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爸他……”三丽难得听到大哥质问的语气,两只手在裤腿上紧张地搓了好几下,才接着说,“我把钱藏在床底那个铁皮饼干盒里。原本爸是不知道的,有天他打麻将回来,看到我们在吃烧饼,才晓得你给我们留了点儿钱,但我没告诉他藏在那里。是前天他趁着我们去返校,自己翻到的……大哥对不起,我没把钱管好。”
乔一成向来是最疼三丽的,看到这个乖巧的妹妹此刻委屈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刚才语气太冲。他蹲下摸了摸三丽的头,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大哥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事儿是老头子的错,和你没关系。”
“爸他不承认拿了我们的钱,但我晓得的,他是拿了去赌了,我听到吴姨说的。大哥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大哥没生气,”乔一成抬手擦去三丽眼角的泪,笑了笑说,“你们几个来了正好,本来我就打算去找你们的,大哥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什么?什么?”
几个孩子听到乔一成的话后,立刻异口同声地问道。在得知大哥要去上海领奖,并且带他们一块儿去时,他们纷纷发出了激动的欢呼声。尽管他们还不太明白那个奖项的重要性,也不是很清楚第一个得奖的在校大学生意味着什么,但总之大哥得奖了就是厉害,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去上海玩啦!!!
乔一成任由他们在客厅里闹成一团,帮着莫三鼻一起把菜拎到厨房。新家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式样和布局在当时来看已经是非常新式了。面积不算特别大,但乔一成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了。莫三鼻很喜欢这里的厨房,用的是煤气,做饭炒菜都比在乔家老屋方便。两个人站在厨房里,一个站在水龙头边洗菜,另一个在旁边的案板上切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玻璃照了进来,橙色的暖光笼在莫三鼻的周身,让他的五官也显得柔和了不少。乔一成看着对方线条优美的侧脸,突然想到了四美曾经说过大嫂很帅的话,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怎么,我有那么好看吗?能让你看着看着就笑出来。”莫三鼻就像是边上长了眼睛似的,尽管仍旧在低头切肉,却把乔一成偷瞧自己又偷笑的模样逮个正着,那他当然是不能错过这个能挤兑挤兑对方的机会。
果不其然,乔一成在听到莫三鼻的调侃时,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掩饰般地冲着莫三鼻弹了弹手指,指尖上沾到的水便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乔一成见对方仍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难得红了脸,索性也不隐瞒了,大大方方说道:“我突然想起了四美以前夸你好看的那些话,这会儿在夕阳下看,你还的确人模狗样的。别人都是人靠衣装,你是人靠太阳,厉害厉害。”
“嘁,承认你对象好看又不丢脸,不还能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你眼光好?”
“你这真是,给你一爿天你就能开飞机,要不要脸了?”
“我当然要脸了,我就用我这脸来迷惑你,让你贪恋我的美色,一辈子离不了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比我大几岁呢,你就不怕色衰爱弛?”
“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爱咬文嚼字掉书袋子。我知道的,你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你可离不开我。”
乔一成看到莫三鼻拿洋洋得意的嘴脸,真恨不得一巴掌糊过去,可又的确说不出什么违心反驳的话。他确实喜欢对方喜欢得紧,也的确不愿离开他。想到这儿,他扭头看了眼客厅,几个小的正在四美和小文的带领下玩游戏,便凑过去在莫三鼻嘴角啄了一下,轻轻说:“你要非这么说嘛……也没错。”
乔一成这种薄脸皮,难得主动一次等同于烧了高香。莫三鼻一激动正想加深一下那个轻啄的程度,就见对方擦了擦手,一脸严肃地问道:“忘了说正事儿了,你回头看看能不能请几天假,一起去上海。”
“嗯?我也去吗?”
“废话,怎么可能不算上你?还是说你不想一起去,也不想亲眼看我上台领奖?”
“怎么会?”莫三鼻摇头的频率,比起先前在客厅的二强和四美也是不遑多让。开什么玩笑,乔一成往后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他全都不想缺席。
那个文学奖的颁奖典礼安排在两周后的一个周一。前一天的清晨,乔一成和莫三鼻带着尚睡眼惺忪的几个孩子来到了火车站。主办方为乔一成提供了出发的车票费以及到达后三天的住宿费,因此他就给其他几个人买了同一个车次的连坐票。
从南京到上海的路程大约要七个小时,他们早上八点出发,到达目的地也要接近晚上了。尽管路途漫长,但他们心里却是十分雀跃和期待的。别说弟弟妹妹们了,即便是乔一成,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这天的乘客不算特别多,车厢里并不拥挤。四美和小文一上车就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一路上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没停过,言语里全是新奇和激动。三丽没她俩那么外露,但两眼里也写满了兴奋。在四美嚷嚷着“看外面的树倒退得好快啊”时,她也忍不住凑过去张望。七七坐在小文边上,在看风景的同时还不忘拉拉身旁的同伴,顺带又提醒对面的四美:“你们头不要伸出去,我阿哥说过,这样可危险了。”
只有二强是个例外,他对窗外的风景似乎一点儿不感兴趣,但神情照样很快活。他不住地问斜对面的莫三鼻:“我听牛野讲过,上海有个豫园,那里的小笼可好吃了,咱们也去吃吗?对了,去了上海我是不是就能吃到最正宗的大白兔了?我们数学老师是上海人,她说上海的生煎也很好吃,咱们不能忘了吃这个。哦,还有……”
“行了乔二强,”不等莫三鼻开口,乔一成听不下去了,挥挥手打断道,“瞧你这出息,除了吃你还懂什么?还有你少跟牛野一起混。”
“可是……”
“难得出来玩,你就别训他了。”莫三鼻看二强委屈巴巴的样子,本着一份学做菜的师徒情谊,出声替他解围,“他想尝尝当地的美食,这也没什么错嘛!吃是顶重要的事儿,对不对二强?”
