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堰跪在地上,歇斯里底地喊,朝着问泽遗伸出手。
“师弟,救我,快,快救我。”
他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了,讲话颠三倒四的。
他没能高兴太久,只朝着问泽遗爬了两步,突然被类似藤蔓的玩意缠住脚,重新被卷入怪物之中。
“对不起。”
问泽遗猛地转身,发现一个低着头的男孩,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男孩的声音、面容和怪物们一样模糊不清,面部轮廓都是迷蒙的。
可问泽遗却感觉到这张脸很熟悉。
他身上的衣服像是病号服,胳膊上缠满绷带,裸露的皮肤上全是撕裂又被缝起的伤口。
他低头的瞬间,问泽遗看见他脖颈处似乎隐约有一串数字。
可数字就和易拉罐的生产日期一样,在身体最脆弱的部位被划得血肉模糊。
“你不疼吗?”
问泽遗下意识地问。
这男孩像是受过虐待。
“不疼的。”
男孩仓皇地遮住身上伤口,情绪躁动不安。
随着他的情绪发生变化,原本安静的怪物们也开始暴躁起来。
“对不起,你不该在这里。”他干巴巴地道歉,“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放轻松。”问泽遗半蹲下身,尽量温和地同男孩道,“我相信你。”
男孩语调很冷静,甚至冷静得像机器,可他的手指已经把手腕抓出血痕,却毫不在意。
“我没带药,要不你将就用下我的衣服包扎?”
潜意识里,他也想相信这个看着就很危险的男孩。
“不用。”
男孩抿着嘴,身后冒出的藤蔓卷曲上伤口,将伤口牢牢包扎。
原来刚才拖拽尘堰的藤蔓,是男孩身上出来的。
“为什么要杀他?”
问泽遗温和地看向男孩。
男孩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问泽遗这才注意到,男孩模糊的面容上,眼睛颜色一深一浅。
只是这深浅不似兰山远那般异色瞳,更像是眼睛受过伤,但还没完全瞎掉。
男孩伸出手,紧紧抱住蹲在地上的问泽遗。
他身后的藤蔓缠绕上来,却只是非常轻地贴在问泽遗的背上。
“吓到你,对不起......”
声音虚无缥缈,到最后已经听不清楚。
问泽遗猛地坐起身,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看向窗外,大概是三更天。
昨晚的梦可以算是噩梦了,但他没觉得恐惧,只感觉悲伤。
那些怪物听男孩的话,男孩行为诡谲,却对他抱有堪称卑微的善意。
还有被卷入怪物之中的尘堰......
问泽遗觉得离奇,再难入睡。
万年松下。
兰山远将长发挽起,露出完好无损的后颈。
再看手腕,也没无法愈合的割裂伤和缝合痕迹。
缓缓垂下手,铜镜难掩他眼中阴翳。
荒芜的识海内,狂风夹杂着暴雨,铺天盖地地摧毁一切。
“是你在控制我?”
他平静地问。
【不是我,不是我!】
系统哆哆嗦嗦地爬出来。
【应该是规则,因为,因为您......】
因为您陪着炮灰违反规则,甚至还想和他住在一起。
规则希望您远离炮灰,才故意将你们拉入尘堰的梦魇里。
而问泽遗肉眼可见是个正常人,要是知道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哪怕喜欢兰山远,也可能会知难而退。
它不敢说下去,怕兰山远突然发疯。
绑定兰山远前,它也看过兰山远的资料。
年少时的他就是个危险人物,长着张纯良无害的面容,实则睚眦必报且手段阴狠。
他用藤蔓亲手绞死拿他做实验的研究员,并将其裹成茧丢在手术台上。
而自从他十四岁后,就再也没人能控制他。
能让兰山远战战兢兢甚至自卑的,也就只有问泽遗了。
“别、动、他。”
兰山远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一个字时,只剩下气音。
与此同时,系统全身报警,各处零件都出了故障。
【不是我,我不敢动他!!!】
它吓得吱哇乱叫。
【宿主,放过......】
兰山远不再回答,只是强硬地压迫系统了关机。
催动识海骤变其实是件极其痛苦的事,就像在挤压自己的意识,可他对此习以为常。
他打开暗匣,盯着修补不好的纸扎灯笼看了好一会,手轻轻触碰又缩回。
这才平静下来。
