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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鼻原本今天下了早班，想去乔家老屋看看的。二强他们都升上了初中，几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乔祖望又是个不上心的爹。他下班在更衣室时想得挺好的，先去接他们放学，然后带他们去吃汤包。谁知外套还没穿上，搭班的同事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自己老婆快生了，求莫三鼻帮忙一起把人送到鼓楼医院。
他们这种工作的人，看多了死亡，心里其实对生有一种别样的期待。因此莫三鼻也没多话，跟着人就往对方家里跑了。两人合力把产妇送进医院，莫三鼻谢绝了同事请客吃饭的提议，让他好好在产房外等着，回头给他送几个红鸡蛋就行。在同事千恩万谢中，莫三鼻挥挥手走了。 到一楼路过水房时，他一侧头突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宋清远吗？莫三鼻知道一成回回出差都是和他一起去的，因此这会儿在鼓楼医院看到对方很是意外。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宋清远打好水转过身，两人便如此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在这儿？一成呢？”
“三哥？！那啥……那个，一成他……”
“宋清远，我只想听实话。”
第15章 番外一 （下）
撒谎这种事，要么是肚子里早就把说辞背德滚瓜烂熟，打有准备的仗；要么就是虽然被抓个现行，但能急中生智蒙混过关。因此宋清远在支支吾吾的一瞬间，其实就已经露馅儿了。要严格说起来吧，也真的不能完全怪他，毕竟老宋平时多机灵一人呐。然而再油嘴滑舌的人，碰上莫三鼻当时那样霸气外露的眼神，大有你不说实话我就当场把你大卸八块的气势，换做谁都免不了两股战战。于是，宋清远火速认怂，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眼前人地把事情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末了，还不忘将灌满水的热水瓶往莫三鼻手里一塞，边开溜边说：“三哥，一成就在四楼左边最里面那间病房，他睡三床。台里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了。”莫三鼻还想再问问乔一成的病情，可一抬头，宋清远早就没影了。他颠了颠手里的热水瓶，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随后便迈开腿往楼梯口走去。
乔一成这会儿疼痛劲儿缓过来些了，干躺着实在难受，等了半天也不见宋清远回来，他只得自力更生，先把枕头竖起放在床头，随后双手在身体两侧用力撑着，慢慢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平时做起来毫不费力的动作，现在可是让他额头都微微出汗了。乔一成靠坐着刚喘了口气，突然觉得头皮一紧，门口似乎有两团怒火正迅速地烧过来。他一边想着不会这么倒霉吧，一边略显僵硬地转过了头。随后就对上了一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于是乔一成立刻在心里给宋清远起了个外号：宋掉链子。
乔一成的这间病房里一共有六个床位，他的病床在靠窗的那张。这时候刚过两点，其他几个病人都在睡午觉，陪床的家属也趁这当口不是趴着休息，就是出去办事儿，病房里还挺安静的，只剩下这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站在门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莫三鼻的视线从乔一成因为受伤而显得有些苍白憔悴的脸，一直往下扫到他绑着夹板的腿，心里又恼又酸。出门时还好好的人，这会儿却严重到要住院了。可一想到都这样了，这人还打算瞒着自己，便又生出一股火。他快步走过去，把热水瓶往床头柜上一搁，瞪着床上那人说：“乔一成，你可真能啊！”
莫三鼻说这话时是压低声音的，配上他恶狠狠的表情，便显得格外咬牙切齿。乔一成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做得不厚道，原本想着瞒过去了，就当无事发生。可如今既然已经穿帮了，就不好再故意搪塞了。见面前那人一脸气呼呼的样子，他赶忙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并身子往外侧作势要帮着拖过来。莫三鼻知道他大腿伤着了，哪敢让他乱动，气归气，还是自己把椅子搬到床边坐下，随后冲乔一成挑了挑眉，示意他老实交代。
“其实也没什么，”乔一成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就是那家长急了下脚没轻重。”
“是啊，”莫三鼻冷哼了一声，语带嘲讽地接话道，“我是不是还得鼓励她下回眼神准点儿？”
“老宋说我没醒的时候，那人的爱人来过了，对方道了歉也付了医药费，床头柜上那袋苹果还是他送来的，要不你吃一个消消气？”
“我不吃！”莫三鼻把那袋水果推得离自己远了些，没好气地说，“你不该叫乔记者，你该改名叫乔大善人。一袋苹果就完事儿了？人都被打得进医院了，我不教训教训他俩，我三哥这名儿就白叫了！”
