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李茹是觉得他为男子却‘替嫁’实在委屈,林落忽有点怕李茹不太能接受他嫁给了一个男子。
下一刻,只见李茹伸指点了点他额头,轻笑:“这有何生气的?古往今来世间龙阳之好屡见不鲜,从前与你读那些杂书闲谈时,听完一篇乡间小记,你还问我两个男子的双亲为何不接受两人相爱一事,害人阴阳分割……落落可是忘了娘当时如何说的了?”
“记得。”
林落想了想:“阿娘说,若阿娘是他们的双亲,必不会教有情人分离。”
许是从小习惯了这般说辞,林落倒也忽然明白,为何自个儿对投身那庶子之举,一点都不会不适。
也不怕阿娘责备。
“落落知晓就好,娘啊,只盼你能找到心合的人,如今找到了,娘自不会生气。”
“阿娘最好了!”
撇过脸,林落埋在李茹膝上蹭了蹭。
*
说是小谈,却是从午后到了入夜,林落才出来。
守在门口的采绿上前,看着有些恍惚眼泪汪汪的林落。
采绿问:“女郎,怎么哭了?”
“无事。”林落擦擦眼泪。
李茹身子实在不便连续的劳顿,李素芸便让李茹是在此歇过一晚再回去。
林落上马车时,采绿本也是要随着上去的。
可她只是刚踩上那木凳,小院门口的侍从便出手拦住了采绿。
“夫人有令,采绿要留在此处伺候里面那位,夫人已经另派了侍女伺候女郎。”
这些侍从是林落来时便在的。
“女郎……”采绿看着林落,有点懵。
也是才知此事,林落看着那侍从冷着脸的模样,知晓此事也非他能扭转。
他便只能对采绿勉强笑了笑:“就留在这儿吧,采绿,替我照顾好阿娘。”
“好。”
*
九月初六,裴氏的船如期到了东郡。
彼时月淡窗纱,天色将将破晓。
昨夜林落睡得晚,但因着心中挂念着,梳妆的侍女还没来,他便醒了。
撑着脸,看着屋中裴氏送来的喜服,红缎子上的金色绣样皆是由真正的金子造的金丝绣成,绣娘们丝毫不受材质影响,将花样绣得栩栩如生,那裙摆上引颈而鸣的仙鹤更是让人目不转睛。
只看了一会儿,林落便将其里衣穿上。
待他穿好,适时侍女也都来了。
一切是毫无差错的,侍女们伺候了林落洗漱后便转向妆台,盘弄妆发。
周围的无数人为林落忙碌着,拨弄着他的脑袋,为他穿上那套繁琐嫁衣的外袍与配饰。
而林落只瞧着那铜镜中的人儿,乌云叠鬓粉面桃腮,眼波似水眉目含情,如远山芙蓉,华光艳丽。
好看,但那裴氏庶子一时半会儿应该是看不到了。
桩桩件件事情忙完,此时天光已然大亮,终是在众多宾客全部入府、只待观礼之前,他妆扮完成。
现下距离吉时还有些时辰,房内的侍女们一个个退出,最后只剩早早就来添妆的林青窈。
满眼惊艳地瞧着穿着大红嫁衣的林落,林青窈坐至他身边,感慨道:“阿姊,今儿个你没见着,那裴氏的人把聘礼一箱箱抬来,连箱子都是金丝楠木造的,阿姊,那裴太常真真儿是重视你呢……”
说到后面,林青窈似有几分心虚,声音嘟囔得让人有些听不清。
到如今林青窈还在说这些想让他不伤心的话,林落看着铜镜旁林青窈送来的一个玉镯和几盒不菲的添妆。
平日里没见林青窈戴过,但样式新颖价值不菲。
想来是很珍贵的,都送了他。
到底还是自觉对不住林落的。
林落从来没想过要多怨她,毕竟再怨也无力改变许多事。
只不免失笑:“嗯,我知晓,我与裴公子……定能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的。”
*
添喜妆,过回廊,吉丁一声环珮响。
吉时到了,林落便盖了盖头。
有些看不见路。