清早。
睡不着的问泽遗提早来了万年松下。
兰山远自然也提早等着 。
“师兄。”问泽遗远远地冲他打招呼,笑得灿烂。
“来得正好,屋内已经备好了,你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兰山远面色温和。
像是谁都不记得昨晚的事。
侧屋里面布置齐整,不管是床褥还是桌椅,都按照湖心小筑的模样摆放。
桌上放着整齐的笔墨纸砚,纸是问泽遗惯用的,较为粗糙的纸。
问泽遗对笔没讲究,所以放的笔都是最好的。
松下的潮气自然不比湖心,但兰山远还是在各处搁了引水珠。
甚至连问泽遗在南疆买的布老虎,他都不知从哪弄了个有八成像的,摆在床头。
“辛苦师兄了,我很喜欢。”
兰山远的小筑常年只有他一人,也没听说有谁昨日来过。
这里的一切,都是兰山远亲自布置的。
“你喜欢就好。”兰山远轻笑,“先休息几日,随后就要学着抑制魔性,万不可懈怠。”
“若是控制不好,我只能用最后的办法。”
“其实我能控制好。”听到双修,问泽遗赶忙宽慰他,“之前好几次发作,最后都被压回去了。”
“真的?”
兰山远声音依旧温柔。
“自然是。”
兰山远抬起手,掐了个诀。
猝不及防,问泽遗身上的魔性被剧烈地牵引,朝着他手边争前恐后地扑过去。
这是个破魔的高阶术法,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没十个人会,效果自然拔群。
魔气环绕,问泽遗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咬着牙平息着身上的魔性,冷汗顺着颊边流下,右眼已经渐渐变成红色。
兰山远不打算折磨他,迅速地收了手。
问泽遗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气。
“问泽遗,你还觉得自己能控制住?”
兰山远声音冷了许多,给他擦汗的动作却很小心温柔。
“若是遇到魔族,他们有比这更容易牵动魔气的术法。”
兰山远传来的灵力迅速将魔性压回,问泽遗视线聚焦,身体的不适也随之消失。
他看向兰山远,愣住了。
兰山远眼中不光是严肃,似是还藏着不安。
他一直都是宽容温和的,很少会像今天这般严厉又患得患失。
问泽遗提防着魔性,兰山远同样恐惧他被魔性带走。
尤其是在昨夜之后。
“师兄,你别担心。”他轻声唤着。
“我往后定会谨慎对待魔性。”
兰山远的面色平和下来:“我并非不相信你的能力。”
“只是有些事,容不得半点错。”
规则从来不会对炮灰宽容。
问泽遗点了点头,终于下了决心。
“若是实在不行,就用师兄说的法子。”
第63章 黎光
住在万年松下,问泽遗变得比兰山远更加深入浅出,日常作息极其简单。
清早准时起来,他会投喂万年松附近徘徊的鸟雀,再去扫掉两人门口的落叶。
但更多时候等到他醒时,落叶早就已经被兰山远用术法吹得干净。
随后,他会在兰山远的监督下,学着催动身体内的魔性。将魔气牵引出来随后压抑回去,借此提高对魔性的掌控度。
中间过程无疑会痛苦,但这是三族公认驾驭魔性的有效办法,胜在安全。
宗主的居所内有层层叠叠的禁制,他身上那点飘散的魔性压根飞不出去 。
多数时候问泽遗都能自己掌握住魔性,偶尔有几缕魔气太不服管,旁边监督的兰山远也能及时出手。
有高阶术修帮忙,他可以放开手脚来,操纵魔气变得顺利了许多。
可这办法只能压制魔性,却并不能驱除魔性,魔尊留下的心法自然还要学。
他会提前和兰山远商讨,从魔尊留下的传承内优先选择较为安全的心法,用以化解身上的魔性。
日子变得单调重复,但问泽遗觉得一直这么下去,倒也还算不错。
只要不牵扯到魔性,兰山远对他在居所内的一切行为堪称纵容。
问泽遗觉得院子里太规整严肃和兰山远随口提了嘴,兰山远就允许他把些长得好看,但无用的低阶灵草种满院落。
“你想种花草,种在哪处都随意。”
因为问泽遗的频繁投喂,万年松附近的鸟雀频频在宗主的居所附近出没。
喜静的兰山远非但没责怪,还给他找来了五谷杂粮。
兰山远卧房的书柜里全是奇珍孤本,拿到外面有价无市,问泽遗却能够随意取用。
谷雁锦偶尔会出药寮透气,顺路来给问泽遗诊脉。
她头次瞧见兰山远院落内原本规整的草坪上开了星星点点的花时,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问泽遗都开始种花了,这是打算和宗主住在一块了?
