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屋的一瞬,落雷劈得更近。
问泽遗翻着手中剑谱,却难得地看不进去半分。
砚台里的墨已经干涸,他没了磨墨作画的心思。
雷声越来越重。
“系统。”
【宿主,怎么了?】
系统刚醒,就被闷雷吓得一激灵。
这雷声重得很,像是从隔壁传来。
“你说他会成功吗?”问泽遗语调平淡。
他放下书,随意塞到精致的雕花木柜里。
【按照我的数据库分析......不太行。】
系统弄清楚前因后果,遂小心翼翼道。
规则不会放过兰山远的。
前几次他渡劫到一半天劫戛然而止,想必这次到最后也大差不差。
兰山远现在做的,不过是无谓的挣扎。
见问泽遗看着窗外发呆,系统恨铁不成钢。
【宿主分明比我更清楚,为什么还要问呢?】
反复去了解一个残酷的事实,真的能让人好受吗?
“你说得对,所以我得寻解法。”
问泽遗起身,换了本讲术法的道术。
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该尝试,哪怕这次他阻止不了,下次也要找到办法。
他能突破,兰山远也一定可以。
系统沉默了会。
【如果宿主真的特别希望他平安,我也希望他平安。】
毕竟问泽遗,确实算个还可以的宿主。
一阵阵雷声中,再没了多余的声音。
问泽遗贴着墙,却听不到半点隔壁的动静。
没有兰山远帮忙讲解,他看深奥道书的速度变得极其慢。
隔行如隔山,这书对于剑修简直算得上催眠,可问泽遗毫无睡意。
在他勉强读到五分之一时,外面的雷声变小了。
他微微打开窗观察天色。
雨势没有减弱,但天变亮了,说明正在放晴。
天劫结束了。
确切来说,是中途停止了。
可这才不到一天时间,距离突破成功远远不够。
意料之中的结果。
雨丝落在问泽遗的手背上,穿过他手指的缝隙。
他收拾好沉郁的心情,心不在焉泡了壶茶。
他时时刻刻关注着墙外,但墙外依旧没动静。
问泽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搬了把椅子,就守在连通两室的墙边。
过了会,他拿书的手一顿,用手贴着墙。
隔壁终于传来了轻微动静,只是听得不真切。
又过去半刻。
“......问泽遗。”
这声音麻木异常,像是经受过重大刺激一般。
“师兄!”天劫已经终止了,问泽遗顾不得其他,赶忙大声喊,“师兄,你还好吗————”
他现在非常理解那天晚上,兰山远听到砚台落地时是什么心情。
那头没回应他,却传来压抑又痛苦的低喘。
“兰山远!”问泽遗骤然睁大眼。
毋庸置疑,兰山远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我进来了。”他贴着墙喊,“师兄,你听得见吗?”
“......进。”
也不知那头的兰山远喊的是“进”还是“别进”,问泽遗破开门,冲进他的卧房。
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得瞳孔紧缩,脊背也阵阵发凉。
兰山远身下的阵法已经黯淡无光失去效用,他却仍然坐在阵法中间,像是被阵法所束缚。
雪白的衣摆上沾了不知从何处来的血迹,在白衣衬托下触目惊心。
问泽遗的身体先头脑一步,上前去要将兰山远扶起来。
可兰山远双目无神,定定地看着前方。
只是在碰到问泽遗的一瞬,他微微抬起头,无光的瞳孔泛起光亮。
同上次突破失败时一般,兰山远短暂的得以看到因果。
这是规则的馈赠,更是惩罚。
与上次所见不同,问泽遗身上不再是空空荡荡。
他身上牵出丝缕各色的因果细线,密密麻麻通向各处,连着世界,也连着他认识的人与妖。
无根之木生出根系,无源之水有了源头。
原本在死局中的问泽遗,以仁心作媒,用剑划开道生门。
他在被整个修真界接纳,认可。
兰山远的视线在无形的因果间游弋。
万幸,各色的因果都有,唯独没有代表姻缘的红线。
“兰山远。”
问泽遗见他不说话,着急地呼唤着他。
可兰山远只是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他的身上空空荡荡,唯有手腕处,一条刺目的红线牵着西寰,粗得宛如锁链,像是阴毒的水蛭,鲜艳得淌血。
这不是姻缘,是扯不断的恶咒。
