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泽遗偷摸掏了张符,把十七的背影给用符记了下来。
十七缓慢地转过身,确认过问泽遗离他只有两步远,就继续往前走,任由他玩小动作。
临到白石巷附近,一阵嘈杂声入耳。
巷口挤满了人,各色着装的都有,里头甚至还混了叽叽喳喳的几只妖。
“这大人算命很灵验,而且只要五文钱,我家闺女的病,就是让他算好的。”
“能算姻缘吗?我这三十岁了,也想讨个老婆。”
“听起来,是有很灵验的算命先生在巷子里支摊子。”问泽遗同听不清远处声的十七解释。
“没有高阶术修的灵力。”十七闭眼感知,好一会才睁眼。
“但是有魔的气息。”
一般只有术修能准确看透命格,推算天命,其他修士是无法推算的。
“既然不是术修,那里头的算命先生怕是江湖骗子。”
问泽遗当然更相信兰山远。
他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还是让旁边的大娘听到“江湖骗子”四个字。
“你别瞎说。”
她不满:“什么江湖骗子?”
“百晓先生是咱们阑冰城算命最准的,哪能让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说闲话。”
“大娘息怒,是我的错。”问泽遗从善如流地道歉,“我是外乡来的,不太懂规矩。”
大娘瞧见他眼睛生得好看,声音又好听,原本的不满弱下七八分。
“这年头还有外乡人来我们这种苦地方,倒也是稀奇。”她叹气。
“你们若是有难事,也可以进去问问百晓先生。”
“是,多谢大娘。”
问泽遗挤进巷子,在鱼龙混杂的灵气之中,寻找昨日交手时对方身上的魔气。
魔气从人群最多的方向涌来,距离越近越明显,在同样怀揣魔功的问泽遗眼中,甚至浓得凝聚成实体。
他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眼前这间小院,正是大娘嘴里百晓先生落脚的地方。
可昨日见到的魔修,分明是体修,理当当不成算命先生。
人墙堵住了问泽遗的去路,他将十七护在身后,避免让两人被人群冲开。
十七紧紧抱着他,配合地作出副惶惶无措的模样,佯装成问泽遗的幼弟。
朱红的木门打开,走出一对面容相似的少男少女。
少女娇笑着将对百晓先生感激涕零的老人送走,少年的视线则在人群中游弋。
因为来的人太多,愿意给谁看命,都是他们随机在屋外点的有缘人。
这般随性的作风,更像是魔族了。
“下一位————”
他定定看向问泽遗。
“这位公子,请进。”
投向问泽遗的目光有嫉妒、有好奇,也有厌恶,生生让问泽遗又尝了把当万人嫌的滋味。
十七靠得离他更近,害怕地将头缩在他颈间。
实则是在和问泽遗耳语:“他们是一双人傀,并非活人。”
问泽遗定睛看,两人的动作果然有不自觉的僵硬,身上还有异常的魔气。
制作活傀的魔,术法远不及兰山远。
“请二位带路。”
他不动声色,拍了拍十七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后从容地跟着人傀入内。
宅院瞧着很小,里头意外地深。
随着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十七不再言语,而是改为在他的手上写字。
酥麻触感传遍掌心,问泽遗的手指收拢又松开。
————屋里有阵法。
但不是杀阵,只是施了幻术,没什么攻击性。
问泽遗的纳戒里藏着不少高阶符咒,他并不担心被困阵中。
走到尽头,是一间屋。
屋子的装潢浮夸,镶金带银的,比起算命人,更像是商人家。
两个人傀咧着嘴角,直直咧到耳根处。
他们诡异地笑着:“二位请进。”
人傀被塑得很漂亮,面容完美到不真实。
问泽遗没被吓到,只觉得这拙劣的恶作剧好笑。
还是十七好看。
木门重重落下,幽静的熏香味飘来。
闻到香味的一瞬,问泽遗警惕地闭气。
远处传来声轻笑。
“只是莲花香而已,你别紧张。”
是熟悉的声音。
问泽遗不语,屏住呼吸,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
纱帘又回到他的脸上,只是没遮住最底下的魔纹,他坐在案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嘁。”魔修觉得无趣,抬手打了个响指,指尖掠起阵风,香炉应声盖上 。
“多疑的人族。”
见问泽遗不说话,他单刀直入:“我知道你们在查摧元丹,我这有线索。”
“你算出来的线索?”
