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着人去禀告张大人了。”侍从抹了抹额角的汗,却没退下。
“主子,此事是因裴太尉今夜来府上说是要寻您商谈您上回说的奶茶方子一事,因您不在,我们便让裴太尉先行在府中等候,却不料裴太尉恰好碰上了琳琅,琳琅行礼之时让裴太尉看到了手中托盘上的信纸,然后不知为何裴太尉拿着那信纸就……”
“就怎么?”
“就脸色沉下来,然后带着人去了市舶司。”
看到了一张信纸就莫名其妙做出如此行径?
曹泽语略略思索了一下,记起了琳琅手中拿的信纸应当就是林落给自己的那张。
“真是奇怪……宁公子,柏公子,你们怎么了?”话间,曹泽语本是转眼去看林落,想询问此事他可知晓是为何。
没成想只是一转眼,便见林落与裴怀川二人皆是皱紧了眉。
“你说的景国太尉、裴太尉,可是裴云之?”裴怀川没回答,只反问。
“嗯。”曹泽语点点头:“你们认识他?”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林落又开了口,却也是没回答。
曹泽语倒也不生气,只道:“哦,去岁景国天子便传信来姜国,说是听闻我国分科取士一法对那些个世族门阀能打压些,便想派人前来学习,两国之间通商已有数年,中间又隔着海,暂也起不了什么冲突,圣上便应允了,于是今年开春景国的太尉便作为使者来了。”
开春,来使。
林落总算知道为何那时会在琼州看见裴云之。
可……
裴云之作为世族子为何会为此事来姜国出使?
此制并不利于世家。
裴云之到底想做什么?
林落不知道。
且查景国来往公凭又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要找他……
抿紧了唇,林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认识他,与裴太尉……有些许恩怨。”
忽然,裴怀川如此道。
“什么恩怨?”曹泽语眼中浮现几丝兴味。
究竟是什么恩怨,让人仅凭字迹就不惜在别国僭越找人。
“……你不是想要快些与柏氏合作么,我答应你,最多两个月此事就能谈成,且我会留在此处,为你找到柏氏的商行。”
对于是什么恩怨,自是不能言明,裴怀川只道:“作为交换,你能否立刻让茑茑上回景国的船?”
要假公凭。
裴云之也是知晓宁非茑这个名字了。
不能等他找到。
“柏清!”林落闻言蹙眉。
要出口的话还没说,就被裴怀川截断。
“茑茑,先前我一直没告诉你,长兄自你失踪后一直在找你,你……必须马上离开。”
裴怀川说:“你与他相处时间不长,而我虽自幼不与他一同长大,但也知长兄几分脾性。”
“你可记得上回在利川城外田中见到的那条蛇吗?”
姜国的六月很热,但好在听闻利川一带很是凉爽,奇景也多,四人便驱车至此。
路过利川城外时,田中金灿片片,便停车坐看。
就是那时林落见一条金上纵黑的蛇追着一只鸟雀,裴怀川说那是王锦蛇,无毒,但十分凶猛,一但认定了猎物,便不会放弃。
鸟雀纵使飞得再高,总有落下歇脚觅食之时,而那时王锦蛇便会将其吞之入腹。
“长兄便如蛇,他看中的,他想要的,绝不会放弃。”
幼时裴氏祖父寿辰,趁旁系都来洛阳,便组局野射,裴云之白日里在山间看上了一只火红的山狐,但并未射中,因为狐狸太过灵活。
本以为狐狸消失山中,此物只能抱憾,但没成想晚间回城的时候,裴云之自山间归来,而身后侍从手中拎着那只狐狸。
剥了皮毛,给裴少卿做了围领。
“所以,你先离开。”
“那你呢?”林落问。
“长兄未定会找到我,并且我为裴氏子,他不会对我如何。”
裴怀川安抚般地笑了笑。
他并未说出那日陈郸那番话。
“我说二位公子,我还没说答不答应此事呢。”听着眼前二人的对话,曹泽语笑眯眯的。
什么长兄什么猎物的……听得不明所以。
不过,瞧起来这恩怨,还不是普通的恩怨呢。
“你若不想答应,也不勉强。”裴怀川的声音有些冷。
“只是柏氏许有六成几率不会应你所求了。”
并未把话说绝,也并未威胁人。
但裴怀川确有几分着急了。
他们的船票是五日后的。
最近的只有今夜的船了。
面上覆了寒霜,本就与裴云之有几分相似的脸更像了。
看着这副样貌,曹泽语眯了眯眼。
“柏公子,有人说过你和裴太尉长得很像吗?”
虽然裴怀川方才似乎是称裴云之为长兄,但也并未指名道姓,曹泽语便不敢确认。
“我与他是亲兄弟。”裴怀川直接承认了。
“只是现下我不能与他见面,还请公子不要将我的行踪透露。”
裴怀川没必要骗他,曹泽语相信了。
既是亲兄弟,那此事便好办了。
要知道曹泽语最先找到帮忙的人便是裴云之,但裴云之对此并不感趣,只让他另寻旁人。
如今裴怀川既是裴云之的亲兄弟,又与柏氏有关联,还愿意帮他……
他有何不答应的呢?
