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之自是有恃无恐不怕别人知晓。
微垂的眼帘并未盖住那漆黑眸中的认真,林落看着,胸腔中的跳动感蓦然放大几许。
这依旧淡冷的声线,也未说什么情话。
可林落却觉耳根子都烧起来了。
好热。
见林落不再言语,裴云之再度牵着他向门外走去。
乖乖地跟着,林落缓缓抬起没被牵的手,捏了捏耳垂。
嗯,真的很热。
“吱——”
待门扉推开,屋外是冷清的月光照了满院。
站在门口,林落借着天光看到了许多侍从在院中,对于穿着男衫的林落出现并不惊讶。
想来是裴云之提前就说过了。
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裴云之突然又牵着林落台阶下的院中央走去。
这么一动作,林落这才发觉在院中的侍从们前方有一方高桌。
“夫君,这是做什么?”
虽然仍旧乖乖巧巧地跟着裴云之迈步着,但林落十分不解。
在这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裴云之忽然将他带到侍从们面前说是让众人都知晓他是男子就算了。
他瞧着那桌案上好似有笔墨和一卷册子。
裴云之不会是想让他现在认过这宅邸里的所有侍从吧?
这是否也忒不通情趣了些?
侧看身边的小人儿把不满都写在了脸上,裴云之无奈笑了笑。
如实说明:“议亲之时你我二人并未写婚书,如今来补上。”
此时的天色忽而暗了下来,是明月被云层压盖,透不出一丝光亮。
但随之桌案上的烛台被侍从上前点燃,两根粗红喜烛足以让靠近的林落看见桌案上事物。
“落落,你先写。”
裴云之将桌上的毛笔执起蘸了墨再递给林落。
林落接过了。
天地间是混沌的黑暗,唯有两点红烛的一笼光团,将这一片照亮。
看着桌案上的册子,林落并没有急着落笔,而是看着其上的字。
目光仔细地、轻轻地描摹这一个个坠重入心池砸起水花的字。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是再寻常不过的婚书了。
可林落用了很久看完,再落笔。
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从囚住它的云里逃出,洒下皎洁的柔光。
借着月光,林落看着身边裴云之在红烛的暖光下冲淡了冷冽的清绝眉眼,微怔。
特别是微风吹过裴云之的鬓发,吹动他身上衣摆。
发丝拂过那含笑的眉眼。
“……呐。”林落把毛笔递了过去。
裴云之接过笔,而后没有犹豫地落笔。
看着那脊背微微俯下,这回林落并没有去在意裴云之的字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林落的目光只看着他的面容。
今夜的一切,都是林落从前从未想过的。
这是比烟花还要绚烂的一夜。
直到婚书写完,预备放入木匣时,裴云之看他,问:“落落,不看一眼婚书吗?”
“不看了,明日再看。”林落问:“夫君,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些?”
这些本没有必要的、他从来没有要求过的东西。
“因为心悦你。”
“白日堂中与你成婚的是裴氏长公子,祝贺的是与林氏女郎结发为夫妻,那不是你,不是我,今夜你我共写婚书,这才是我们……结发为夫夫。”
薄红的唇里字字清晰,裴云之望着林落的眸中含着深而又深的认真。
第53章 夫君
“不过现下暂还不能将你是男子一事告知阿父阿母……落落, 这一日不会太远。”
忽而他声音又低了低,似有些歉意与恳请。
是在恳请什么?