“你想干什么？”乔一成一听这话就急了，他知道莫三鼻过去那些事儿，自然也清楚那人说得出也做得到。这下他也不管腿疼不疼了，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腕，口气严厉地继续道，“医生说我没什么，也就是住个三五天院的事儿。再说了，人家一个弱质女流，你一个大男人真要为这个去打女人？”
“哟呵！这时候你还不忘怜香惜玉。怎么？男人打女人是错的，女人打男人就是天经地义了？而且我瞅那人踢你这力度，也不像是弱质女流。”莫三鼻说到“弱质”这两个字时，特地加重了音量。
“反正现在报道用的资料已经够了，派出所和教育局都出面了，之后就等处罚结果了。我的工作算完成了，今后同他们也没交集，你就别去惹事了。”
“是啊，你多厉害！要不是我今天在楼下碰到宋清远，就被你蒙在鼓里了。”
“我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况且你这暴脾气，要真闹出点好歹可怎么办？”
“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呗！是，你是读书人，有文化有气度，你斯文。我就是个只会打架的粗人，你确实不该告诉我，不然不就被我连累了？”
乔一成没想到莫三鼻会想岔到这地步。他俩自从好上后，平时虽然没少互相埋汰，但从来没真的说过这种伤人心的话，心里的那股愧疚渐渐地也转变成了委屈和愤怒。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对方，冷冷地开口：“你要这么想我，那你的确是个只会打架的粗人，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我乔某人配不上你。既然这样，你还坐在这儿干嘛？”
“好啊，乔一成！”莫三鼻也没想到乔一成会说出这样的话，头脑一热便口不择言了，“走就走，这回别指望我会轻易原谅你！”
“滚！”
莫三鼻“哗”一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乔一成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怎么就吵成这样了？
乔一成住院的消息最终还是全家都知道了。家里的顶梁柱突然倒下了，几个弟弟妹妹急得不得了，连邻居吴姨都拎着水果罐头去鼓楼医院看过他一回。只有乔祖望还是没事人似的酒照喝，麻将照打。街坊问起来，他还会特别不在意地回一句：“男人嘛，不摔摔碰碰怎么成熟？再说了，他这不没落下病根嘛？我脚趾头少了一块我抱怨过吗？”要是别人反对他，他则会生气地补上一句：“我可是有残疾证的，莫得骗人的！”
第三天的时候，下午四点刚过，二强拿着一个保温壶来了医院，身后还跟着几个小的，包括升上初中依然和七七同班的武小文。乔一成的眼睛在看到二强时亮了起来，可随着小文进来后，就再没人后，又暗了下去。
幸好二强向来是个迟钝的，一点儿都没发现大哥的异常，边把保温壶打开，小心地倒出里面的汤边说：“大哥，这是我熬的花生鸡脚汤，你趁热喝。”
“你还会做这个？还有你哪来的时间去买菜？”
“……我……我拜托吴姨帮我买的……”
乔一成接过二强递来的碗，吹凉了些后喝了一口，立刻说：“这不是你熬的。”语气是毋庸置疑的斩钉截铁。
“是……是我啊……”
“乔二强，我是你大哥，你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能瞒过我？”乔一成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只有那莫三鼻才喜欢做什么汤都撒点胡椒粉！你回去告诉他，要来就光明正大地来，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如果觉得见不得人就别来！”
“哎呀大哥你别说了！”四美一听这话，立刻出声阻止。
乔一成只当这些弟弟妹妹都向着那人，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无名火：“我说错了吗？这汤你们拿回去！以后只要是他做的就别送来，送来了我也都倒了！”
兄妹几个见大哥发火了，都不敢说话了，杵着好半天才垂头丧气地走了。一离开病房四美就埋怨身边的二强：“都怪你，借口都不会找！白白浪费了大嫂的一片心意！”
二强挠了挠后脑勺，对着走廊那头的人说：“对不起大嫂，是我的错。”
“不关你事儿，”莫三鼻摸了摸乔二强的头，“既然这样，我就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那天以后，几个弟弟妹妹依然会来，乔二强还是会带上保温壶，只是乔一成知道，那些确实都是他煮的了。莫三鼻再没来过，甚至乔一成出院那天，也不见他的身影。其实到这会儿，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吵架，已经没人在意了。只是他俩谁都下不了这个台阶，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冷战着。
乔一成出院后又在家休息了三天，确认大腿无碍了，才回电视台上班。那天早上他一进办公室刚坐下，宋清远就跑了过来，满脸写着“负荆请罪”四个字。
“老乔！”宋清远对着乔一成先是深深作了个揖，才接着说，“这回是我对不起兄弟，要打要骂我绝不还手。”
“起开，”乔一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对得起组织对你的信任吗？”
“我真错了，要不我下班后带块搓衣板上三哥家跪着？他要是还不解气，拿搓衣板揍我一顿也成啊！”
