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目光一片清明,透着疑惑。
“嗨——我就不该问你。”郑泊豪挠挠头说:“你就没有喜欢的人,问了也是白问。”
郑泊豪有点迷茫,更多的是属于青少年人的兴奋,彼时他性格开朗,又出手阔绰,随便在学校里走一走就会惹来一片注目,而他的好友——
郑泊豪想,小敬性子喜静,又那么高不可攀,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被他喜欢呢?
害,他这种人,就适合兢兢业业念书,为人类的崇高事业做贡献,哪会在意男男女女那些痴缠暧昧的游戏。
而且他本身……根本就不开窍吧?
郑泊豪出神地想。
紧接着又暗自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兄弟!不要让外面花花世界祸害了他。
就在他以为时敬之不会回答的时候——
“我可能……”时敬之低声说着,那声音低不可闻:“……我可能,会看着他睡觉吧。”
“什么?”
“就是……”
就是什么也不做……安安静静,看着他睡觉吧。
无视对方目瞪口呆的模样,年少的时敬之迷茫地想。
就,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在一起就可以了吧。
我想拥有一个家人。
时敬之停下整理思维导图的动作,钢笔在桌上滚动,发出“叭”的一声轻响。
他目光平静地望着兰先生说:“新的家人,新的羁绊,新的生活——这是我想选择的。”
时敬之下班,打开公寓的门,信箱里放了一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
“你穿T恤衫运动鞋进工作大楼真的不会被通报吗?”
闻命离开贝伦区的前几天,收到一套定制西装。
裁剪利落,无比妥帖,布料让人看不出价格,却可以一眼看出非富即贵,总之穿在他身上相当抬人,显得他像个名门公子。
定制西服之人显然对他非常了解,无论是尺寸,材质,颜色,还是风格,都非常妥帖,分毫不差,光那个胸肌和腰线的部分,仿佛被用目光描摹过千千万万遍——
任何人见了闻命的前后反差,都得感慨一句,人靠衣装,果然不是毫无依据。
闻命为此去市中心的店里,定制了一份相配的袖扣。
那家店很有东方式古典风格,闻命取的那副袖扣叫做“甜榴”。
白马甜榴,一实直牛。
说是白马寺出的葡萄又甜又大, 一颗值得一头牛。
这副袖扣也相当豪奢,镶嵌着精丽异常的珠宝,玫瑰彩色珠装饰其上,集复古巴洛克新中式的为一身,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
他离开德尔菲诺的时候几乎没带什么东西,但是和兰先生又特地见了一面,收取时敬之当年留下的数据资料。
德尔菲诺的学期结束以后,假期里他没有选择摆在自己眼前的“康庄大道”,转而在电子扫盲计划报名,成为一名志愿者。
这次的任务是在印度洋地区进行虚拟系统摄像头的回收改造。
数十年来,为了获取地理录像,热成像设备和摄像头深入大自然,占据了大片土地,本次任务是把钢铁和电子垃圾进行回收。
闻命不察,在某次深入雨林时被变异鱼类咬了一大口。
但是他没有说,只是在玫瑰之镜的发射器里录了影像,然后上传云平台,加上密码,再把玫瑰之镜的进度发送给大洋彼岸的兰先生。
他没有告诉对方具体内容是什么,只是再不停调试数据参数。
兰先生被他这相当不精英的做派惊呆了。暗自骂了一句:“该死的男大学生!”
“我们大楼没那么严格。”闻命盯着显示器:“不是德尔菲诺那种不带工作牌就要被全区通告示众的风格——如果你喜欢,你可以穿裙子上班,没人管你。”
兰先生胸口一闷:“……”
人类的崽子太讨厌了!
“还有——”闻命慢条斯理、头也不抬地说:“你到底对清纯男大学生有什么偏见?”
“你看看你这什么做派!对自己要求真的低!你就穿这个去给你上司擦桌子倒茶吗!”