林落有些听不懂,他懵懂地偏了偏头, 望着那双眼。
“夫君, 我从未奢想过这些,只要郎君爱我怜我就足够了。”
思来想去, 对于裴云之突然说这番话的原因, 林落只能想到许是那日在邺水别苑里他对裴云之所说的那些嫁与裴氏长公子的坏处的话让人记住了。
可他那样说只是为了不让裴云之歪了娶他的心思而已。
并非是真的想要裴氏人人皆知他为男子一事,也并非是想日日穿着男衫才好。
总归是做了这么些年的女郎, 穿着罗裙也不妨碍什么的。
不过再思及裴云之能对他随意说出的话都放在心上一事, 林落忍不住又眉眼微弯。
他忽而踮脚,吻了下裴云之唇下的浅朱色小痣。
一触即分后, 林落才忽想起院中还有许多侍从。
视线匆匆扫过了一瞬看不清神色的侍从们,林落脸颊发烫地转过身屈指抵唇。
看着眼前小人儿的动作, 裴云之轻笑了一声。
目光从林落的眉眼转到精巧的下颌,又往上移,最终定在那扑朔眼睫下如流彩琉璃般的双眸上, 他缓缓开口:
“好,我定会爱你、怜你。”
随后他再度牵起林落的手:“走吧落落, 该洞房了。”
*
方才裴云之刚进来时林落还在奇怪, 为何今夜并未有喜娘进来让他们喝合卺酒。
如今再次坐回了床榻上, 裴云之终是执起床边桌案上的银壶, 倒了两盏。
这回的酒并未下药,可方入口, 林落便觉几分燥热。
脑袋还有些晕乎。
今夜之事都太过绚烂, 让他都有些恍惚是否只是一场梦境。
他从未想过这浪荡花心的庶子竟真的会倾心于他,可今夜裴云之口中的“心悦”无比缱绻。
“哈……”
稍稍张着口吐气缓解着热意, 林落有些涣散的视线不由得又转到被裴云之拿进来放在桌案上的那装着婚书的木匣之上。
细细看过,再转至一旁裴云之放杯盏的手上。
只见那手在放下杯盏后又抬起,搭在了一旁的一个托盘上。
方才出门时林落还没见着这个托盘的。
他便眯起了眼睛,仔细瞧了瞧。
一个银色的小环搁置在锦缎之上,很小,险些让林落没看清那是个环。
本是不明这是什么东西,林落想问。
但还没问出声,在看见那手又执起一串熟悉的铃铛之时,他顿了顿。
脸便红透了。
与那铃铛放在一块儿还是同一种材质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明月当窗,夜风吹过婆娑修竹,在院中投下墨影如水,随风起浪。
屋内红烛摇曳,帐中也作云雨。
其间纤细莹白的一具身躯腰下垫着枕,腿搭在一副肩上,微张着檀口看着帐顶。
烛火光色映照之下那肌肤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
只是艳逸面容上眉微蹙,眼尾又沁着泪。
似是委屈。
不舒服,实在不舒服。
林落几度抿唇再张口,想说话,要出口的声音却在下方传来酥麻感觉时都成了细声细气的呜咽。
他说不出来。
被禁锢的无法泄出本就让林落眼前眩晕,再感觉到那鼻尖与垂下的发丝蹭过他腿弯,霎时四肢百骸似乎都在被鸟羽刮蹭。
呼吸紊乱得几欲换不过气,他终是受不住了。
便趁着下一浪还未打来之时,他肘撑起身,哆嗦地伸手去够腿间那颗头。
这回没去扯发丝,而是摸索着捧着人半边脸。
力道不重,裴云之却随之抬起了头。
还不忘衔起了那个银色小环。
没成想裴云之会这么做,恰在其抬首之时垂下的发尾尖儿擦过。
“唔……”
带着哭腔的哼声溢出,一道水迹也留在了裴云之的肩胸上,缓缓流向劲瘦的腰腹。
眼中本就噙着水雾,战栗的刺激便直接让林落滑了道泪珠。
朦胧的视线自氤氲散去后便清晰起来,待林落怔愣过那几息,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之时。
便看见了已经俯身过来的阴影将他笼罩。
眼前清冷的眉眼微弯,裴云之虽然薄唇中还衔着一圈银环并未言语,但林落看着那微微勾了浅笑弧度的唇,却看出了他浮于面上的意思。
这都受不住,那待会儿……可怎么办?
当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不是净玩这些花里胡哨的花样。
纵使只是用来取悦他,但他哪里有这么好的体力能受住嘛。
回过神来的林落有点子生气,早就因无力而垂在了床榻上的手指动了动。
方才他就不该怕人疼便不扯头发!
