说要拔了萧关的仙台,究竟是在替谁说话?金麟台?肖家?还是你一个黄口小儿的荒论?”
众人的目光又齐齐投向肖兰时,正等他一个正论。
沉默良久。
肖兰时破天荒一声:“你他妈脑子有病吧。”
男子忽然被骂得一愣,面色铁青。
刚才红蓝两家一系列的撕掐肖兰时都看在眼里,从一开始两家撕掐,到后来两家为了保仙台选择人祭,肖兰时肚里早就窝着火。
“你们两家弟子都有刀剑防身,要人祭祭的还不是平头百姓,地上躺的有几个是你们家的?”
男子沉着脸:“你也不顾——”
肖兰时话顶着话:“想活命的到我这边来,跟着他的我也不强求。”
男子转身怒道:“我看谁敢?!”
砰。
一记闷拳重重锤在他脸上,把他打得一个踉跄。
紧接着,周围纷纷攘攘的人影开始动起来。
肖兰时身居高台大喊:“琉璃樽上有咒术,大家合力先破咒!”
霎时间,除了零星几个犹豫不觉得世家弟子,其余的全都呼啦一下围上去,将琉璃樽死死地裹了一层又一层。
刀剑的闷响和真气碰撞在一团,毫无规律又极具破坏性地敲着。
肖兰时又重重挥出一剑,眼前的琉璃壁实在太过坚硬,只听砰一声响动,他就被碰撞震得向后退了数步。
有人绝望高呼:“这仙台可是祖宗留下的神迹……我们这些肉体凡胎,哪能、哪能跟神灵抗衡……!”
轰——!
天上的灵鹫吸食完魂灵,又开始震动着双翼,拿两只漆黑空洞的眼眶,垂涎般地盯着底下的人群。
肖兰时咬牙拍起银火:“快!来我这里!”
一时间,银火自他掌中升腾,而后升空化作一只数丈宽的火焰巨盾。
灵鹫的针刺再次雨一般洒落。
可当黑色的刚尖与银火碰撞到一起的时候,火焰的高温瞬时间将坚硬的刺烧成滴液,一边化作灰黑的雾气蒸发,一边有极少数滚烫地从天上滴落下来。
有一滴直冲肖兰时的眼睛落下来。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盖住他的双眼。
突然被剥夺了视觉,让肖兰时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警惕又敏感。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嗅到了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睛上那只手就移开了。
卫玄序喑哑的声音响起:“莲花尊上有咒法,破绽在莲心。”
肖兰时下意识转头想去看他的手,可忽然被耳边一声凄惨的叫声打断。
一个女人被滴液溅到脸上,她那脸上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腐烂。她痛苦地抓挠着旁边的皮肤,试图舒缓脸上的痛楚,为此不惜在手臂上抓出一道道骇人的抓痕。
天上的黑雨还在下。
肖兰时支撑着火盾摇摇晃晃,根本腾不出手来查看卫玄序的伤势。
他一咬牙,凭借内丹火盾又宽了整整一倍。
“你要是疼你千万别忍着。算我欠你的。你手要是烂了我拿我的皮补给你,我求你他妈千万别忍着。”
忽然,肖兰时感到后背被他搭上。
卫玄序的手死死扣在他的肩上,伴随着他输送给自己的真气,还有他像是强压了许久的一声:“有点。”
得了伏霜的真气,肖兰时的内丹运转得更快了。
肩膀上被卫玄序抓得特疼,但他没开口说一声。
因为他知道现在卫玄序比他更疼。
“姓卫的,你坚持一下。等我们活着出去了,我请你去元京吃天底下最好的糖醋鱼。”
身后的人儿没搭话。
默了两息,轻轻飘起一声。
“嗯。”
轰——!
