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过。”闻命微笑,慢悠悠说:“所以很无知,虚心求教,哪款最受欢迎?体验最好?”
“那你特么问——”宁芙抹了把脸,指着门口说:“我操!”
他反应了半天,在原地跳起来,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操!”
闻命冷了脸色,把通讯器收起来,他似乎很不喜欢提这些话题,不耐烦道:“老子从不用这个。”
“叩叩——”
空气陷入沉默。
宁芙挑挑眉,三秒后,听到女人的声音:“宁芙?你在里面吗?我刚才看到你了。”
宁芙无声地吹了个口哨,同闻命对视一眼:“薇、薇、安。”
“是我!女士。”
“我能进来吗?”得到允许后,薇薇安笑着推开门:“对不起,一会儿我需要上台跳舞,但是我的鞋子坏了,能麻烦你帮我去车里面拿双新鞋吗?…呀!”
女士睁着圆圆的眼睛,轻轻推开粉红色的门,她没有想到会有人在这里窃窃私语:“宁芙?”
“薇薇安女士!”宁芙大步走来,招呼道:“给您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我的好兄弟!s——”
“闻命。”薇薇安对面的男人说。
然后他没说话,只是定睛凝视着她,终于引来了她的注意。
薇薇安惊惶而克制地打量他片刻,目光中有些许好奇,她轻轻点点头,没有摘下口罩,开始躬身行礼:“闻先生,你好。”
她说:“原谅我的失礼。很高兴与您见面。”
洗手间修饰得富丽堂皇、锃明瓦亮,到处飘逸着高级香水的味道。
闻命先生望了她一会儿,以回礼向她致意。只是这还不够,男人嘴唇泛起一丝微笑:“薇薇安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说:“我看您孤身一人,请问您缺舞伴吗?”
门被拉开了。
*
一小时后,郑泊豪坐在一楼酒吧台中,打量自己的发小。
他的朋友,亲人,兄弟,战友。
时敬之应该是很早熟又很有自己规则的人,在他的少年时代,他过早地懂得了某些道理,并且建立起自己的原则与规律,说得玄学一点,自我意识过剩且孤僻。
最明显的特质也许是他早早学会不苟言笑,在而随之而来的,是愈演愈烈的、样板化的为人处事。
郑泊豪本身就是满嘴跑火车的性格,他性子跳脱,想一出是一出,有时候会突然打电话来讲,从今以后你要叫我嘟嘟,这是我的小名,可爱吧?又或者突然发过来某张图片,语音里嚷嚷着我们一起换情侣头像好不好最近想认识我的人太多了你帮我挡下桃花!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时敬之可以在这种闹哄哄的社交场里呆很久却不怯场。
这天晚上时敬之很豪迈,直接问吧台要了酒,加冰的金酒。
可是郑泊豪心里藏着事,一时半会没注意。他那个模样很奇怪,有点落魄又有点阴戾,严肃冷静到完全没有笑模样。
时敬之心里打了个突,又下意识忽略那些异样,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递给郑泊豪一个杯子:“嘟嘟,我有话跟你说。”
这一晚,他们各怀心思。
郑泊豪久久注视了时敬之片刻,开口说:“我失恋了。”
三十分钟前。
郑泊豪终于摆脱了难缠的TINA和那群一日不见就嗷嗷嗷叫的下属,找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大美人。他很想和美人攀谈,周围几个人聚在一起,郑泊豪便拿着笑话开场。
他讲自己刚刚拍到的一份藏品,几十年前的纪录片数据库,里面有一集在讲动物界千奇百怪的求偶行为。他讲土拨鼠为了繁衍,会在每年的六个小时里殚精竭虑吸引周围的异性,经常惹得雄性鼠类互相大打出手,漫山遍野都是他们干架的身影,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会有另一只旁观的雄性土拨鼠趁乱抱得美人归。他又说大多数的螳螂,雌性会吃掉雄性,去获得更多养分,可是她们那么美丽,被称为祈祷的少女。
最后他说到孔雀,雄性孔雀花枝招展,把自己的尾羽展示给心上人看,他还讲一只叫做山姆的雄孔雀,跳地最欢快,却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获得青睐,以至于负气乱叫。
他频频将目光投向薇薇安的方向,语调轻快,风趣幽默。讲的故事千奇百怪,言语间却又带着一些科研工作者的正经,引来众人会心一笑。
周围有人被吸引来,忍不住插嘴,说那只叫做山姆的孔雀过于花心,见了一个爱一个,郑泊豪气到想打人,气氛更加热烈,笑声时时爆发,将要掀翻屋顶,这是午夜场的热闹时刻,大家都在笑,有人这时候开口,轻笑点评道:“也不是一定选中某个人,非他不可。”
对方没想到他会开口,又不知他会说出这种话,看他笑,便也笑,对着郑泊豪打趣,起哄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的确,孔雀那么花心,又不是天鹅之类的鸟类,上哪去谈忠诚。”
郑泊豪面红耳赤,众人哄笑。
气氛很是融洽,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人,他随手晃着酒,走过十三级楼梯,来到人群中。
他直直望过来,仿佛要望进郑泊豪心底,表情严肃,轮廓锋利,整个人气势慑人。
薇薇安开口向大家介绍:“我未婚夫今晚没来,这是我的新舞伴。”她仰头问闻命:“你可以邀请我跳一支舞吗?”