香味逐渐散去,问泽遗这才反问。
同多数魔族一般,这魔修浑身上下透露出种不靠谱的轻浮,让人感觉不适。
“算命只是个业余爱好。”魔修挑眉,“我是修体术的,会些术法而已。”
“我要说的线索肯定比算得靠谱,不过真假由君心证。”
问泽遗微微眯眼:“魔会这般好心,将线索毫无保留分享?”
他的声音回荡在屋里,久久未散。
“当然不会。”魔修慵懒地依靠着雕花木椅,玩味道。
“我需要你付出些代价。”
“那您怕是找错人了。”
问泽遗冷声:“我们不过一介闲散修士,付不起任何价钱。”
魔修脸上的笑容加深,像是知道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他拊掌笑道:“堂堂持明宗副宗主,怎可能付不起价钱。”
被猜出身份,问泽遗并不意外,只愈发觉得眼前魔冒犯。
魔修笑够了,轻飘飘地又撂下句话:“我也不要多的,就要你袖中冰蓝玉髓,你看如何?”
十七抓着袖子的手骤然收紧。
问泽遗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夺人所爱非君子作风。”
沿途中,他未将玉髓取出过。
这魔族是何时知道的,他不得而知。
不过眼前魔族的诳语张扬,间接透露出他知道得极多,倒是让问泽遗猜到眼前魔是谁。
“可我是魔族,就爱夺人所好。”魔修嗤笑,朗声道,“少拿你们人的礼义廉耻约束我。”
“昨日,副宗主揭我的帘纱,瞧见我的真容。”
他揭开面纱,露出一双赤红的瞳,眼中全是轻慢:“早就听闻副宗主面若好女,比魔渊内的曼殊沙华生得还昳丽。”
“若是您不愿让出玉髓,礼尚往来,让我看看您的真容也是极好,我也是头次看到人族有这般好看的眼睛。”
语毕,他瞬间变了脸。
魔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问泽遗的面上袭去。
还没靠近,一道金印绽放出符文,毫不留情拦住他的动作,将魔修震开。
金印爆发出化神期修为,强势地萦绕在问泽遗身边。
是在离宗前兰山远设下的,就连高阶魔修都无法靠近。
指尖传来一阵剧痛。
魔修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灵气腐蚀的手指,忽地又笑了。
“有意思。”
“适可而止。”
金印消散,露出问泽遗褪去易容后,银蓝色的瞳。
“魔尊殿下。”
能体术双修,和他打得难分胜负,生得容貌极好行事诡谲,并且身在北境还有办法窥探中土的魔。
怕是只有一位了。
穹窿的继位者,平日神出鬼没的魔尊讼夜。
问泽遗不认识讼夜,可他是见过原主的,还和原主打过一架,只是两人都没讨着好。
所以硬要说,他和讼夜有梁子在。
魔修愣了片刻。
他没想到问泽遗猜得这般快。
“人魔两族安生百年,若是让他人知道您意欲羞辱持明宗副宗主,您这魔尊的位置,怕是又得不安稳。”
想到有人窥探兰山远送的信物,问泽遗的言语愈发不客气。
和穹窿不同,讼夜上位还算顺利,可底下的魔族并不服他管教。
他性格张扬,可对待别族却极其保守,和魔族喜好烧杀抢掠的本性背道而驰。
加之他在位这些年,无过也无功,早有人看他不顺眼。
眼下要是问泽遗这种刺头跑来闹,无疑会给讼夜再添个麻烦。
“副宗主说笑了。”
讼夜很快回过神来,嘴上依旧没把门:“百年未见,您长得更好看。”
“也更聪明了。”他笑得意味深长。
“我喜欢聪明人。”
问泽遗的背后开始渗出汗。
不是因为讼夜,而是因为十七。
他记得讼夜男女通吃,对他刚才的言语,已经能算是挑逗和骚扰。
他摩挲着十七的手掌,可十七依旧无法控制地发抖。
这种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或者愤怒,而是压抑自身动作到极限的生理反应。
有极个别时候,兰山远是无法控制自身举止的。
他毫不怀疑自己一松手,十七就会冲上去和讼夜同归于尽。
可讼夜不值得。
“听话。”
他侧目,轻声对十七道。
十七像是被栓住了链子,乖顺地垂下手,极力压抑住攻击的生理本能。
“是。”
第72章 协商
“行了,说笑到此为止。”
讼夜见没好戏看,无趣地转回话题:“你身上那老东西的心法,我还挺感兴趣。”
问泽遗的脸色依旧冰冷,没接讼夜的话茬。
讼夜自顾自地道:“别装傻,人族看不出来你的魔功,我还能看不出?”
