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面露不解,慢吞吞啃着馒头。
边吃,他边安慰问泽遗:“真的很好吃。”
问泽遗油然而生出种残害未成年的罪恶感。
能把烤鱼面不改色吃下,兰山远之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他们收拾好火堆,就得接着赶路。
十七的胃非常强健,吃了堪称恶毒的烤鱼,居然半点事都没有。
等到下个城镇,莫且行才重新停下马车。
问泽遗给十七专门买了串烤鱼,试图掰正他的认知。
“怎么样,好不好吃?”
烤鱼香气扑鼻,上面洒满了辣椒和香料,看得旁边啃鸡腿的赐翎直咽口水。
十七吃着,表情平淡。
“没有先生烤得好。”
莫且行和赐翎对视了眼,两人无奈地摇着头。
这小子莫不是吃问泽遗的烤鱼,把脑子给吃傻了。
望着十七诚恳的面容,问泽遗深感绝望。
为了伪装成普通的行脚商贩,他们除去风餐露宿,自然也是会住店的。
越往北走天越冷,日夜温差也更大。
清早穿的棉衣,正午已经可以换纱衣了。
对冷热最敏感的问泽遗率先对喜怒无常的天气感到不适,给自己和十七都添了件衣服。
持庸城位于北境和中土的交界地,因为白日下了雨,他们打算今晚就住在这座城镇里。
问泽遗领着人浩浩荡荡出现在客栈门口,瞧见他珠光宝气,掌柜赶忙亲自来迎接。
问泽遗吩咐莫且行把货物卸了,又让小二牵着马去吃草。
“要三间屋,你们这最好的上房。”他笑得张扬,草率地掏出钱袋,像是哪家大户刚接手生意的少爷,处处都想显摆。
“为什么不是四间?”赐翎不解。
“因为有人要和我住一间。”问泽遗笑吟吟道,“我自己住着多无趣。
以为他要和赐翎或者莫且同屋,十七的面色骤然紧绷。
“是吧,十七?”
他径直走到十七跟前,神情倨傲,眼中却全是温和的笑意。
“之前说好给我守夜,你自然和我同住。”他是命令的轻慢语调,仿佛两人真是主仆关系。
“蹲在门口成何体统,你就睡在屋里的地上。”
十七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配合地谦卑道:“是,公子。”
问泽遗把玩着腕上手串,满意地接过掌柜递的钥匙,抛向空中又接住。
“跟我走。”
“他还真会使唤人。”赐翎盯着问泽遗的背影,小声和莫且行道。
“别管了,公子喜欢做,那就让他做。”
莫且行笑呵呵地,喝着随身带的酒。
问泽遗不管他们,他还能出去偷闲,再打点好酒来。
这家客栈装饰堂皇,足足有三层高,在当地算得上数一数二。
问泽遗和赐翎一前一后走在楼梯处,从上头下来个一身酒气的男人。
男人身上是辣眼睛的大绿大紫,从头到脚穿金戴银,俨然一副商人打扮。
他走路摇摇晃晃,脸涨得通红。
问泽遗闻不惯男人身上的酒气,侧过身去,给肥硕的男人让开道。
怎料男人站定不动,眯着眼端详他。
问泽遗今日穿了身红衣,脚上踏着长靴,手里拿了把折扇。
他长发半披,只用牵了红玉的锦绳系着。
这是中土富家公子常穿的打扮,可在行事粗犷的北境,人们更喜虎皮貂裘,而非蚕丝鲛绡,就连少爷们都穿得豪放。
男人酒劲上头,没注意到他高挑身材,只注意到他面容姣好,明眸皓齿,一身衣装斯斯文文。
问泽遗没出声,动作也还算礼貌,竟然让他没分清楚男女,起狼狈不合时宜的旖念。
“哪家美人.....生得还挺标致。”他色眯眯凑上去,就要拉问泽遗的手。
问泽遗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冷笑着将手背到身后,把拳头捏得嘎巴响。
跋扈公子被出言不逊后把惹他的人暴揍一顿,这走向非常合理。
没等他出手,一只手先攥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腕。
随后,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男人发出惨叫声,脸色青青白白又变红,酒醒了大半。
十七面色冷淡,眼中却带着强烈的杀意。
“离我家公子远点。”
“.....公子?”
