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裴云之是裴太尉了。
真好,该恭喜如愿以偿的。
看来他当初离开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裴云之争他的权利地位,他过他的闲云野鹤。
这样,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茑茑,吃完了就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方与邻桌男人结束了闲谈,裴怀川转眼就看见了林落心绪不宁的样子。
是……因为方才邻桌的话吗?
是吧。
裴怀川虽是风流,但也非愚钝迟缓。
初入云苍山将人打晕那几夜他守在小人儿身边,夜间噩梦缠身数十声“阿娘”中掺一声“裴云之”,他便能知晓长兄于林落来说不一般。
一时也不愿去细想林落为何会因为仅是听见长兄的消息便如此,裴怀川抿了抿唇,只让人先回房休息。
“好。”
有些缓慢的从失神里拉回思绪,林落没有拒绝。
*
午后,一封书信到了太守府。
陈郸在接到信后,看着其上许久未见过的熟悉字迹,略微惊讶。
而后快步离开。
“陈都尉,还未到放值时间,你去何处?”有官员看见了陈郸收拾桌案整理衣衫拿腰牌的样子,不解问。
“家中急事。”陈郸应付一句,而后离开。
上了马车,陈郸本是吩咐车夫去往信笺上的城外小酒楼。
想了想,却又道:“先回府。”
*
陈郸来时,裴怀川已经斜坐在案几前,自斟自饮喝了一壶酒了。
桑水的酒百喝不厌,眯眼看着走进来的陈郸。
此人再不复初见时那副灰头土脸样,也不复一年前见时还是普通侍卫的模样。
看着那轻甲佩剑,裴怀川道:“恭喜陈都尉。”
话里是调笑,却也是真心恭喜。
自将陈郸引荐去琼州那一日,他便知晓陈郸定会有出头之日。
“裴二公子,这一年你去哪儿了?”
陈郸并未应答裴怀川恭喜的话,只是看着眼前的人,拧眉问。
裴怀川给裴氏留了书信,却没给他留。
这一年若不是他自裴云之那处知晓了裴怀川走前给裴氏留了书信,他都险些要以为裴怀川遭遇不测了。
毕竟这一年大景实在动荡。
“只是隐居了些时。”
裴怀川轻飘回答。
话间手中酒盏已空。
只是刚落盏,陈郸便熟稔地给他倒上酒。
倒完,他看着裴怀川:“你可知裴氏正在四处找你?”
其实不该说是现在。
“裴氏已经满天下找了你一年了。”
“哦?”裴怀川有些讶异:“为何?”
裴怀川知道自己会被裴氏找寻,不过他只以为会是在他了无音讯小半年后。
从前还会留下踪迹,如今是销声匿迹,总归是裴氏子,该是要找的。
可……为何陈郸要说已经找了一年了?
不过裴怀川也并不害怕被找到。
裴氏顶破天就是罚他禁闭几日罢了。
“你……将裴太尉的夫人带走,你还问为何?”
见裴怀川似是真不知晓的样子,陈郸有些无奈。
其实这事陈郸本不该信的。认识了裴怀川这么久,他从未在其身边见过任何一位女郎。
可这事……
见裴云之那般冷寒下令让裴氏私兵留在各地每日守城盘查的样子,他又觉可能是真的。
还是看裴怀川是怎么说吧。
“长兄怎么知道是我带走的?你又怎么知晓此事?”
骤然听见陈郸说出这话,裴怀川奇怪。
而且尚在朝堂为官的叶氏之人为何从未向云苍山传信告知他裴云之在找他,还是因为知道他把林落带走了。
难道是知晓他与林落身份之事的叶氏人中有人泄密?
不可能。
不然为何裴云之至今还未找到云苍山上。
这厢裴怀川还在挑眉不解,这厢见人竟然认了,陈郸顿时眼前一黑。
“你又不喜女郎,为何要将你嫂嫂带走?你可知裴太尉给裴氏私兵是如何下令的?他说,寻见裴怀川,留一口气便可!”
手足之情都不在乎了,足以见裴云之盛怒。
裴怀川对此却并不在意,只再问:“啧,你先告诉我长兄到底是如何知晓是我带走……嫂嫂的,是长兄告诉你的?”