整片火盾生生被他扩张至十数丈,像一张遮天蔽日的巨伞,将仙台所有还活着的人都保护在荫蔽下。
灵鹫的攻势更加迅猛,巨大的翅膀将黑针向中间扇动,直逼肖兰时的火盾而去。
银色的火盾猛地向下一沉。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肖兰时的额头向下淌。
就这样不知硬挺了多久,灵鹫的攻势终于弱下来。
天上尘沙飞扬,雾蒙蒙的一片,灵鹫闪动着翅膀在烟尘中快速移动着,肉眼几乎只能捕捉到它的残影。
烟尘喧嚣中,肖兰时朝着身后狼狈的人群喊道:“琉璃花樽的破绽在莲心,上面的口子闭合得太小,只容一人通过。方便诸位借我点灵力,仙台太高,攻不上去。”
人们七零八落地歪倒在地上,入目的尽是满脸的灰尘。
惊魂未定中,有几个人影呼得站起,拍着胸脯,应道:“公子尽请拿去!”
肖兰时抬手正要收,一道苍老的咳喘声忽然响起。
“慢着——咳咳、咳咳咳!”
应声望去,是刚才领头的王家长老。
他颤颤巍巍地被弟子搀扶起来,满头的白发上尽是脏污,腿上的伤口不停地向外淌血,丝毫没有平日雍容气度。
他紧盯着肖兰时,目光如炬:“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肖兰时转身,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睛:“督守府见死不救,任由灵鹫人祭,我倒要问问,你督守府到底想干什么?”
王家长者重咳两声,随后:“仙台是元京下令建的,金麟台亲自栽在萧关的,你要毁仙台,不如说是要——咳咳咳……拿萧关数十万人的命去赌……”
肖兰时:“萧关势必要反谁不知道?你王家说着臣服的话,做的是谋反的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萧关和元京,你督守府亲的到底是哪一端?”
“我萧关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叛逃反贼来管!”
忽然。
“肖兰时,你易容到萧关,先是插手哭河悬案,后又打仙台的主意,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此话一出,便入平地一声惊雷炸开。
纷纷扬扬的惊叹声中,肖兰时的神情依旧。
他仿佛是已经预知到了一般,淡淡问道:“王家什么时候知道的?”
长老冷哼一声:“真正的肖画现如今正在临扬,同临扬杨氏游交。杨家的文书不日就可从临扬传来,肖兰时,你辩无可辩。”
“确实,”肖兰时点点头,“但我也没打算否认啊。
紧接着,他从高台上凌空跃起。
同一时间,灵鹫忽然从烟尘中显出身来,剧烈地闪动一阵阵烟尘,它本就庞大的蜘蛛肚子迅速鼓起。
肖兰时抬手一挥,空中几片灵力残片就落在了他手中。
他冷目睥睨着人群:“知道你们恨我,金麟台比你们更恨我。仙台要是塌了,你们督守府自会推到我身上,到头来金麟台还是算我头上的账。”
哗啦一下,大片大片的灰黑色烟雾从灵鹫嘴里喷出来。
人们卷席在烟雾中,呛咳声接二连三。
“毒!这雾气有毒!千万不要吸入!!”
肖兰时的身影也被黑雾遮隐,可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可辨。
“别靠近我。”
在恐惧和惊慌的影响下,纷乱的人群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动脚步。
毒气还在空中肆虐,大批大批的尸体接二连三倒下,王家长者正退着,忽然走了两步便倒在地上开始抽搐,周围搀扶的年轻弟子早已被吓破了胆,推了两推他没有应,也慌慌张张地溃逃进远去的人流。
在所有人的逃离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动。
卫玄序站在琉璃花樽下,仰头望着肖兰时所在的方向,满是担忧。
他脚下静穆地躺着一颗琉璃碎石。
不是属于仙台,而是从刚才他递给肖兰时长剑上落下来的。
伏诛。
就在灵鹫狰狞地飞向仙台的一瞬间。
灰蒙蒙的云团中,万道七彩的光焰刺穿黑暗。
卫玄序本能地向仙台奔去,举起双臂像是要接住什么一样。
下一刻,仙台四周的封印忽然碎了,天也亮了。
轰——!