他这才发现问泽遗是男人,且看衣着华贵程度,他压根惹不起。
哆哆嗦嗦地想要收回手,商人五官皱成一团:“饶命,公子饶命,是我,是我不识抬举。”
他疼得话都说不利索,眼泪鼻涕齐齐流下,可十七的手上还在使劲。
“十七,松手。”
眼见着男人的手要废了,问泽遗赶忙制止十七。
十七闻言,乖顺地松手,重新躲回问泽遗身后,和刚才那掰碎成年男子腕骨的凶戾模样判若两人。
“我是姑娘你就能动了?”问泽遗冷笑着掏出一袋灵石,丢到他脚底下,“给你治脑子的钱。”
“再借着醉酒轻薄人,无论让我看到遭罪的是男的女的,见一次我打一次。”
“滚。”
这男的一看就是轻薄人的惯犯,压根不值得同情。
他只是觉得犯不着十七动手而已。
高阶修士身上的威压只是露出半点,都能压得寻常凡人喘不过气。
肥胖的商人被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拖着残废的手点头哈腰,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真晦气。”周围酒臭味萦绕不散,问泽遗快步上了楼。
他和十七的屋离另外两人的很远,在东西两头,是他要客房时刻意为之的。
这一路上,十七的行为越来越不受控制,也越来越接近他所认识的兰山远。
兰山远之前很会伪装,不可能现在突然就不会伪装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假装成十七同他来北境时,兰山远就没指望过能瞒住他太久,只想瞒过莫且行和赐翎。
再不和兰山远好好谈谈,他怕兰山远真的失控。
关上房门,问泽遗脸上轻佻的笑顿时消失不见,转而变得严肃。
“现在没别人。”他坐在床边,看着十七。
“可以和我坦诚些了吗?”
他把玩着手中浅冰蓝的玉髓,正是兰山远临行前给的礼物。
“轻易杀掉六个山匪,随便捏碎成年男子的腕骨。”
问泽遗抬眸看向十七。
“师兄,你真是了不起。”
十七尚且不明显的喉结滚了滚,承认得异常爽快:“你早就发现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你也早知道我会发现,不是吗?”
问泽遗面不改色:“原本师兄说好在山中修养,眼下是你违背了我们的承诺。”
“......我的躯体还在持明宗。”
“是,师兄还在持明宗,十七只是寄着你的元神的壳子而已。”
问泽遗忽地笑了:“兰山远,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狡猾。”
“你能用偏门办法随我来,那我也能不带你走。”他定定看着十七。
“这样吧,我问你三个问题,若是你答不上来,就回到本尊的身体去。”
“你说。”十七攥紧了拳头。
问泽遗将他的手掰开,轻轻叹口气:“你紧张什么,这么不经吓。”
兰山远这副没安全感的模样,估计是之前就被人抛下过。
他也只是吓唬兰山远,怎么可能真把他半路丢下。
既然带着十七来,他就要安稳把这副小马甲交还给兰山远本尊。
“原本说好了回去后让师兄和我交心,既然师兄别处食言,不如现在提早和我交个底。”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杀山匪,伤对我出言不逊的商贾?”
十七答得很快:“山匪手里有烈性迷药,你的身体耐不住药,哪怕是触碰,都会受到损伤。”
“那商人想要动你,我不会让他靠近你。”他眼中是淬冰的冷意。
“不需要你来动手。”
合情合理的回答。
“好。”问泽遗欣然,“第二个问题。”
“你一身偏门武功,还能面不改色地杀人埋尸。”
“你之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问题显然比第一个尖锐得多,十七沉默了。
问泽遗等了会,语调放轻。
“如果不愿说,给我编个类似的故事也行。”
他能想到兰山远的过去不那么愉快,甚至是造成他如今性格最深层的根源。
所以他接受兰山远暂时编个和真实情况类似的说法,给他透个底。
他也好表明下态度,省得兰山远患得患失,在他眼皮底下还战战兢兢的。
“没什么能听的地方。”十七的声音里终于带了明显的情绪。
“我父母走得早,捡到我的人拿我试药。”
十七说得很慢,他抬起头观察着问泽遗脸上的情绪,似乎看到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他就会立刻住嘴。
可问泽遗只是淡笑着,鼓励他接着往下说。
“然后呢?”
