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一年也从眼前人口中听闻了裴云之与林落在东郡的事,冷厉随意的声音很快道:
“此番还要谢过那裴二呢,若不是他将林氏女郎带走,依如今慎王之势……若是丁点重要情报被林氏女泄出去,裴云之才真是难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也是,不过还是帮他好好找找吧……”
叹息声落下,伴随着舀水声响起。
裴云之在找自己?
裴云之也要来这里了?
听着门内的话,林落一时有些怔愣。
“茑茑,你怎……”
楼下等待了林落半晌的裴怀川见林落还未下来,便上来找寻,没成想一登上楼口就见林落站在一间厢房门口不动。
但他只是刚开口,林落就脩然拉住他手腕向楼下跑去。
因着厢房门未关拢,听到门外的声音,门内的人似乎也觉察到有人偷听,很快厢房门打开,门外却没有踪影。
此时林落已经拉着裴怀川挤进了登船的人潮中。
对方才的事没有任何解释,只让采绿和裴怀川的侍从一道去船舱内放行囊,林落借口说要独自一人去甲板上透透气。
见林落心事重重的样子,裴怀川感受着被隔着衣袖握过的手腕一圈微烫。
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话。
虽说是要独自前去甲板上透气,但其实甲板上也有不少人。
林落不过是不想要裴怀川跟着而已。
方才的话还是让他有些心乱。
裴云之找他干什么……
是因为不甘吗?对他的兴趣还未消退他就突然消失……
一定是不甘吧。
所以这并不代表什么的,不能代表真心的。
甚至还有些可怕。
被找到后裴云之会如何待他?林落想不出来,便撇了撇思绪不再去想。
他靠在了一根桅杆上,看着船下还在登船的人,思绪又再度飞散。
裴云之是怎么知道他是和裴怀川一起离开的?
裴怀川知道这件事吗?
还好……还好这些时路上他们出行都用了面巾覆面,旁人问起只说是有痨疾。
这么一说,便是连登船排查的侍卫都不让他们拿下面巾,只嫌恶摆手让他们快些进去。
岸上不少商船停靠,贩夫走卒拉着货物热火朝天地登着大大小小的船。
人潮拥挤之间,唯有一处空旷些许。
是两个站在一艘艨艟下的人被侍卫隔开了空间。
目光静静凝视,随着思绪回拢忽然看清了那二人是谁,林落猛然旋身藏在了桅杆后。
纵使一年过去,他并未忘记这二人的面容。
司寇淙和徐清凌。
见到这两个人,林落才猛然想起方才在客栈内的声音为何听着熟悉。
就是他们二人。
纵使此时他与那两人相隔甚远,但林落仍旧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稍稍自桅杆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再看去。
只见他们还站在那处。
林落不知这两人现下站在这里是跟着声音追出来找他的还是为了接人。
应是接人。
因为林落很快看见停靠在岸的艨艟上下来一人。
清绝的身姿如出尘的仙人,却又冷寒无比。
这个身影见过无数回,可也是太久没见过了。
裴云之。
看着那身影的目光随着裴云之转身便在落在了那让他记忆无比深刻的一张脸上。
发丝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似是觉察到有人注视而转来搜寻的瞳仁墨黑深邃,紧绷的下颌与微微皱起的眉让林落倏尔往桅杆后收起了头。
周遭的氛围好像一瞬间被凝固,脑中也一片空白。
他不敢再看。
他们是不适合的。他想。
纵使听说裴云之在找他,但那一定是有目的利用的,不甘心的,唯独没有真心的行为。
一定是!
修书时分明又熟读过许多古籍名卷,却依旧不能让林落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方才明明是想触碰那个人的,可他也不想……
很快,船启航了。
一片孤影在海面渐行渐远。
天色渐暗,平稳的海面让人分不清船是在航行还是静止。
林落靠着桅杆,只觉心在漂泊。
这是梦寐以求的自在。
是吧。
所以今日不会是重逢,是永永远远的离别。
天高海阔。
再不相见。
*
因着岸上人多杂乱,自将人接到后,几人便落座到了一旁的茶楼里。
观景绝佳的一层被司寇淙包下,那厢徐清凌去接姗姗来迟的齐羽玉,这厢司寇淙同裴云之并肩行至楼上栏边。
临海小楼上,天接水一望无际辽阔。
身旁的侍从还倒着茶,司寇淙道:“方才你还没来,我让人下去备茶时又抓到一个要在你茶水里投毒的,你瞧瞧,你如今是愈发让温匡寿猜忌了,你可是一点都不怕?”