这两个字真是拗口。
“不是。”陈郸摇摇头:“其实裴太尉并未和旁人说为何找你。”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是我带走了他。”裴怀川不想再叫那个称呼了。
“是……这个,你自己看。”
陈郸从怀中拿出了方才回府一趟取的信件,递给了裴怀川。
身为琼州牧的下属,陈郸本不该知晓这件事的内情的,该做的只有遵从命令。
但他能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手中那封一直没送出去的信。
那时林落在临川将信给他,他回到琼州后,却发现裴怀川已经离开。
因一直跟在司寇淙的身边,他也并没有机会见到裴怀川,也没机会去找。
直到一年前听闻裴怀川了无音讯,四个月前又在桑水宴饮时听司寇淙说裴少夫人失踪。
一连两个裴氏人就这般不见,他越想越不对,便在回房后打开了手中那封未送出去的信。
只见其上写的是……
思绪间,陈郸抿了抿唇,看着裴怀川拆信的动作。
“裴少夫人让我带信时她还未嫁去裴氏,那时我只知她是林氏的女郎,但不知是哪一位,直到你不见后我拆开这信,见到落款便知道了。”
“裴二公子,你简直……”
罔顾人伦!
后面的话陈郸有些说不出。
虽是常年混迹军中,但他不是粗犷豪放之人。
且裴怀川于他有知遇之恩,难听的话便骂不出来。
拆开了那封信,裴怀川并未在意陈郸在说什么。
其上写着绵绵情话的字迹很熟悉,他有些发懵。
那时林落便知晓了‘柏清’就是‘裴二郎’吗?
应当是不知晓的。
那这封信是给谁?
……一瞬间,脑中灵光乍现,好像有什么想通了。
自东郡酒楼中与林落和长兄三人一遇,他并未想过长兄是借着‘裴二公子’的身份与人相处的。
尤其是在二人成婚后,他更未想过。
许是那时被林落竟是宁非茑一事惊讶,也许是见林落嫁来便想离开长兄让他心喜。
忘记了去探究林落为何离开。
也忘记了,长兄既然能够娶身为林落的男子,定是真心喜爱,也会帮助林落去救李茹。
但为何当时一心念着李茹甚至都愿意为其男扮女装嫁来裴氏的林落还要逃离?
是因为欺骗吧。
长久以来的欺骗让人无法相信长兄的真心才会让人找到退路后便要逃离。
“哈,哈哈。”裴怀川突然笑出声来。
清朗笑声荡在厢房内,裴怀川好心情地执起酒盏一口饮尽,而后拿起银壶给尚还在震惊的陈郸倒了一盏。
“二公子,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看着面前的酒,陈郸眉头紧皱,没动:“如今桑水四处都是裴氏私兵,你若是被抓住定要吃顿苦头,如今一年也够久了,不若你就将少夫人的踪迹告诉裴太尉吧,他或许还会放过你。”
“就不说。”裴怀川再自斟自酌一盏,而后倏尔起身向门外走去:“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长兄与他不合适。”
“陈郸,若你还记得你我为好友,今日便当做我们从未见过。”
最后一个字落下,伴随着门扉开合。
今日裴怀川邀约陈郸前来本就是想问关于桑水的裴氏军队一事。
如今不用问就知晓了缘由,裴怀川便也不再多说。
只眉眼含笑地向着更远的客栈走去。
*
抵达东郡地界之时,此处相较于桑水,有些萧条。
乡野田间劳作的都是老人与幼童,便是一个青壮年都看不见。
林落上前略略问过几句,便知晓了是慎王如今盘踞在东郡与临川一带。
附近许多青壮年都被抓去充军了。
叛乱还是什么的,百姓不懂这些。
只觉困苦。
米粮也要拿去许多充公。
“二位郎君是要进城吗?可千万别进城呀,你们这般年轻力壮,定是要被抓走哩!”