好在一旁有侍女一直扶着他行走,直到听着身边人声渐沸,终是停步。
不过刚停下,林落便听一旁侍女向不远处喊了声“裴太常”。
而后一角缎子塞进了林落手里。
裴太常。
今日是裴氏长公子来迎亲。
林落对此并不算意外。
毕竟换亲一事,他想着就是待去了洛阳再行相换。
裴氏就算应了此事,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让林氏先知晓的。
这般想着,他感觉到了缎子另外一边被扯动。
他连忙跟上步伐。
走在前堂院中向着不远处主位走去,道两边摆了聘礼,其后满是人。
视线在盖头下掠过一箱聘礼,果真是金丝楠木打造的,双头微翘,其上雕刻着浮雕龙凤祥云。
在白日璀璨金光下,金丝楠木箱与其上摆放用金墨写的聘单缀着耀眼的异彩,灿若云锦。
纵使知晓两氏联姻面子上必须过得去,林落还是忍不住为这般华贵而感到几分咂舌。
这裴氏给的也忒多了些。
走过嫁妆后,再走几步,林落随着裴云之的踱步来到堂中站定。
忽的一声高亢嘹亮的叫声。
“吉时到——”
这道声音的每一个字都被拖的极长。
“一拜天地——”
没有时间给林落怔愣,站在人群中的人再次开嗓。
稀里糊涂的,林落跟着裴云之一起对着大殿门口的方向拱手一拜。
“二拜高堂——”
转身,林落看见身边之人转动的鞋面,跟着他的动作,林落再拜。
随着一声“夫妻对拜——”两人相对着弯下腰去。
肩后长发跟着林落的动作洒落在身前,林落望着地面。
内心没什么波澜。
倒也确实不必有什么波澜。
毕竟眼前之人是裴氏长公子,不是裴二公子。
三拜完,两人肩并肩再次面对着堂外亮光站立。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一鞠躬,敬苍天,佳偶天成。”
林落感觉到缎子另一头低了下去,他连忙弯腰。
“二鞠躬,敬黄土,喜结连理。”
又是一鞠躬下去,林落感觉腰都有点酸了。
“三鞠躬,敬天地,地久天长。”
“礼成——”
林落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鞠了多少个躬,他终于听到了“礼成”二字。
心里松了口气,林落向主位上的林宗柏和李素芸敬茶。
泛羽流商,走斝飞觞,笑语间笙簧。
这一切做完,终是离开林家主宅,上了轿,去往城外江边。
轿外一切都看不见,林落听着城中街上吵闹。
浑然不觉心绪有波动。
直到轿停,要上船了。
隔着红帐帘与盖头,林落看见一只冷白的指向他伸来,停在他的盖头下。
骨节分明的指修润,其上在轿内拨了帘但并不耀眼的明亮下清晰可见有眼熟的茧子在眼熟的地方。
那是林落许多次都握着那手,细细描摹过的。
平淡无波的心池忽如被掷进一粒微石,林落抿起嘴,随后将右手放在了那只眼熟的手掌之上。
紧握。
摸着是熟悉的粗茧,是熟悉的温度。
心间涟漪一阵阵荡开,又沸腾。
林落随着裴云之下了轿撵。
手的那端似乎对今日的亲事很是淡然,此时的裴云之除了掌心微微也用力回握之外,他的每一个动作,以及踏出的每一个步伐都十分沉稳有力,和平日的他毫无差别。
自握住那手开始,林落在盖头下的头便不住向身边偏转。
许是林落隔着锦缎的目光太过灼热,裴云之一边带他上着船,一边垂眸出声:“可是有话要说?”
“嗯……”
既然裴云之主动搭话了,林落自是要回答的。
他道:“郎君,怎么是你来迎亲?”
就算是裴氏答应了替娶,就算听闻裴长公子和这庶子长得像。
但不至于旁人都认不出来吧?