话是这么说,司寇淙却也胆大得很。
丝毫不顾忌地直呼当今天子名讳,也不顾及传出去会让人知晓他与裴云之不一般的关系。
——司寇淙不是表露出那般唯温匡寿是从的忠臣。
“不用管。”看着眼前侍从倒好了茶,裴云之捏着茶盏并未饮用,修润指尖只在杯沿摩挲着,开口回道:“我自会处理。”
一路走来都是这副寡言的模样,司寇淙相信自己若是不开口,这小子定是不打算和他说一句话了。
虽然从前裴云之便不是个话多的,但不见得如现下这般连见安都不说。
“都一年了,你那庶弟也是个没本事的,找不到许是两个人都……”
死了。
这两个字在裴云之冷眼骤然看来时咽下去。
微微叹息一声,司寇淙转口问:“你还不打算放弃吗?”
人走都走了,不管是和谁走,总之是不想和裴云之待在一起的。
司寇淙实在不明白。
裴云之分明也并非是一个不洒脱的人,为何对此事就是放不下?
室中沉默不语。
裴云之挽袖把弄茶盏的姿态端方冷清,瞧起来是对此事无动于衷。
但非是不在意,而是固执。
司寇淙便又问:“你现在每过一地便领着私兵找寻,知道的自然知晓你是在找人,顺带布局慎王一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造反呢。”
知道的不知道的,说的其实都是温匡寿。
纵使天子知晓裴云之夫人失踪一事,但仍旧怀疑裴氏此举或许是一桩自演的戏码。
不过成婚几月,何来情深不寿?
司寇淙此言只为提醒裴云之。
但裴云之却道:“无妨。”
清冷的嗓音好似一阵清风吹过,轻飘着,对万事万物都不曾在意。
“自你当上太尉之始,遇到多少次投毒和刺杀了?你数得过来吗?还无妨……不知道上次受伤中毒昏迷十日的都是谁,死了十日的鸭子都没你嘴硬!”
司寇淙撇嘴。
“不过是警告而已,他现在还用得到我。”
看着远处的海面,裴云之平静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心绪。
司寇淙也无话可说,只道:“行了,不和你说了,我去挑选等会随你去姜国的人,待会晚上你应该就可以上艨艟出发了。”
“嗯。”
司寇淙离去,裴云之便走向了不远处的齐羽玉和徐清凌二人。
二人此行是来送裴云之。
此时他们已然入仕,却仍旧如从前一般。
聚在一处便开始抱怨,从前是听学如何枯燥乏味,如今是官场如何险恶恼人。
大多时候是齐羽玉在说。
裴云之走近时,便听见徐清凌在与齐羽玉告知裴云之托付给他们在他走后要继续在景国内寻人一事。
齐羽玉因被自家侯爷押在兵场练了半年,许久没与裴云之见过,便不知裴夫人失踪一事。
倒是家中管得不那么严的徐清凌在建业去觐见时找裴云之缠问,便知晓了此事。
于是此时他告知齐羽玉此事内幕。
齐羽玉闻言惊讶:“少夫人怎的这般没眼光,跟着那浪荡的二郎君跑了?”
徐清凌摇扇无奈一笑:“这你就又不知道了吧,可还记得前些年裴氏去东郡议亲那次遇到的人?那宁家公子便是裴少夫人女扮男装假扮的,那时裴少夫人如此大胆是因为原本看上的就是那二……”
话音未完,徐清凌忽见一道冷如寒霜的身影坐至身前。
倏尔寂声吞咽下还未说尽的话,他几分讪讪摸了摸鼻尖。
少顷,试探开口:“云之,我刚刚在胡说八道,你没听见吧?”