“你认得穹窿,还得了他的传承。”讼夜轻佻的语调终于往下沉,变得认真。
“甚至是没有其他魔族得到过的传承。”
他伸出手:“把穹窿的心法给我,往后问副宗主想知道什么,我必然知无不言。”
问泽遗也是头次知道穹窿给他的传承,居然是独一份的。
“可我不觉得魔族有信誉,魔尊的言外之意像是要空手套白狼。”他冷笑。
“您兴许忘了起初是您来寻我,而非我有求与您,着急的人也不是我。”
听到他的话,讼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想必觉得三爷碍眼的不止我们,还有魔尊殿下。”问泽遗一手攥着十七,语调愈发不客气。
十七的情绪渐渐平和,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问泽遗的心情转好:“若是他们搅得三族不得安宁,到时候人妖两族清算起来,罪责会被一律安在您身上。”
魔尊的位置在魔族至高无上,但同时也要承担背锅的责任。
毕竟在别族眼中,魔尊与任何一只魔都密不可分,谁犯了大事魔尊都得倒霉。
更别提讼夜这魔尊的位置本就摇摇欲坠,无数双手想把他拉下来,他压根经不起折腾。
许多魔尊热爱杀伐,坏事做尽,本质上也是为了转移矛盾,好让下边的魔听话。
而讼夜显然不爱这么做。
或许是想到之前被迫背的无数黑锅,讼夜脸上表情有一瞬像是吃苍蝇般难受。
“问泽遗,你真不怕我把你修魔的事传出去。”
他笑得阴恻恻,舌头顶了顶后槽牙。
“贵为魔尊,也不能空口白牙诬人清白。”
问泽遗气定神闲地挑眉:“我何时提及我修魔,难不成您要没凭没据,跑去各大仙门告我的状?”
对于他身上的魔性,问泽遗选择不听不认,问就是不知道。
讼夜能看出来他修魔,但眼下他要求他们合作,讼夜也不能揭发出来。
就算说出来,魔尊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您与其与我勾心斗角,倒不如先说明实情,我们好联手解决掉三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对面是魔尊,他们之间也有互相利用的价值。
眨眼间,魔尊阴沉的脸色骤变。
他不怒反笑:“......也行。”
“不过你不肯信魔,我也一样不想信人。”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问泽遗。
“所以我暂且只能给你们透点风声,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去查。”
“请说。”问泽遗回望他,眼中毫无惧色。
“三爷不是一个魔,而是一群不自量力的东西。”讼夜见威慑无用,颇感无趣地坐回原位。
“他们组织严明,分工明确,导致难以察觉其行踪。”
修士们查到的三爷有高有矮,有男有女。
这并非是因为三爷极擅易容,而是因为三爷压根就是一群人。
他们仿照着同一人的一举一动,内部极其团结,同生死共进退,生生把卖禁药做得天衣无缝。
“你认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讼夜轻嗤:“不知道,只能确定他们吸纳帮手时,是打着什么让我下台,让穹窿上位的旗号。”
“可老东西已经死了,倒像是他们借着老东西的名,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问泽遗若有所思。
难怪当时在南疆,下家遗落的黑袍上有穹窿的气息。
他奇道:“他们现在就躲在魔域内,居然连你也抓不住他们?”
如果是挟前任魔尊旗号兴风作浪,讼夜应当比他们更着急,更早采取行动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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