林落对此事是真的好奇。
登船的台阶并不是很高,就在快要走到最后一个台阶之时,裴云之轻笑了一声:“落落,不必担忧。”
很明显裴云之现在并不愿意和林落解释此事,林落也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只是还是忍不住心里泛起了丝丝甜意。
*
东郡到洛阳须得七日。
这七日在船上,林落掀了盖头没出船舱一步,裴云之也没来。
是喜娘不让二人相见。
喜娘说:“新婚夫妇要待礼成后相见,才能和和美美美满一生呢。”
林落便等着。
第六日夜间时,喜娘又来,说:“咱们郎君不好色相,头一回娶亲,这档子事没经验,还劳烦女郎多学学这画本上的东西,同房花烛夜少受点苦。”
“好。”
林落想,反正要嫁的又不是裴长公子,那庶子身经百战,他苦不了。
这般想着,待船至洛阳,又如在东郡之时行礼,在满堂宾客中拜见了裴云之的父母,他便入了洞房等着。
而裴云之则是留在宴上招待。
*
自礼成到入夜的时间并不长,待一根蜡烛燃尽后,窗外便入了夜。
夜间,喜烛飘摇。
是门扉推开进了风。
第52章 心悦
待盖头被掀开, 入眼,是一张熟悉的清冷面容。
在此刻摇曳灯火照耀下,揉了温润。
薄红的唇浅笑着, 非是平日所见的那般不达眼底, 而是覆了一层水光。
笑意中倒映的是他。
林落怔怔回望着。
涂了口脂殷红的唇格外饱满,脸颊上的晕粉不知是胭脂还是肌理透出来的, 眼梢只稍扬, 便秾艳至极。
室中红烛韶光流转,照着床帏上的如意纹路。
红绸锦色华艳, 不及眼前人分毫。
静默几息, 终是裴云之先开了口。
“今日大婚有些顾你不上,落落可有用膳?”
一边说着, 林落便见他一边探手来,解他发间珠钗。
于是没动脑袋, 林落回:“晚间用了些。”
发间的珠钗很多,裴云之却像对此很是熟稔一般,轻巧着一会儿便都取了下来。
脖颈上的重量一下子少了许多, 二人再度对视。
林落忽弯眼笑吟吟:“二唔……”
他正准备打趣裴云之是不是给许多人都这般拆过珠钗,要出口的话却被骤然覆上的清冷气息尽数吞没。
这回尝到的不是冷茶香, 而是酒味。
舌尖只是触碰到, 林落的视线不禁都迷醉。
有手把住了他的肩, 能感受到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腰间解开那繁琐的玉带。
动作不急不缓, 与衔住他唇的紧促截然不同。
任其为自己脱着,林落缓缓闭上眼。
心间好似被浓烈的一股涌流填满。
是他所期望的这一天到了引来的。
更亲密的, 更深的去了解对方。
舌叶勾缠着, 林落配合着那手一件件剥下衣袍丢在木踏上逶迤在地。
就在只剩中衣时,裴云之却停了下来。
紧贴的唇也脩然分开。
林落唇上的口脂早就花了, 在唇下晕开些许。
他浑然不觉。
而裴云之看着,眼眸深了深,拿来锦帕为他悉数擦干净。
对于眼前人忽然停下动作的举动不解,林落眨了眨眼。
还没问,随后便见裴云之起身去床边木柜里拿出了一叠红绣金的缎子。
不,不是缎子。
随着裴云之身影回转,林落看见那是一套喜服。
“这是……”
林落有些不明白,随即裴云之在他面前将那喜服展开。
男衫的式样十分明显,与裴云之身上那套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纹样不同,身量也略小。
似乎恰是林落的尺寸。
林落看着,有些愣。
而裴云之没解释,只道:“换上看合不合身。”
唇瓣翕动了分毫,林落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随后只乖巧地站了起来,任裴云之为自己换上。
卸了珠钗的青丝垂泄耳后,面上再抹去了口脂,便衬这喜服在身一点都不奇怪。
林落垂眼瞧了瞧自个儿身上的精致纹样,又瞧了瞧裴云之的。
两套衣衫做工如出一辙,与那嫁衣一样。
是……一起绣的吗?
是吧。
林落没问,也觉不必要问。
不论是不是一起赶制出来的,都是证明着这庶子对他是真真儿……用了心呢。
抿着唇蓦然弯眼笑起来,他方抬眼去看裴云之,想抱,身前人却忽然牵起他的手。
向屋外走去。
“夫、夫君,外面有人。”
本以为这身喜服是给自己穿着看看开心就好了,忽见裴云之要带着他出门,林落小呼一声,向回扯了扯裴云之的手。
不知是林落的抗拒还是这一声“夫君”让裴云之顿住了步子,垂看身侧的林落。
“你我既然已经成亲,让宅院的侍从知晓你的身份无妨的,往后你也好时常就穿男衫,无须顾忌。”
二人在洛阳行礼虽是在裴氏主宅,但过后裴云之便让人送了林落去他另辟的宅院。
即便裴氏主宅与裴云之自己的宅邸相邻,但终究是两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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