闻命愣了愣,然后笑起来:“求之不得。”
*
薇薇安是很知性的女士。哪怕态度再热络,一双眼睛看起来些许冷淡,闻命轻易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些上流社会人物才有的影子。
言谈间他知道了对方是生物学博士。薇薇安笑着,不着痕迹地提起刚才听来的话题:“你知道,山姆的结局是什么吗?”
闻命绅士地揽住她的腰,开始今天的第一支舞蹈:“是什么?”
薇薇安笑意盎然道:“山姆气急败坏,可是他很聪明。他看到周围的情侣们都在发出快活的叫声,这种叫声吸引了更多的雌孔雀飞来。你猜,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
“我失恋了。”
郑泊豪这样说。
仅仅一句话,就打乱了时敬之所有的腹稿。
接下来的话更加唐突,让时敬之完全无法作答。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郑泊豪浑身弥漫着丧气。
时敬之猛然喝下一口酒,硬生生地感受刺痛,他清醒地盯着面前的桌子看:“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们认识了有十多年了。”郑泊豪喝下整整一杯酒,被呛到了:“有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是你的人生。”
“没有分寸感,边界感,两个人的人生过成一个人的。很多时候都这样,我们家就我一个,所以我总是感觉到寂寞。那时候我会回头看看你,只有你站在原地等我。”郑泊豪低着头说:“很多时候都这样。我其实很讨厌有些人要跟你交朋友,因为我知道,我很难再找到一个真心的朋友。他们都喜欢我的脸,我的钱,从小就这样,人家都说郑家小太子是个坐吃山空的败家子。”
“你不是败家子。”时敬之摇摇头,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郑泊豪跟着他重复。他有好多话想和时敬之说,在这个四处乱哄哄的时刻,郑泊豪把脸贴上冰冷的酒杯,逼着自己清醒:“可是我的朋友却不止你一个。”
空气突然凝固,时敬之被困在了坚固的茧中。
“其实你都知道的吧。”郑泊豪垂着头,他眯了眯眼睛,想努力看清杯子里的柠檬片到底有几颗种子:“我有段时间不怎么找你玩了,我觉得你闷,所以我找了别人一起玩,你总是不加入,别人就说你假清高。”
时敬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张了张嘴巴,好像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对方的问题,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是。”
“所以我也好烦你。”郑泊豪抹了把眼睛,瓮声瓮气:“所以我总觉得你有好多秘密,我好烦你少言寡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又会心软。”
郑泊豪是外表很俊朗的长相,一头小卷毛很是孩子气,现在却显得邋遢,刘海全部垂下来,遮住他红肿的眼睛。
时敬之继续沉默。他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其实也不用心软的。”
时敬之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他动辄钻牛角尖,但是又很会开导别人:“都没有关系的。一个人也可以过去的,生活怎么样都是可以走下去的。”
“我好难过啊。”郑泊豪心不在焉地听他的大道理,突然说:“我当时考巡逻官,我特别想当巡逻官,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没有去。”
“时夫人拦住了我。”时敬之淡淡道,他没什么表情,就只是浅浅喝了杯酒,这次是冰球威士忌。
“后来在梦想和你之间我选了你。”郑泊豪捂着脸说:“在选择时我想,只是工作而已,我可以放弃,可是我不想和朋友分开。”
“但是后来很长时间内,其实你在怨我。”时敬之盯着杯子,目光久久停留在反射出的灯光上:“我知道的。”
“你知道。”郑泊豪再次抹了把脸,他和时敬之碰杯,彼此陷入回忆。
时敬之看着灯光慢慢散开,慢慢聚拢,周围的人都在大叫,跳踢踏舞,他不得不在大家都停下的时刻开口:“你经常去巡逻队跑,有次要去非洲出差,你给推了,第二次又推了,你宁愿跟着巡逻官去海上看鲸鱼。”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时敬之说。
