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乖巧地点了下头,继续快步跟着卫玄序。
两人往城西的偏道上走去了,连绵起伏的山丘上荒无人烟,只有大片大片积年累月的白雪压在上面。
连夜泼洒的红色彩华撒在上面,又将这片起伏覆盖成血红的荒原。
两点人影渐行渐远,随后在一处横起的波浪中彻底消失。
融入这幅艳美的画卷。
-
游猎队居址内。
在明亮的帮助下,肖兰时好不容易从一堆废物里钻出来。
还没等他站稳住脚,急忙问着:“明亮,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背后算计督守府的领头,是不是一个叫李莺的姑娘?”
闻言,明亮不满地撇嘴:“什么叫算计,那叫足智多谋地图谋。”
肖兰时急道:“你回我话。是不是一个使长刀、喜欢穿红衣、发起脾气来跟个母夜叉似的小矮子?”
明亮眼神警告:“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肖兰时倒吸一口冷气。
一张略带有稚气的肉脸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印象深刻的不是小姑娘的美貌,而是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当年提着重玄铁长刀,追着他砍了十条街。
怪不得任凭他怎么想,怎么都思索不出来到底是谁到底和督守府有这仇恨。
恰恰是因为他首先将目标假定为男性,以至于让他完完全全遗漏了一个人。
李莺。
当年李家承办建造仙台不力,先是遭到金麟台的厌弃,后来被督守府和千钟粟毫不讲理地赶出了萧关,最后不知又犯了什么罪得罪了从家,一路被追杀到隐居世外。
肖兰时万万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李莺又重回了萧关。
“那母老虎人呢?怎么不见她?”
明亮要恼:“你别这么说她。不然,就算我打不过你,我也要跟你拼了。”
肖兰时还沉浸在震惊里:“怎么了?你也舔狗?”
这个“也”字用得很巧妙。
“我当然不是!”
呵。
肖兰时很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掐尖嗓子阴阳怪气:“我~当~然~不~是~!”
见状,明亮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来。
肖兰时眼疾手快地一撤步,按住他肩膀:“别别别,别激动。你不是,我也不是,咱们扯平,行不行?”
“你!”
紧接着,肖兰时向后抬手一拨麻布,而后他随意挑了两下,一个拳头大的水滴状硬物出现在两人面前,正一闪一闪跳动着红光。
“刚才我躲在后面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东西在闪,这到底是什么啊?明亮你——”
一转头,肖兰时望见明亮惊恐的表情,突然止住了话。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明亮猛得夺门而出,冲着院落大喊:
“快去哭河拉警报!河里的妖怪要出来了!!”
肖兰时走过去,望见原本安静的小院瞬间乱作一团。
他缓缓抬头,半眯着双眼盯着头顶的圆日,阳光刺目得诡异。
夜行的河妖,为什么在白天就出来了?
第64章 你怎么才来
明亮正要迈腿,忽然被肖兰时一把拉住了。
一转头,他满脸严肃,问:“昨天在仙台,灵鹫暴动的时候,有人把竹林小道的出口堵住了,是不是你们?”
闻言,明亮猛地挣脱:“你疯了吗?里面几乎有三分之二都是我们的人,再怎么样,我们也不会和督守府千钟粟做同样的勾当。”
肖兰时凝重道:“不对。”
正说着,院中一个汉子招呼明亮:“明亮!警报铃已经都拴好了,走!”
“你先去。”
语罢,明亮转过头:“哭河那么多条人命,你跟不跟我们走?”
肖兰时肃声道:“跟。但不是现在。”
明亮眉间微蹙:“什么意思?”
“你们现在去哭河,我得先去查清楚一件事。稍后到。”
话音刚落,肖兰时立刻扣上斗笠,提剑夺门而出。
明亮身后大喊:“喂——!你——!”