裴云之并未言语。
适时有侍从上前来倒茶。
方才说了好一会儿话,口舌也有些干燥。
加上周遭温度自裴云之来后便如凛冬已至,更需热茶暖一暖。
徐清凌和齐羽玉二人便端茶欲饮。
茶盏只是刚递至唇边,二人便忽听有水滴答的声音。
随后便响起一声巨大咚响。
茶盏在手中顿住,二人抬眼看去,只见是一旁刚为他们倒了茶的侍从倒在地上发出的响动。
而裴云之手中的茶盏已然不见。
“你们回封地去,不用送我。”
裴云之声音很冷。
“若舌干,便少说些话,不若下回这茶该到腹中穿肠烂肚了。”
跪坐端方的清贵公子眉眼间皆是寒霜,眸中凌冽杀意浮现,让人胆颤不敢与之对视。
但非是对他们有杀意。
二人虽是知晓,却也不敢违抗。
这两年……裴云之的性子越发冷清了。
在东郡时还会笑一笑。
近来却连说话都不客气。
且这茶……
垂眸看向手中的茶盏,徐清凌取下指间一枚银戒放入茶盏之中。
只见立刻变得乌黑。
于是二人再看那倒在地上被茶盏砸中后脑血流如注已经了无生气的侍从,脸色骤变。
虽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毒杀之事,但走前,齐羽玉似乎还是没太将其放在心上。
只笑吟吟道:“回来别忘了给我们带些姜国的土特产。”
说完,这才离开。
门扉开合,二人离开不久便又进来两个侍从,将尸首拖了出去。
而裴云之仍静坐在案前。
敛眸,摩挲着腰间的穗子。
第59章 奶茶
姜国虽大, 但非名胜不去,便也要不了多时。
游历至姜国幽山之时正值初秋,炎热在山林涧溪作了清凉。
不过此处山川虽是极美, 但寥无人烟。
唯有幽山脚下一小片村庄, 三五户农家尚还有耄耋老人在喂鸡种菜。
空置房屋大多都因常年不住人倒塌了,老人所住小屋也窄小。
不忍借宿扰了人清静, 四人便登山而去。
本就是为幽山景色而来, 自要至顶观景。
只是才上山三日,就逢雨连绵, 山路难行。
半山腰上艰难行进着, 终是在雨势愈来愈大之时两架马车的车轮都陷在了泥泞里,出不来了。
“瞧起来不待雨停泥干, 我们是寸步难行了,好了秦景, 你上来避雨吧。”掀起帘子看着车下试图将木枝垫在泥里让车轮出来的秦景,林落招呼着。
“郎君,我再试试。”秦景闻言却是不从。
到底不是自个儿的侍从, 林落无奈屈指叩了叩身旁案几。
“柏清,你让秦景上来。”
“好。”从车窗向外看着雨势正在自斟自酌的裴怀川闻言回首, 放下杯盏, 探身出门帘外:“秦景, 上来歇着吧。”
说完, 他便抽回身。
秦景也顺从地上了马车,坐回了车厢外的木架上, 在车棚下避着雨。
见是无人再淋雨, 林落松了口气。
只是仍旧蹙着眉。
“茑茑可要来一盏暖暖身子?”
皮相清艳的人拧眉也是极好看的,可裴怀川见不得林落如此, 便递上一盏酒。
抬眸瞧了裴怀川一眼,林落接过一饮而尽,放下杯盏后才微微叹息一声:“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
“秋雨最多两三日便没了踪影,不必忧心。”
知道林落在担心他们四人两架马车这样停在雨里,一时找不到附近能避雨的地方,晚上便会难以入眠。
可裴怀川不慌,只又给他倒上一盏。
“来姜国游历半载又不是没遇着过这般情形,茑茑还是头一回这般慌张,是怎么了?”
“我不喜欢饮酒,不喝了,你自己喝吧。”
这回林落没接,摇了摇头解释:
“先前我们在马车里合衣而眠也就罢了,可如今采绿病着,马车上又没舒坦的地方给采绿休息,如何不担心?”
两架马车虽是简便易出行,但正是因为简便,他们便没有太多能够休息的地方。
平日里游历,有客栈就住客栈,没客栈的话——
下雨时不是寻一处农家借宿就是赶路,实在不行便在马车内合衣靠坐小歇一晚。
不下雨时便在破庙或者露天搭起小棚简便睡上一晚。
从未有哪一日如今日。
清晨忽见采绿发了高热,不能驾车了,裴怀川便让林落来他的马车内,让秦景去驾车载着采绿。
而裴怀川则来为林落驾车。
他们预想的是赶忙在山间找到一处水源,好停下来为采绿净手擦脸降温,而后取水煮药。
虽然在早间他们便用车上的水囊为采绿煮过药了,但随行水囊带的并不多。
未成想半道便下起了雨,扰乱了他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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