十七的语速这才快些。
“试过药之后我就没用了。”十七轻飘飘道,“药有剧毒,导致最后死了很多人,没死的也带着后遗症。”
“他们觉得我没死很危险,打算让我关禁闭。”
“我不想被关起来,所以跑了。”
“仅仅是跑掉这么简单?”
十七睁大眼。
问泽遗收敛住笑容,面上只是难过,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或者同情。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们,再把他们挫骨扬灰。”
“这才是我认识的兰山远。”
单觉得匪徒不安全,兰山远都能毫无心理负担杀人,怎么可能放过差点害死他的人。
十七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后,他如释重负地轻声道。
“是,我杀了他们。”
“一个都没留下。”
第69章 幸福
“我杀了他们。”
像是罪犯的忏悔,更像无所谓的陈述,兰山远又重复了遍。
他的声音没有愧疚,没有害怕,也没有纠结。
只是单纯地陈述。
“我.......”
他想接着说,识海中骤然充满尖锐的警告音。
【警告,警告!】
【请宿主不要透露自身来历与任务,请宿主不要透露自身来历与任务。】
【若有违背,规则将惩罚您,并对倾听者做抹杀处理!】
穿越者的来历和目的是他们最深处的秘密,如果随意让他人知晓,整个以原书为基调的脆弱世界都会崩盘乱套。
见兰山远要提及真实的过往,系统慌了神。
可兰山远的角色太重要了,它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抹杀其他人。
兰山远的瞳孔骤然缩紧,到嘴边的话失了声。
尖锐的机械音牵动他记忆深处的不愉,兰山远的瞳孔缓缓转动,看向苍白的墙壁。
墙面很干净,却像能渗出血。
滴——滴——
滴————
他的右眼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鸣声越来越重。
“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问泽遗敏锐察觉到他的异样,及时出声:“兰山远,别说了。”
兰山远置若罔闻。
之前怕告诉问泽遗,怕他不要他。
可现在,他想告诉他的事有很多,却说不出口。
那是一间墙面惨白的屋子,终年亮着灯,带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
每个透明罩内,都有个孩子。
孩子从年幼时就在那里,作为一群蒙面研究员的实验品。
他们和植物异能融合度高,被统称为实验体。每个人的玻璃罩前都标着数字和对应的植物异能。
“17-山菅兰”
这是属于他的编号。
他的左右两边都喜欢哭。
他们哭着要出去,一会说自己想死,一会又求着研究员想活。
兰山远只觉得很吵。
他没离开过地底,但他知道外面也是片废墟,出去也会死。
研究所的生活压抑,无限放大兽性。
有蒙面人会侵犯孱弱的实验体,有些实验体为了活下去,会选择攀附研究员。
在暴力、侵犯和反复的实验下,七成实验体死于精神失常后的自杀。
死掉的实验体会投入高温熔炉,若是研究员心情好,会丢到外面去埋葬。
但没人敢对他起心思,实验体和研究员都怕他,总是绕着他走。
他身上带着山菅兰的剧毒,会引起窒息和致幻,靠近他需要穿三层防护服。
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他们不喊他17号,也不喊他的名字,只说他是怪物。
天生能忍受痛苦,天生匮乏恐惧的怪物。
他从小不哭不闹,只会把靠近的研究员和实验体伤得鲜血淋漓,还使得几个研究员不治身亡。
要拿他做实验得准备高浓度的麻醉针,而麻醉剂是金贵货,不可能用在一件试验品身上。
发现拿他做临床实验很困难,研究员就拿他试药。
他们用机器割开他的身体,测试他的愈合能力。
只要他有反抗的意思,尖锐的警报伴随着剧烈强光,使他生理性地浑身抽搐。
为了抑制抽搐,他会掐手心,或者抓住手腕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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