可眨眼间,肖兰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院的门扉后。
明亮低声叹气一口,旋即要回屋操刀,没想到一转身,正好和在角落里的钱罗对上视线。
他停住脚步:“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钱罗放下手中的簸箕,凑上来:“你们都走了,总有人要看家嘛。”
明亮不悦,他知道这人一直出了名的缩头缩尾,有什么事一向躲在后面,只闷闷嗯了一声,随后便要迈出院子。
紧接着,钱罗沙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刚才那人,我看着身形眼熟得很,是不是督守府在抓的那个肖兰时啊?现在在悬赏榜上,他……”
忽然,明亮顿住了步子,一双冷目向钱罗撇来:“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钱罗避开他的目光,怯怯道:“这不大街小巷上都贴着……”
“这里没什么肖兰时。以后这话你也不要再说了。”
钱罗瓮声瓮气点了点头,目送明亮离开。
片刻后,空荡荡的大院响起来钱罗谄媚的音调:“大人,小的是钱罗啊,对,就是游猎队的那个钱罗,不不不,小的当然知道他们是谋反,是大逆不道,这会儿,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人禀报。”
-
于此同时,另一边。
肖兰时身披黑色斗笠,侧身躲在围墙后,正小心翼翼地打量不远处的仙台守门。
自从昨日灵鹫被肖兰时用伏诛剑刺杀后,这仙台就算是成了一片残砖碎瓦,原本守卫森严的内外两道栅门,如今只有两个千钟粟的弟子在把守。
趁两个弟子不注意,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便直身掠过。
一阵细风起。
弟子疑惑地转过身:“刚才是不是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另一个弟子嗤笑一声,拍拍肩:“你放心吧,里面这堆破铜烂铁,现在还有谁稀罕?没人守都没事。你先站会儿,哥哥我小憩一下。”
“哎你才刚轮上岗,你凭什么休!”
肖兰时淡淡回身望了两个弟子一眼,见他们彻底放下了防备,便径直向内门走去。
才一日的工夫,眼前的仙台已经不是昨天辉煌壮丽的模样了,碎石头和破砖瓦横七竖八地撇在地上,其中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数不胜数。
向着幽静狭长的竹林小道望去,满眼尽是断竹,一幅残景。
肖兰时隐入竹林中,俯身寻找着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几乎快忘了昨天那诡异的事变。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灵鹫从茧壳里孵化出来的时候,离开仙台的出口被堵住了。经过他方才的一路查看,竹林小道是较为狭窄,昨日的人群也的确是过于拥挤,可小道入口与内门连接处,那是一块广阔的空地!
按照正常情形来说,就算是疏通缓慢,也能至少保证仙台里面有一半的人离开。
可在昨天,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去。
为什么?
督守府和千钟粟的人都在里面,看昨日两家长老的情形,他们不像是知情的。至于明亮,他更没有下手的理由。
唯一的解释就是。
有人想让什么人死在里面。
细风吹动枯黄的竹叶沙沙作响,将肖兰时心头莫名蒙上了一层恐惧。
他正向前走着。
忽然,脚底好像踩到了什么硬物。
他蹲下身,缓缓拨开地上厚厚的腐叶层,一枚构造精巧的圆形刀片出现在他面前。
肖兰时抬手捏起,刀刃被打磨得并不厚,仅有指甲盖的高度,圆形刀刃中间空洞着,四周密布着锋利的锯齿,上面还残留着毒物腐蚀过的青绿锈迹。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枚圆刃。
是那夜不羡仙遭遇歹人突袭,他在尸体上面找到的。
两枚半拳大的圆刀渐渐重合,中间的圆孔、边缘的锯齿,甚至连前后面的花纹都严密地咬合在一起。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心头敲打着。
躲在暗处的那人,他的目标从来也不是督守府或者千钟粟,更不是萧关的游猎队。
而是不羡仙。
是不羡仙里的卫玄序。
突然,竹影猛烈摇动,空中翩然又飞下来几片细叶。
瞬息之间,肖兰时的身影便消失了。
-
哭河岸边,人影四乱,天撒衡南飘散着一种七彩的雾波。
肖兰时四处高喊:“明亮!”
摩肩接踵,身边尽是匆匆逃窜的渔民百姓。
“明亮!”
应声,明亮从一处拐角中退出身来,看见肖兰时,眼中似乎卸下了些重负,向他招招手:“这儿!”
肖兰时闻声跑去,问:“千钟粟呢?哭河一向不都是韩家在管?”
明亮眉头紧锁:“派人去通报了,连门都没让进。说是现在督守府一手遮天,有什么事情去找王家。”
肖兰时转头四顾:“算在千钟粟头上的烂摊子,督守府的人肯来?”