他的瞳孔再次散大,呼吸变得急促。
问泽遗要抓住他的手腕,兰山远眼见他要碰到红线,匆忙往后退去。
他自始至终攥着拳,问泽遗察觉到不对,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
掌心血肉模糊。
兰山远的自愈能力很强,也不知道是指尖反复刺破掌心多少次,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
“我去拿药,你千万别掐了。”
他早知道兰山远有这种抓和掐的小动作,没想到能严重成这样。
“别走。”
刚刚还在逃避的兰山远死死拽着他,他声音是极力压抑的平和。
可问泽遗低下头,看到他眼中全是哀求。
像是落水的孩子抓住浮木,绝望的信徒遇到神明。
“没事了。”问泽遗俯身,紧紧抱住他。
“天劫已经过去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随着时间推移,窥见因果的能力消散,两人身上的因果线减弱,飘散,近乎透明。
看不到因果线,兰山远渐渐平静下来,蜷着的手指也缓慢松开。
“师兄,刚刚怎么了?”问泽遗扶起兰山远,眼中满是关心。
兰山远专注地看着他。
和世间万物产生因果,问泽遗能活下来了。
这些因果,和他没关系。
他很嫉妒。
可他的因果绑在沈摧玉身上,他却杀不死沈摧玉。
他杀过很多人,第一次见到这么难杀的人。
压住心头疯长的破坏欲,他突兀地露出个笑,平静道:“没事,让师弟担心了。”
问泽遗微微皱了皱眉。
兰山远的情绪起伏太突兀,显然是被强行塞回去了。
“没事?”
问泽遗不依不挠:“我弄不清师兄在想什么。”
“但兰山远,你现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和兰山远分开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是在害怕,还是在生气?”
兰山远收敛笑容,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沉默地抓住问泽遗的手。
手上的伤口在缓慢愈合,可鲜血还没凝固。
没等问泽遗制止,兰山远刺开伤口,在他腕上比了道血色的红痕。
他收回手去,看向问泽遗目光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
陌生在实在是不常见,熟悉在问泽遗潜意识里觉得,兰山远似乎本该如此。
这是极重的占有欲和痴迷。
“我怕你走。”
兰山远说得很慢。
“我看到了天命。”
它要将我们分离。
“问泽遗。”
他看着问泽遗的眼睛,极力压着病态的情绪疯长,平淡地道:“你不要走。”
殷红色沾染在问泽遗的手腕,像是条生拉硬拽出的红线。
第65章 吃醋
“天道算是我的谁?”
问泽遗像是没瞧见自己满手的血,轻声反问。
“它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我活得太窝囊了。”
听到兰山远突然提起可窥得未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提前得知天命的原因,无外乎两种。
或许是兰山远作为原书角色觉醒,窥探到了天机,也可能是他穿越过来,自然知道后续的剧情。
问泽遗猜是后者。
因为原书兰山远的性格就算黑化,也很难变成现在这样。
某种意义上,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之中,他和兰山远才是真正的同类。
他很惊喜。
兰山远分明抗拒暴露自我,却在尝试着给他交心,他自然也要给出明确的态度。
“松开。”
眼见兰山远的手又要合拢,他在兰山远的指节处轻敲:“别为虚无缥缈的天命折磨自己。”
“我又没答应天道要走,自然不会离开师兄。”他笑道。
“就算哪日为宗务暂离,也肯定会很快回来。”
“好。”兰山远的呼吸急促又趋于平缓,表情寡淡的脸上露出丝极淡的笑。
他痴痴看着问泽遗,异色瞳渐渐失去光泽,杏眼缓慢地闭上。
听完他笃定的回答,兰山远紧绷的身体晃了晃,直直靠在问泽遗身上。
他心下一凛,赶忙接住兰山远。
“师兄?”