“其实并不是因为你。”过了半晌,郑泊豪又说:“我只是发现现实生活和理想的差距有些大,需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我找不到别人身上,我只能怪你。”
他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只能怪你。”
他说着,声音变得颤抖,仿佛接受不了这句话一样。
时敬之看到桌上多了一汪小水洼。
“没有关系。”他说。“没有关系,嘟嘟,你已经陪伴我很久了。”
他想起来那些有些惬意的、温暖的童年和少年时光,他们在大山里溜兔子捉蛐蛐,头对头从土地中拔出带着湿润泥土的土豆,一起并肩从学校走回家,互相交换穿彼此的衣服,时敬之的记忆那么清楚,他甚至能清楚记得工作后两个人莽撞搬运旧档案结果扑了一脸灰,还有那为数不多的几次暴力行动里两人都留下了伤疤,只是他用治疗仪去掉了,郑泊豪的疤痕却还是在的……他们是可以将自己的肩膀与后背与对方接壤的所在。
他们不知何时离开了单脚座椅,并排坐在沙发上,郑泊豪扑在时敬之怀里嚎啕大哭,他说“我感觉自己好卑劣,我也贪图你一次又一次原谅我”,时敬之不发一语,偶尔鼓励性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人生的。”时敬之这样宽慰他。
时敬之好像非常适合做一个聆听者和精神导师,他友善地接纳他人的垃圾情绪,再倾吐出最最温柔和耐心的话语。
“这不是你的错。”时敬之说:“小豪,你和我说过,要一起看看世界的大好河山,看看地平线上的太阳升起。但是其实也不必那么波澜壮阔,平平淡淡的每一天里,看过的每一本书,吃过的每一顿饭,都很好。我很感谢有你陪伴的日子。”
他不是不知道,有无数次是郑泊豪伸出手拉着他奔跑,他们像是两根平行缠绕的DNA链条,互相羁绊,互相帮助,一起挨骂,一起贪玩,再一起分享一份零食。
作为独生子,他们需要孤孤单单地看书,成为一直被拿来比较的作品,但是那太孤独,所以他们偶尔是哥哥,偶尔是弟弟,他们害怕友谊摇来晃去,就营造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们默契地彼此行成一个气场,维护那个气场,别人进不来,他们不出去。
“朋友之间都是相互的。”时敬之这样说。他们使出浑身的力气捍卫彼此,逃离狭隘拘束和寂寞浮躁的生活。一个叫“友谊”的茧是他们最最坚固耐用的堡垒。
“没有关系的。”时敬之说:“我没有感觉你抛弃了我,你只是出门一趟而已。”
他们曾经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后来像所有要长大的小朋友一样,挥手告别,彼此要在自己的人生上奔跑,前行,他们没有办法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后来开始约定下次的见面,只是曾经说好要一起一起吃冰欺凌,坐滑滑车,看长颈鹿,毕业旅行,但是很多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约定。
因为他们在长大,他们必须要拥有自己的人生,可是他们依然互相陪伴,和这个世界上的家人一样。
可能就像是太过依赖家人一样,总是舍不得长大告别。
那场滞后的告别终于到来。
郑泊豪抽抽鼻子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又要报名参加巡逻官选拔了。”
时敬之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说什么,他轻声说:“是好事情,嘟嘟,我很为你高兴。”
郑泊豪又要淌眼泪,他说,“我还是觉得我特别坏,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因为我也知道,你一定会真心和我讲恭喜。”
时敬之笑出声:“真的是好事情,我很高兴。”
“你会永远支持我、相信我、陪伴我、祝福我的,对吧。”郑泊豪看着他,缓慢而又沙哑地说着。时敬之忍不住看他,郑泊豪的眼睛真的黑,他在询问,却更像是许诺。
时敬之忍不住开口:“我……”
“泊少!”
当然会……
时敬之的嗓音卡在喉间。
“泊少!”一个年轻人跑来给郑泊豪倒了酒,热情洋溢道:“好久不见……”
他们的对话就这样被陌生人打断,再也没有了继续的必要。
当然会……
时敬之这样想着,紧接着他的思维仿佛抽离了,那样心不在焉。周围的声音全部远去了,隔着海水,在耳畔洒下一层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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