明恋叹息:“也派人去问了,只有一句话,萧关没有河妖,让我们不必惊慌。”
“哈?没有河妖?这四周的幻烟都开始飘了。”
“是。”
言罢,明亮望向哭河的方向:“游猎队里几个有真气的,已经划船结对,去哭河探妖了。”
肖兰时忙道:“你也疯了吧?你们游猎队都是一群布衣,就算是能结成内丹,那是河妖啊,你们有几个是真正斩过妖鬼的?”
明亮抬眸:“哪有什么办法。”
他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肖兰时,忽然盯得他一怔。
“原先求仙台,可仙台只知道吃人;后来求王韩,可王韩把我们说丢就丢。现在不拼命搏一把,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死人吗?”
忽得,肖兰时轻叹一声,语气放缓:“那也不能跟妖怪硬搏啊,你让他们的船都先回来——”说着,忽然想到什么,问,“见到卫玄序了吗?”
闻言,明亮冷笑道:“卫玄序?他一口咬定萧关没有河妖,这个时候来哭河干什么?”
“不会。”
明亮:“什么意思?”
肖兰时斩钉截铁:“他一定会来。”
明亮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肖兰时:“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他顿了顿,继而又问:“河妖都是夜行的妖怪,怕极了白天的太阳,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它们绝不会现在就蛰伏将出。你们游猎队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闻声,明亮也警惕起来:“你说的是,从前哭河有人消失都是在晚上。”
“恐怕王韩两家不肯前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相信。所以,你们的人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明亮低头思忖,片刻后,摇摇头:“没有。”
“这就怪了。”
说着,肖兰时皱眉望向周围,入目的一幢幢房屋无言地静立原地,像一张张铁青的面孔。
明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没有在看房子黑漆漆的大门,而是将眼睛放在屋舍红彤彤的屋檐上。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奇怪,那就是今年哭河的彩华格外多。”
肖兰时凝眉问:“彩华?这东西不就是讨个彩头的,味道又难闻,怎么还不清扫?”
明亮答:“按规矩,要正元日后才能清。”
肖兰时弯下腰,随手从地上捏起一小撮,若有所思地盯着。
片刻后,他依旧没有捋出丝毫头绪,转身又对明亮说:“现在跟你很难解释,但你要是信我就先听着,现在幻烟飘得极淡,而且经过这么久了都没有现身,我推测这次河妖不是自行出河的,而是有人故意将他们引来。”
此言一出,明亮眼中立刻竖起警惕:“你是说,有人故意要残害萧关百姓?”
肖兰时摇摇头,接着从怀里掏出两枚一模一样的圆刃:“不是你们,是卫玄序。”
明亮还想张口问,忽得被肖兰时打断:“我回头给你解释。这样,你先让你们的人返航,不然——”
话音未落。
砰——!!
一道滔天的水柱猛然从哭河岸上掀起,直冲云霄。
旋即立刻有人大喊:“河妖……河妖现身了!!”
肖兰时低骂一声,毫不犹豫向岸边奔去。
-
当肖兰时和明亮来到岸边的时候,哭河的水涨得已经快要漫过河堤。
眼前的河面上,不停翻卷着巨大的旋涡,一条条数百丈宽的巨船船队被河水冲得七零八落,像一片片残叶,随着旋涡无力地翻转。
游猎队的汉子被飓风刮进水里,用尽全力地向船上的同伴伸手。
空气里,飘荡的幻烟翻腾出绚丽的色彩,才眨眼间的工夫,整整浓郁了数倍。
肖兰时转头大喝:“捂住口鼻!筑堤!”
可身后岸上的一众人皆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许多人只顾四处逃窜,平时只在画本小说里看过听过,他们哪真正见过眼前这景象。
这才是真正的浩劫。
肖兰时吼声又起:“我说紧捂口鼻,加高河堤!”
几乎没人能听进去,慌乱像瘟疫一样在人群里炸开。
匆忙的脚步声中,还是向城区逃窜的多。
肖兰时紧咬牙根,惊蛰剑出,剑尘掀翻了他头上的黑纱斗笠。
惊蛰燎起一片银色的火焰,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肖兰时位居高空睥睨,眼神冰冷:“我看谁敢逃?我说的话没听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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