林落同田间老媪告别之时,那老媪还如此劝道:
“你们瞧着和我孙儿差不多年岁,唉,可惜我孙儿半年前就被抓去了,上了沙场,死得惨咧……”
“好,不进城。”
抿着唇,林落自知无法改变这些,便也只能在问过后便启程上山。
好在当初在赶来东郡见到李茹最后一面后,林落便做主将人葬在了一处山头。
林氏的坟地里不会有阿娘的位置,他便让人假作阿娘去江边不慎落水亡故了。
林氏不用追究尸身去处,他也不愿让阿娘再与林氏有牵扯。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该带李茹去哪里,便葬在了乡下庄子旁的一处山上。
上了山来带石碑前为李茹简单地上过了香,林落回想起一年前见到李茹的最后一面。
那时李茹拉着他的手说:“阿娘在世间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落落啊……往后一定要平安喜乐。”
不需要出人头地,适彼乐土,平安顺遂一生就够了。
李茹所谓的能够下床行走自如病愈不过是回光返照,用了太猛的药让她本就不多的生命也迅速消逝。
听一直随侍在阿娘身边的侍女说,这药是李茹自己坚持服用的。
她也知晓会因此活不久。
可她本就活不久了,林落远嫁狼巢虎穴,又回不来东郡。
若是出嫁前她还缠绵病榻,定是见不到林落了。
服了药能站起来去再见林落一面,她自是百般愿意的。
那时听着这些话,林落几乎喘不上来气。
可阿娘说过,生老病死都是寻常事,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活着。
不过是一场离别而已,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次离别。
只是当时再如何满口答应了李茹他不会伤心太久,如今再回想起,林落还是有些难以呼吸。
但一年过去,他也看开了许多。
很多事无法转圜,当初替嫁一事……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是他亲自为李茹下葬。
至少他不必寄人篱下,有过上自己想要的悠然自在的日子。
李茹一定会为他开心的。
在李茹坟前守了一夜,裴怀川三人便在不远处也陪了林落一夜。
直到第二日,林落看着破晓的天色,闭上眼吐了口气,而后起身来到裴怀川身前。
“走吧。”
*
林落再度与裴怀川上了去琼州的船。
待到了琼州在岸边的客栈修整了一夜,第二日用过午膳,便要登船离开了。
因着林落并没有出海的经验,而裴怀川在琼州待过,知晓如何办这些出海所需的东西。
找商行随行出海一事便是他去着手办的。
于是在今日用午膳时,二人并未一起。
裴怀川先行下去寻商队之人拿通行公文,让林落可以晚些独自用完了膳再下来。
琼州商行众多,岸边酒楼更是奢华,膳食也精致可口无比。
许多新奇的海货让林落难得多吃了一些才离开厢房准备下楼。
只是刚步入走廊,向着楼梯走去路过一间厢房时,他忽然听见虚掩着的厢房门内传来说话声。
其实对旁人的谈话,林落并不感趣。
但是在林落将要走过之时,耳尖的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裴云之。
这个词瞬间让林落浑身一僵。
脚步顿下,随着话声也入了耳。
“云之的船照理说不是上午就到吗?怎么现在还没来。”是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在问。
随即一道冷厉随意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谁知道呢,说不准沿途有人又给他报了什么假消息,引他捉人去了。”
这种事屡见不鲜,裴云之在着人查不出错后也会匆匆前往。
但无一例外都是假消息,或是有官员听闻是在寻人便蓄意谋划引人来再献上金银想要巴结,或是图谋不轨者布下天衣无缝的杀局只为让裴云之受死。
……最终的结果无外乎是这些人都死了。
从前裴云之或许不会这么做,也无人能引他前去。
可这一年来裴云之简直是与从前判若两人。
非是容貌上的,而是行径。
是好事,也不算太好。
“不过是个女郎,还是林氏的女郎,真不明白云之为何如此惦记。”
听到是捉人,自是知晓是捉什么人,最先开口的清朗声音便染上了几分苦恼:
“纵使其人有几分姿色,但倒也不至于如此……去年三月建业城中兵乱他便魂不守舍险些教人暗算了,还好如今缓过来了,却又生冷得很,便是路过清河也不告知我一声同我聚一聚,上回建业匆忙一见,问他一句也不回我便领兵走了,忒刻薄了。”
“他又非是对你一人如此,许是那林氏女郎离开对他到底还是有些影响吧,不过无非是他从未尝过情好,一朝碰到个貌美女郎,许以为自己动了真心……呵呵,不必管他,让他找吧,待往后找不到又遇到了新人也就不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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