仙台徒然倾塌,断瓦残垣在阳光下分外凄淡。
卫玄序孤身一人站在废墟前,望着不远处一个狼狈逃窜的人影不断远去。没有追。
他低头一望手心,窝着几块碎银和一张纸条。纸条上皱皱巴巴的,看上去写成已经好久了,上面有歪七扭八的一行字,一家元京食铺的地址。
寂静中,忽然洪亮的吼声刺破云霄。
“追捕逃犯肖兰时——!”
第61章 暗潜督守府
萧关城中,大街小巷一夜之间贴满了通缉令。
肖兰时的画像被用朱红的字墨醒目勾着。
人声嚷嚷,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正低头行路。
砰。
“没长眼吗?喂!老子跟你说话呢!”
“行了,算了算了。”
男人怒目瞪着那个斗笠身影,恶狠狠用力向地上呸了口。
斗笠对男人的辱骂不闻不问,转身就进入了路旁的小巷。
小巷狭窄,几乎只容一人进入。
静悄悄的,他拿下头顶的破斗笠,露出一张俊秀的脸。高耸的眉骨下,一双狐狸目生得深邃好看,他用指骨蹭了两下鼻尖的红色小痣,而后腰腹间传来一阵低沉的响。
“咕噜——”
肖兰时捂着肚子,眉头一皱。
“早知道就不把所有的银子都给卫玄序了!”
从昨天把灵鹫轰了开始,他几乎滴水未进。好不容易在街角遇到了个好心的老妇人,愿意给他两个包子,刚才路上那一碰还全都给撞掉了。
肖兰时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想着,他轻叹一声,继续向小巷深处走去。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视野开阔的菜田,田旁落座着几乎屋舍人家。
一个布衣打扮的老人抹了把头上的汗,拄着锄头直起身来,喊:“你快去给督守家送去吧,晚了管家大人是要嫌的。”
被喊的男人明显不悦,撇撇嘴,一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天天催命一样催。”
老人忙喊:“你干什么去!”
“我撒尿!”
闻言,老人摇摇头,又叹着气开始掀锄头。
肖兰时躲在墙角,立刻箭步冲到推车旁,路过石桌的时候还不忘眼疾手快顺走了上面的黄面窝窝头。
哗啦一声。
米缸的盖子抖动两下,没一会儿便被推进了督守府。
-
“管事大人,粮我就先给您运到这来了,您多担待。”
紧接着,两声铜钱碰撞的声音响起来,没一会儿外面便敛了声息。
哗——
米缸木盖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子,肖兰时打量四周无人,立刻夯吃夯吃地从米缸里钻出来。
他抖着衣角上沾的灰,仰头打量四周。
督守府建的和千钟粟一点儿都不一样,如果说千钟粟的亭台楼阁像是用来吟诗作对的什么名楼玉宇,那眼前庄重的朱墙碧瓦更像是森严的府牢,建筑恢弘得多,但没什么生气。
肖兰时上一次来是在晚上,当时还没觉得什么,现在日头底下楼影绰绰,莫名给人一种喘不开气的感觉。
正想着,忽然一阵脚步声。
“家主现在可忙着呢,容易上火,你现在可别去招他老人家。”
另一个声音不悦:“那也不能不吃不喝啊。”
“这就不是你一个小弟子能管得了的,赶紧吧,家主让你去史阁把册子拿过去,耽误了时辰家主又开始生气。”
“琼公子也真是的,家主那么操劳,他也不知道帮着照顾点。”
那人叹了一声:“谁让咱琼大公子不争气,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争强斗勇。要是琼大公子有那千钟粟韩林一样能干,咱督守府不至于一直还得受他千钟粟的气。”
“谁说不是呢,”声音突然笑了,“但也快了吧?”
“不好说。”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肖兰时一把抄起米缸里吃了一半的窝窝头就追上去,头发里夹着的茅草也一颠一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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