“坏……”
脑中是这般想的,口中呼之欲出的话也是带着点气性的。
可才吐出一个字,那颤颤儿的铃铛忽又铛响。
侵蚀肌肤的麻,将骨头都酥透。
吐出的声响又作了零碎软哼,思绪便也又被打乱了。
随着身子颤了颤再没了气力说什么带着气性的话,林落纤细的臂便向上揽去。
“夫君抱……”
小小的声音很可怜。
微微偏头松开那个银色小环,任其悄无声息落在床榻上,裴云之终是紧紧抱住那温软。
……一夜的风急雨骤,打得人浑身无力。
没成想是这样的。
没成想这滋味是这样的。
几乎合上的眼余光看见屋外天光乍破的白透窗进来时,林落动指牵住了搭在床榻边的一角衣摆。
*
翌日,午时。
林落醒来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
今日一早本是要去裴氏主宅敬茶的,可裴云之说不用他去,要他再睡一会儿。
林落迷迷糊糊地哼唧应下了,直到如今起来,才觉不妥。
总归那是裴云之的阿父君母,该是要去的。
可已经过了时辰,想去也去不成了。
有些微恼裴云之在这种要事上误了,林落却也无可奈何。
便只能下床榻,自行穿着屋中木架上搭着的新衣。
还是一套男衫。
昨夜之事并非是黄粱一梦,其承诺之事果真,林落不禁好心情地翘了翘嘴角。
“郎君可要现下洗漱?”门外听到动响的一个侍从叩了叩门便进来。
林落点了点头:“嗯。”
随即那个侍从便向后招手。
早就候在门外的侍从们鱼贯而入,端水与巾帕齿木上前。
看着林落洗漱,那个侍从似是方想起什么,又道:“郎君,长公子去请安了,许会在主宅留下用午膳,长公子说郎君若是用膳前便起来了,就不用等长公子一道用膳了。”
将口中的水吐出,再用巾帕碾了碾唇角,林落道:“好。”
话落,他才觉有些不对。
怎么这个时候裴云之的侍从还在称裴云之为长公子?
眼前的侍从是昨夜见过的,都是裴云之的随侍。
就算是昨日白天需要维持身份,这般唤也就罢了,今日就不必了吧。
婚事都成了,该把身份换回来了。
于是林落又开口纠正:“该是改口叫二公子了。”
“郎君,为何要唤长公子为二公子?”侍从闻言有些不解。
先掬了水擦了脸,林落才奇怪反问:“昨日不是二郎借了裴太常的身份与我拜堂么?夜里写婚书的时候你还在呢,你这般说,难不成二郎真要和裴太常长长久久换了身份了?”
这番话自是打趣。
“郎君,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娶你的、去东郡迎亲的、赐婚圣旨上的、昨夜与你写婚书的自始至终都是长公子,二公子昨夜才从琼州赶回来,怎么会是二公子呢?”
骤然听见林落说昨夜与之成婚的另有其人,侍从不明白这‘少夫人’突然胡言乱语作甚,一时有些冒冷汗,蹙着眉便细细解释起来。
裴二公子……怎么可能有那资格与裴云之换了身份?
此时伺候林落洗漱的侍从们默着声,似是聋哑着,只在林落洗漱完了后都端着东西出了门。
而随着侍从们向外走着的还有林落的视线。
他看向了那个侍从。
只见其人面色恭谨,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神情微愣一瞬,林落问:“二公子昨夜才从琼州赶回来?”
“嗯,二公子回来得晚,没赶上喜宴,便夜里来了府上送礼,顺带落宿在了府里一处院子里,还让人送了许多酒过去,怕是现在还宿醉未醒呢。”侍从点点头,十分认真地回答。
却不明,眼前的人越听,唇角的弧度越平。
这少夫人是怎么了?侍从不知道。
他只见林落静静地坐在榻上,半晌没说话。
胡说吧,怎么可能。
昨夜赶来的才是裴氏庶子的话,那床榻上与他彻夜未眠的是谁?
是裴氏长公子?
是裴氏……长公子?
林落忽而一愣,他起身去到桌边,拿起昨夜装着婚书的木匣。
打开拿起其内的册子,他目光掠过前处长长的字,只急切望向下方。
‘林落’旁挨着的是‘裴云之’。
裴云之。
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也有些熟悉。
是裴氏长公子的名讳。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和证据猝然闯进耳里眼里,林落怔了好一会儿。
眼中是呆滞和迷惘,思绪骤然如蒙上一层迷雾,变得凝滞而缓慢。
模糊的虚无中好似有一点亮光,只等着他去触碰便能知晓一切,知晓摆在眼前的、毫不掩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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