乔一成没再搭理宋清远，只顾埋头写自己的稿子。心里装着事儿，就是容易出错，一份没什么难度的新闻稿，他居然前后写错了三次。到后来实在自己都嫌弃自己了，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这才终于冷静下来，顺利完成了工作。
过去乔一成和莫三鼻要是有些小矛盾，即便偶尔程度升级，顶多也就是互不理睬个两三天，然后互相服个软也就过去了。可这次都过去快半个月了，乔一成没去找过莫三鼻，对方也同样没来找过他。周末乔一成回乔家老屋，旁敲侧击，弟弟妹妹们也说最近都没看到大嫂，七七还会来上一句这阵子连小文放学了都不上家里来玩儿了。
不会就这么和莫三鼻拗断了吧？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乔一成不是没担心过。可他从小就没得到过太多的好东西，又或是难得有些甜了，立马就会来一堆苦把这甜给冲得无影无踪。自怨自艾时，他也会想，是不是这次也是这样，老天爷让他尝过些甜头了，时候到了，就要收回去了。
乔一成和莫三鼻迟迟没有和好，几个弟弟妹妹也都跟着着急。于是某天放学，四美拉上三丽直接堵在七七他们教室门口，把武小文硬拽到家里商量对策去了。乔祖望照例去打牌了，几个孩子围坐在客堂间那张饭桌前，替大哥大嫂的爱情操碎了心。
“要不，我们模仿大嫂的语气给大哥写封情书？”四美率先发言道，“凝望这家，这门窗，这桌椅，全部重叠成你的身影。漫天的泪光中，所有的繁华落尽……”
“打住打住，”三丽阻止了四美的声情并茂，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皱着眉开口，“这么酸溜溜的东西只能骗骗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别忘了，咱们大哥可是中文系的研究生，再说了，你觉得大嫂能说出这些话吗？”
武小文点点头表示赞同地说道：“这确实不是莫老三能说出的话。要不咱们来个英雄救美？找人故意装坏人要打小乔老师，然后让大嫂来救。”
二强和七七一听，立刻摇头。二强摆着手说：“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被大哥知道会打死我们的，而且上哪儿去找肯装坏蛋的大人呢？”
“这倒也是……”
几个孩子商量了老半天，始终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集体站在院子里对着老天爷许愿，求大哥大嫂快点和好。
事情在两天后终于有了转机。那天莫三鼻同往常一样，去上中班。这段时间，他每天都黑着张脸，活像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没人敢惹他。就连那天那个媳妇儿生孩子的搭班，送红鸡蛋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说错就挨揍。可偏偏那天，殡仪馆出了件事儿。前头灵堂里摆着一位老人的遗体，还没火化呢，两个儿子就为了家产打了起来。从一开始的兄弟俩单打独斗，到后面变成两个家庭的群架，工作人员拉都拉不开。后来领班实在没辙了，跑来求莫三鼻上去镇镇场子。可怜莫三鼻这阵子睡不着吃不下，一到前头人还没站稳，就被前面飞来的一块木板砸在眉骨那儿，差一点儿就伤到眼睛了。里头的人只听他一声怒吼，齐齐停下了动作，接着便看到门口站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鲜血顺着眉头往下淌，配上他凶狠的眼神，那群人愣是被吓得不敢动弹。后来还是领班先反应过来，一边喊着快拿毛巾，一边跑去开车把人送到了鼓楼医院。
乔一成这天上班时右眼皮就一直在跳，他虽然不信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话，但心里总是莫名有些不安。下班时刚到电视台门口，就见到了几个弟弟妹妹，瞧见他们慌张的神情，以及四美脸上还没擦干的泪痕，乔一成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大哥！”四美一个箭步冲过去拽着乔一成的衣袖，语带哽咽地说，“你快去鼓楼医院，大嫂让人打了！”
“什么？！怎么回事儿！！！”
乔一成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他正在和莫三鼻冷战，一听四美的话立刻抓着她胳膊问道。
“我……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大嫂的同事送他去的医院，说他头上都是血，流了一路，他还不让我们告诉你。大哥，你说大嫂会不会死啊？”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乔一成瞪了四美一眼，扭头对三丽说，“你先带他们回去，大哥这就去医院，你们别着急。”说完也不等孩子们答应，立刻跑了。
二强看着乔一成火急火燎差点绊一跤的背影，对四美说：“缝几针的事儿被你说得这么可怕，你是真不怕大哥回头揍你。”
“你懂什么？要不这样说，怎么测得出大哥的真心？瞧他刚才那样，分明很在乎大嫂。我这叫为哥哥放台阶。”
乔一成赶到医院时，莫三鼻已经缝好针了，正在药房那坐着等叫号拿药。被砸到时血流了不少，样子看着吓人，其实伤口到不算太深，一共缝了四针。这点伤对莫三鼻来说根本不是事儿，以前再重的伤他也不是没受过。把同事打发回去后，他就一个人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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