谷雁锦瞪着问泽遗:“你真把这当自己家?”
“师兄说了能种,我就照着药书试种了点。”
问泽遗笑吟吟道:“星黎草二十日一开花,要是师兄觉得闹心,等到花败了,我不接着种就是。”
谷雁锦一言难尽。
星黎草本身没什么用,甚至还因为带了小刺不招人喜欢,但晚上亮起星星点点,瞧着非常好看。
不得不说,问泽遗的品味是挺不错的。
可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和兰山远的气质也太不搭了。
转头,她看到兰山远的窗边,居然还放着一盆修剪过的藤萝。
盛着藤萝的陶盆上雕刻着山水,绘工极好。
可兰山远向来喜欢素淡的白瓷黑陶,这一看也是问泽遗的手笔。
谷雁锦:......
你就接着宠四师弟好了。
这才没多久,宗主的居所处处是问泽遗的痕迹。
她越看越起鸡皮疙瘩,没好气地给问泽遗诊了脉,又没好气地给他开了药。
兰山远这会恰好回来,谷雁锦把药方也给了他一份,逃也似得离开了万年松。
“师兄。”问泽遗探出头,“我去睡会,醒来后就去练功。”
“好,记得喝药。”
松树一年四季长青,苍郁不变。
转眼就到了夏末。
修长的手指蜷起,捡拾落在地上的松塔。
长尾的灵鸟扇动尾羽,稳稳落在问泽遗肩头,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松塔。
“啾————”
万年松的松果足有男子拳头大,个个都外壳坚硬,单靠着鸟喙,压根就撬不开。
“别急。”
问泽遗的手指略微用力,松塔碎裂,露出里面肥美的松仁来。
灵鸟迫不及待低下头,啄食他手中的坚果。
“行了,去吧。”
问泽遗顺了顺鸟羽,灵鸟感激地长鸣了声,随后振翅高飞。
沿着走了无数次的石阶而上,他推开小筑的门。
兰山远设下的禁制对他全部没用,甚至包括卧房外的禁制。
兰山远正在卧房内看书,问泽遗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这才一个时辰,师弟不是说要去两个时辰?”
闻声,兰山远放下书。
“天还是热,不想待太久。”
兰山远的卧房冬暖夏凉,问泽遗舒服地眯了眯眼,坐在旁边的另把椅子上。
天气最热那会他没出过小筑,导致现在还不太适应夏末的余温。
如今,他已经能控制适量的魔气进出经脉,且神智自始至终保持清明。
所以兰山远也放松了些,能让问泽遗偶尔偷个闲。
“师兄。”问泽遗靠在桌上,神秘兮兮地伸出手。
“我给你变个戏法。”
“什么戏法?”兰山远配合地问。
问泽遗一挥手,手心冒出金红的烈焰。
火焰扭动着扑向兰山远,却堪堪避开他的衣服和皮肤,只在他手边环绕。
控火对术修来说不难,但因需要稳住心神集中注意,又需有术法天分,能掌握的剑修寥寥无几。
问泽遗的心气能往下沉,自然在术法上比原主更有天赋,兰山远只是教了几次,他自己能融会贯通。
“四师弟很厉害。”兰山远轻笑。
可他只是无意中食指微动,火焰登时委屈巴巴地缩了回去,团在问泽遗掌心。
“师兄在打趣我。”
问泽遗撇了撇嘴,将那点可怜的火焰收了回去。
“并非打趣。”兰山远温声,“寻常人难以在短时间内习得术法,更难抑制住身上魔性。”
“师弟怀揣魔性但能守住本心,心性已是常人所不能及。”
“既然师兄这么说,我更不该懈怠了。”
问泽遗被夸得不好意思,站起身来:“我去庭院练剑,过会再来找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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