“对!”乔二强高兴点完头后,又小心地觑了眼乔一成。
“你啊,就惯着他吧!”乔一成埋怨归埋怨,到底不想扫了大家兴,抬头冲二强说,“放心,都带你出来玩了,还会少了你一口吃的?”
“哎!谢谢大哥!”
莫三鼻瞧着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样子,靠近乔一成悄悄说:“咱们这特像两口子带着孩子们出门旅游。”
乔一成斜睨了对方一眼,问道:“难道不是吗?”
“嘿!那自然是!”
第13章 正文完
后来,乔一成毕业后进了电视台,当了一名新闻记者,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甚至连国外也去了,可对他来说,二十多年前的那次上海之行,还是印象深刻,时常便会想起。
那天他们到达上海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孩子们的兴奋劲儿早就散了,最后那三个多小时,他们挤在一块儿睡得东倒西歪,乔一成挨个叫了几回才醒过来。四美一手牵着七七,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还不忘抱怨几句累死了,坐得腰酸背痛的话。话音刚落,头上就招来大哥不轻不重的一个毛栗子。不过好在小孩子的精力似乎永远都用不完,出了火车站,被潮湿的带着暑气的晚风一吹,一个个地又恢复了体力,明明不认识路,偏要拉着乔一成和莫三鼻往人多的地方走。
上海的天气和南京差不多,刚进入七月,已经热得不行了,湿度带来的憋闷,没走一会儿,他们就出汗了。过了天桥有一家烟杂店,店面不起眼,可是门口挂着一块硬板纸,焦黄的纸板上用黑笔写着大大的“冷饮”二字,实在是吸引人的眼球,四美和二强在店门口站定后,脚步便是再不愿多挪一步了。这两个字几个孩子在学校里都学过,意思自然也都明白。正是又热又闷的时候,看到这块板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二强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仿佛都感受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带着雪糕味儿的凉气。
乔一成瞧着弟弟妹妹们这一脸向往的样儿,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他伸出食指点了点二强的额头,万分嫌弃地说:“古人望梅止渴,你们望冷饮止步,也太没出息了吧!”
“可是大哥,这可是冷饮啊!”乔二强摸了摸脑门,继续闭上眼一脸享受,“听说这儿有卖一种叫娃娃雪糕的,可好吃了,大哥给我买一根行吗?”
“你这会儿倒是消息灵通了,这股劲儿要是用在学习上,不但不可能留三回级,提前毕业读初中也不是做梦啊乔二强!”
“……”
乔一成这人吧,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口是心非。一边骂着乔二强,一边还是掏了十块钱给他,让他每人买一根。好在乔二强向来记吃不记打,拿了钱便乐颠颠地拽着弟弟妹妹过去商量吃啥。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五分钟,才决定了各自想要的品种。付钱的时候,老板看这几个孩子机灵可爱,还抓了一把话梅糖送给他们,酸酸甜甜的滋味儿让他们念叨了一路。
明天就要去领奖了,莫三鼻执意要给乔一成买一件衣服,让他风风光光地上台。但是当乔一成站在培罗蒙的门口时,还是有些胆怯了。这亮堂的铺面,化着淡妆的营业员,衣服不是随随便便地摆在那里,而是穿在假人模特的身上。乔一成觉得,这比当初姨夫送自己的那件大衣还要高级。
莫三鼻回头见乔一成站在那儿发呆,又折回去用肩膀撞了撞他的,问道:“怎么不进去?时间不早了,买完还得带他们去吃饭呢!孩子们也该饿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乔一成瞅了眼橱窗里那件风衣的价格,“就是个三等奖,不值得。”
“值得,而且你值得更好的。这只是一个开始,你得体体面面地迈出这第一步。乔一成,你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人,让我为你做点儿事好吗?”
“可是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实在太贵重了。”
“孩子们都看着呢,你这样我多没面子?”莫三鼻说罢又凑近了乔一成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接着道,“我也买一件,回头咱俩去照相馆拍一张,就当结婚照了。结婚不得穿好点儿?”
“胡闹!”
乔一成一听这话,脸“腾”一下红了,可是莫三鼻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再拒绝便说不过去了,最后还是走进了店里。这会儿是大夏天,他们就选了两件款式简洁大方的衬衫。乔一成平日里不太在意穿着,一件毛衣袖口都磨破了,照穿不误。这会儿店员按照他的尺寸给他挑了件烟灰色的细条纹衬衫,挺括的衣领,剪裁合体的下摆,他刚从试衣间出来,店员还没说话,四美先跑过来围着他转圈了。
“大哥,原来你这么帅啊!!!”作为乔家头号外貌协会会员,乔四美在这方面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三姐,你说是不是?大哥真的好帅啊!”