兰山远没反应。
问泽遗伸手在他鼻下探去,气息微弱。
这场景他太熟悉了,经常出现在他自己身上。可出现在身体康健的兰山远身上,还真是头一次。
是休克过去了。
问泽遗手忙脚乱地把兰山远放在床上,片刻不敢拖沓,给谷雁锦送去了信。
一刻钟后。
“开门————”
提着药匣的谷雁锦风风火火把门敲得作响,小筑里的问泽遗远远应声,极快地迎她进来。
“师姐。”
他身上衣服有些凌乱,但两人都心急火燎,自然也没在意。
谷雁锦只是扫了眼问泽遗,便直直冲向兰山远的卧房。
兰山远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见此情景,谷雁锦眉头紧锁,赶忙蹲下给兰山远诊脉。
她的手搭在兰山远腕上,这才发现兰山远手里攥着块碎布,像是从衣服上扯下来的。
布上染了血,只能隐约看出原本是蓝色。
为诊脉不出差错,她想要掰开兰山远的手,却被问泽遗制止。
“掰不开的。”问泽遗勉强地笑,“我刚才试过。”
兰山远晕过去还没忘记抓着他衣服,人醒着还好说话让他松手,昏迷后就彻底讲不清道理了。
没办法,他只能割下被兰山远攥着的那块布料。
“算了。”
谷雁锦无暇顾及其中缘由,换了只手摸脉。
良久,她收回手去,脸色依旧极差。
“大师兄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此次突破,他遭到的反噬极其严重。”她沉声。
“若非大师兄修为高深,怕是可能就回不来了。”
天劫只要能扛过去,灵力变得强盛,境界也能增加。
可戛然而止的天劫却是特例。
天劫被收回,说明天道认为渡劫的修士不可突破。不被天道认可会遭到反噬,而屡次不被认可,遭到的反噬成倍增加。
对于根基深厚的兰山远来说,这种反噬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恢复。
可要是哪次挨不过去,极有可能死在痛苦的反噬里。
“我实在不明白,既然不认可大师兄,为何要连续降下感应,邀他渡劫!”
谷雁锦替兰山远愤愤不平。
这一年内,兰山远返常地渡劫数次,却都不得善果。
他的德才,哪一点不配安稳渡劫?
问泽遗盯着兰山远不自然攥紧的手。
“若是天道再为难他,他还能撑住几次?”
问泽遗开口,语调艰涩。
兰山远太会演戏了,方看着压根不虚弱,身体却已经走到极限。
“天劫反噬,一年内至多还能有一次,要是再有,会有性命之忧。”
谷雁锦烦躁地翻着丹药,却发现手头居然没有有效的丹药可以用来极快解决当下的麻烦。
因为这种情况太少见了。
天劫可能一年内三五次,也可能百年都不出现。但依照兰山远这一年来的情况,他们怕是要做好极坏的打算。
“不,他不会死。”
听到问泽遗的话,谷雁锦瞪大眼,清秀的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错愕看着问泽遗:“怎能如此掉以轻心?”
“修道之路一步错步步偏,就算到化神期,依旧有万种危险难以预测。”
问泽遗的视线移向兰山远的脸。
许是昏迷前听到了想听的话,兰山远的面上并不痛苦,只像是陷入了场冗长的梦里。
规则是想折磨他,逼着他就范,去乖乖走原书的老路。
偏偏兰山远是一身反骨。
降下后又收回的雷劫,就是规则对他的惩罚。
眼见问泽遗一副失魂落魄模样,谷雁锦以为他只是不愿接受,放软态度:“我也相信师兄能逢凶化吉,可总归要做好准备。”
劫难的反噬只能自己熬,她在兰山远手背小心谨慎地施过针后,拿了些调养的高品丹药搁在兰山远床头。
“你想亲自照顾师兄,还是我带药修来照顾?”
说是照顾,其实只是盯着兰山远,察觉到不对及时通报给她。
他们住在一起本就是互相照应,谷雁锦觉得,兰山远定是想要问泽遗来照看他,也想醒来之后,能第一个看见问泽遗。
“我来照顾他。”
问泽遗毫不犹豫地应下。
谷雁锦细心叮嘱了他丹药的用法,遇到紧急情况如何处理,这才不放心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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