“有一件事我要纠正你的认知——”闻命说:“人靠衣装这话不假,但人受欢迎不仅要有外在美,更加重要的是心灵美。”
兰先生:“那么也不能天天不修边幅……”
“我刚说了——”闻命打断他道:“不仅要有外在美——”
兰先生半句话说不出来,憋的满脸通红:“……你你你………到底收了几封情书!!!”
“哦。”闻命手下突然一停,紧接着神色如常冷淡道:“不知道没注意都被我扔了。不过辞了好几场相亲宴。”
闻命看他一眼,认真道:“有一家还是当地top3企业家的独生千金。家世好,很早就拿了法学博士,事业有成,肤白貌美,生活习惯好,社交圈子单一,喜静,超级爱做饭,平日里就健健身打打高尔夫,从来不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
兰先生:“…………你你你为什么了解的那么清楚!”
“我好奇,点开简历看的,我要看看上流人士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兰先生满脸复杂。
闻命看他的样子,突然冷不防道:“你别介意,你心灵美。”
兰先生:“……?!!!”
他查收着数据,排除隐私加密数据,闻命又发来一条新指令,他絮絮叨叨,毫无防备地点开:“………?!!!”
下一秒,传来兰先生不可饶恕的咆哮——
“你这都是什么味儿!!!!”
骚里骚气!
“声音那么大干什么——”闻命不紧不慢地抬头,打量他几眼,又慢悠悠回答:“…给你试试最新升级的效果,你不是说更新以后的版本会提高实时传输效率吗?”
“该死的!”
“别这么讲,我觉得还挺好闻的。”
“谁会拿着黑鸦片做房屋香氛啊!”
“你也说了是香氛。”闻命环视一周,又看着屏幕:“扩张快,留香久,持久耐操,风格独特,我觉得挺好的。”
“品味低级!!!”兰先生崩溃:“你怎么天天跟个花孔雀似的!?你就这么去上班?!你们上司不说你?!”
“千金难买我乐意嘛。”闻命耸耸肩,无所谓道。
“你仿佛在搞一种很新的play……”兰先生冷冰冰道。
“嗯哼。”闻命手下不停,对着他的阴阳怪气照单全收。
兰先生通过摄像头暗暗环视他所处的环境,暗暗叹了口气。
闻命的房间装修很简单,不算贵,透着一股温馨的味道,最大的特点是整洁——
其实这不太符合单身男人居所的刻板印象——
在门口的柜子上摆了一堆花,玫瑰百合欣欣向荣。
在男人身后的架子上,整齐罗列着几盏琉璃杯和冰裂纹瓷杯,旁边多了个大鱼缸,里头装满来自于印度洋的鱼,传说这鱼叫做两点马甲。早期东南亚那带叫它赛莲(syren),优雅大方,两颗伪眼神秘动人,“脸蛋”美得不像话,扇状的背鳍和臀鳍、长丝状的胸鳍在水中翩翩起舞时仿佛仙女。
闻命转身从烤箱里拿出晚饭,法式牧羊人派,传说中的“剩饭杀手”。
兰先生忍不住多看几眼。
面前的年轻人——他的确是非常年轻的,但是某种程度上,他又仿佛提前把很多人的人生给走完了。
他过早被命运的苦厄摆弄,又戏剧化地接受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登上文明之都首府顶端的天空之城,那个地方寸土寸金,地皮比纯净山泉水都要贵——
有很多时候他距离财富和权力只有半步之遥,他却转身放手,但是哪怕面临无数次天堂到地狱的巨大落差,他仿佛都是这样一种状态——
穿着洗过很多次但很洁净的白衬衫,一脸专注却又姿态散漫地做事,仿佛全世界都不在他眼里,下一秒就会掀桌跑路。
“闻命——”兰先生沉吟:“曾经我有一瞬间,以为我好像有些了解你,可我发现,我好像并不了解你。”
“何以见得?”闻命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这么……
兰先生一时想不出妥帖的形容词。
闻命却仿佛看到了他心中所想,语气不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走正道。比如找个家世相当的女孩子,或者说家世比我还要好很多的女孩子,当个金龟婿——然后在首府不断积累资本,掌握权力,拥有学识和资源,成为又一颗‘新星’——”
“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人总得有点奔头把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兰先生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毕竟大家抢破头,把联合政府当做飞黄腾达的跳板……”
“的确。”闻命点头直白道:“我曾经也这样想。”
兰先生又忍不住神色微变。
“这样的人生多么让人羡慕。”闻命说:“我曾经也这样想,他应该过这种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生活。”
“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只想他随心而为就可以。”
兰先生一时语塞。
他们都知道“他”到底是谁。
兰先生忍不住观察闻命的神色。
他穿着一身T恤牛仔裤,是最为普通无奇的打扮,甚至显得有些寒酸,可又因为他气场太强,显得悍利无比。
“那你也不要过这种生活……”兰先生欲言又止,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他想说你不需要过这种自我矮化、自我降价、苦行僧似的生活,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我的哪种生活?”闻命浑身莫名其妙,慢吞吞塞了口饭:“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兰先生满脸怜悯,语气狂抖道:“你这个……你是在吃什么?…剩饭吗?”