“大哥本来就好看,”三丽在后头点点头接话,“这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四美听到三丽的话,恍然大悟地说:“难怪大哥最疼你了,你这拍马屁的功夫确实厉害。”
乔一成没穿过这样正式的衣服,只觉得脖子勒得慌,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哪儿。正站在那儿尴尬时,莫三鼻也换好衣服出来了。营业员替他挑的是一件墨绿色丝光的衬衫,在店里日光灯的照射下,泛着隐隐的银光。
这两人身量都挺高,只不过一个瘦一些,另一个壮实一些。先前进来时,他俩都穿得普普通通,店员也没在意,这会儿换好衣服,居然都显得很是挺拔贵气。而且尽管明明两人都是男的,但站在一起竟然有种很般配的感觉,只是这话店员不敢说,只一个劲儿地夸他们帅气,好看。
镜子中映出乔一成和莫三鼻的身影,乔一成抬头时,边上的莫三鼻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的目光短暂接触后,又很快分开,只是心里都有着止不住的甜蜜。拎着袋子出来时,乔一成心想:这衣服以后得好好挂在衣橱里,定期拿出来熨烫一下,怎么说也是婚服,一辈子一次的事儿,珍而重之是应当的。
第二天的颁奖仪式简单而隆重,主办方考虑得很周到,得知乔一成还带着家属来,大手一挥,让他们都来会场观摩了。三等奖是第一个颁发的,乔一成和另两位获奖者站在舞台的中央,头顶的聚光灯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但他还是看到了台下那几个人拼命鼓掌,用口型喊着大哥最棒的样子。乔一成想,这一个画面他大概能记一辈子。并不是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得奖,而是因为有人这么爱他在乎他,不计任何得失和利益,只是单纯地为他高兴和自豪。
他们在上海玩了整整四天。去豫园吃了南翔小笼,觉得好像还是南京的汤包更好吃些,但是边上的五香豆和梨膏糖很可口;在沈大成吃了香甜软糯的糕点;去外滩看了万国建筑群;在大世界照了哈哈镜,四美看到镜子里又矮又胖的二强,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还去了南京路的王开照相馆,照了几张相,其中有一张是乔一成和莫三鼻单独的合照。两人穿着那天在培罗蒙买的衬衫,一左一右站在镜头前,背景是火红的玫瑰花。只有他俩自己知道这合影的意义,尽管有些紧张和拘谨,但是对彼此深切的爱意在镜头前却是掩饰不住的。照相师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敬责地捕捉下他们最美好的一瞬间。直到第二天去取相片时,他才趁人不注意对他俩说了句:“你们要幸福。”
回南京后,乔一成把这张照片放大,并仔细裱好。后来他当然和莫三鼻还有很多别的合照,但这张在王开的合影,始终挂在他们卧室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上。因为这是结婚照嘛!往后的日子里,每当他抬眼看到这张相片,望着上头还很年轻的自己和莫三鼻时,乔一成总是会露出微笑,心里涌上一股股暖意。
岁月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鸡零狗碎又温情脉脉的循环中一步步往前走的。乔祖望年岁大了后,终于不再像过去那般折腾了,也有可能是他把棺材本都耗没了,确实没什么再瞎闹的本钱了。总之,在他步入花甲后,乔家总算是安生下来了。
这二十多年来,乔一成和他的关系始终是不咸不淡的。乔祖望明白,他们父子俩的仇今生是解不开了,如今后悔已然太迟了,他不再像过去那般叫嚣着养的儿子没良心了,渐渐习惯了这个家里乔一成就是主心骨,也接受了大儿子的对象是个叫莫三鼻的男人这个事实。
乔家的几个小的也都长大了。二强去年领了证,对象是他过去在工厂的师傅马素琴。对方虽然大他不少,还有个读初中的儿子,但二强是真心爱她,两人年头开了个小饭馆儿,生意不错,乔一成有时候跑新闻下班晚了,也会和同事去那儿吃几口夜宵。四美进了大酒店,这小丫头读书不行,脑子倒是灵活,没干多久,就升级当了领班。每天光明正大打扮得美美地去上班,也算圆了她从小爱美的那颗心。前年她谈了个男朋友,是个不成器的垃圾,四美当时执迷不悟,乔一成威胁对方自己认识道上的人也没用。后来还是莫三鼻亲自把那男人堵在下班的路上,拳头刚亮出来,还没落下呢,对方就落荒而逃了。四美为此狠狠和他俩闹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知道大哥大嫂是为自己好,这才撒娇认错,和他们和好如初。七七职校毕业后,开了家网吧。这孩子从小老实,乔一成一开始怕他受人欺负,没想到他倒是经营得像模像样,让他安心不少。武小文进了高中后,比以前文静了些,读书也用功了,大学毕业后进了家不错的合资公司,如今也是个小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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