“啊——”闻命说:“我刚买了个烤箱,专门做这个试试温。等改天正式开炉了请你来温锅。”
闻命把摄像头一转,对准厨房,这块厨房面积巨大,在靠墙的地方立着一台锃明瓦亮的大烤箱:“…等八月十五我可以拿来烤五仁月饼。这附近卖陈皮的人比较少,为了做青红丝我还得自己买橘子皮晒………”
好可怜的年轻人啊……连饭都得自己做,让我看看你到底买了什么二手货………
兰先生面露怜悯和犹疑,目光略过那盆剩饭,颤巍巍地冲着厨房望去,那台机器,眼前又是一黑——
妈的那不是全球限量款的量子变温加速反应器吗?!德意志技术、意大利原价、被各大科研院所、航空器制造商、舰艇生产商争相预定——
他竟然拿来当烤箱!!!
闻命还在介绍他的月饼配方:“……云贵火腿馅的也不错,不过你有没有高血压什么的?这东西除了油就是糖和蜂蜜……重度糖油混合物你敢吃?你……你那是个什么表情?”
闻命把摄像头转回来,一脸疑惑。
“谢谢你的贴心!”兰先生咬牙切齿:“贤妻!”
闻命:“……………”
兰先生:“我看错你了!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你仿佛有什么大病——”闻命大吃一口饭,他低头摆弄键盘,却又突然停下,目光清明,对着通讯器对面欲言又止的人说:“你知道时敬之的愿望是什么吗?”
*
有的人互相爱着彼此,却无法过到一起去。这个很奇怪。
闻命甚至想,要不要和时敬之一直有实无名下去,这样看来似乎更稳定,他们的关系不需要任何“名义”,任何稳固牢靠的关系对于时敬之而言,更像是“桎梏”而不是“保证”。这就像自由散漫的dating朋友怕被“婚姻”套牢一样,时敬之怕被“伴侣”套牢,这个词像魔咒。
闻命在心里做假设,如果时敬之更加没心没肺一些,认识更多的人,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他会不会更加好受一些?
他总是在想长久,伴侣关系需要长久吗?还是婚姻会长久?长久又怎样?在一起一直争吵,会幸福吗?时敬之到底想要什么呢?
闻命再一次陪他做了那道选择题。
最后时敬之划掉了许多人,闻命被他留着,排在第二位,闻命握着他的手,亲自帮他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只留下时敬之自己。
闻命说:“你看,选择也不是那么难做的。”
时敬之看着他。
闻命搓了把脸,用力笑笑:“没有关系。我想要你开心。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到了最后我都看不到你笑了。”
时敬之摇摇头,声音嘶哑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状况,我很糟糕,我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了,我丧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不要这么说!”闻命说:“不要说对不起,不然我也要说对不起,是不是?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事。现在,就像你说的,我们给彼此留下一点体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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