曹泽语道:“既然柏公子不想,在下自不会多嘴,而公凭一事……我可以帮忙,只要柏公子遵守诺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曹泽语起身:“林公子,走吧。”
第60章 找到
阔别景国大半载, 再度回来,却并无什么异样感觉。
下船当夜便又上了前往桑水的船。
云苍山间一月,写完游记之时, 已是霜降。
裴怀川的信也传到了书院, 说是已经回了景国,但要回洛阳一趟。
行文间并无异样, 林落便未在意。
裴怀川该是要回去一趟的。
游记送到书院间供人传阅时, 他便与采绿说了让其留在东隅书院一事。
采绿早就知晓了林落不愿让她随之奔波。
只好答应了下来。
于是在安顿好采绿后,林落才带上在书院中大受好评的游记下山, 寻到桑水最大的书肆交付任旁的佣书人抄录。
“宁公子, 一月前北地周氏的七公子听闻你回来了,特送信来, 邀你去清河南阳楼雅集一聚。”
临走前,店家忽然叫住了林落。
南阳楼便是那天下第一楼, 林落还从未去过。
对于这个邀约并不意外,但一个月前……
“唔……现下我去赴宴是不是已经迟了?”
“不迟不迟,公子, 周七公子还未给旁人送请柬呢,他说只要你答应, 让我立即鸿雁传信去清河, 他可立即准备宴饮。”
“宁公子, 周七公子真心十分仰慕你。”
店家是收了钱, 所以为周七公子好话说尽。
思及在云苍山上时,书院里的弟子都说周七公子等他许久, 见是不能来, 而家中又向叶氏要人,这才无奈离去。
既然这人真的非见他一面不可, 林落叹了口气。
“好,你与他传信吧。”
清河恰在他自桑水去东郡的路中,只是若要从清河过还需绕路。
不过现下才十月初,从清河绕路而去也来得及。
至于去赴宴定会碰见许多文人佚客,以及洛阳与清河相邻……
虽然听闻裴云之已然回了大景,但想来应在建业。
裴云之一向不喜这般雅集宴饮,定不会在此,那些文人佚客与裴云之应该也没什么交情。
无碍的。
*
小雪时,裴云之回了洛阳一趟。
彼时裴氏主母生辰,裴氏主宅便十分热闹,大小世族都来人祝贺。
宴饮间觥筹交错,见裴云之也在,不少人意欲敬酒,却被置之不理。
无人敢怒,便是连裴夫人见状,也未多说。
唯裴父轻瞪裴云之一眼,再与人揖礼:“大人见谅,犬子教导无方。”
“哪有,裴太尉为天子近臣,是我冒犯了。”那人怎敢怪裴云之,只讪讪笑了两声,转开话:“从前常见裴夫人身边跟着二郎君,怎的今日裴夫人生辰,却未见裴二郎君?”
“怀川他……不提也罢,玩心未收,至今还未寻见他踪影,不过两月前他倒是早早送来了贺礼。”提及裴怀川,裴父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引着人离开作宴的堂中:“是一套暖玉案和暖玉垫,真是触手生温,还送来许多补气的药茶饼,大人远道而来路途奔波,可一定要尝一尝,请随我来内室。”
已有一人在裴云之面前吃了冷脸,虽其人家族并不及裴氏,但毕竟此人是宗正。
裴云之也是一点面子也未给。
这下哪儿会有人敢去招惹。
而裴云之对此并未在意,只跪坐桌案前,垂眸饮茶。
直到裴父彻底离开,周遭相邻食案前的人也都借与旁人攀谈而离开,裴云之才放下茶盏。
眼底是一片夜色,松开杯盏的手顺势落在案上点了点。
身后侍从立刻上前。
满珧弓身附耳,只听裴云之问:“他还是不肯说吗?”
这个‘他’满珧知道指的是谁。
此番将人秘密带回洛阳还隐瞒着寻人许久的裴氏,虽不是他做的,但满珧仍旧有些心虚此事。
没成想裴云之就这般在裴氏主宅内毫不在意地询问。
抹了抹额角汗珠,满珧道:“长公子,二额……他、他不说。”
这些时来不管是饿着还是抄书抑或是刑讯,无论如何,裴怀川就是不说。
好端端的人囚着折腾得消瘦极快,谁也没料到自幼锦衣玉食的裴怀川会坚持这么久。
来洛阳那日裴云之没耐心了,便只让人继续去审。
他没再询问一句。
直到今日。
许是裴父的话引人记起了裴怀川。
“不过二公子让我带句话给长公子……”满珧有些踟蹰,不敢说。
因为实在是太冒犯了。
话落,看着裴云之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杯沿,满珧知道这是不耐烦了。
“二公子说……说让长公子不要再找了,既是与少夫人两不同心,便此生不用再见……”
满珧说着这话的牙关都在颤,他唯恐裴云之会因此盛怒。
却不料,裴云之很平静。
薄红地唇启合,他只吐出冒着寒气的话:“那他便与落落两心相同么?不知天高地厚。”
似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潮汹涌,是足以搅碎任何陷落的船只的狠厉。
“额……长公子,那还要再罚吗?”满珧顺势问。
他心里不免为裴怀川捏了把汗。
也不知这回惹恼了长公子,这二公子还能不能活下来。
“不用再罚。”裴云之起了身:“把他送去老宅,请祖父好好教导他。”
说完,裴云之便起身离开了这喧闹的地方。
“是。”满珧也领命离开。
离开主宅回到裴府,踏入院中屋舍。
屋内还是两年前他们离开洛阳之时的模样。
但此时不同的是,那个会甜甜唤着夫君的人不在。
掀衣坐在软塌上,其上案几有三张薄纸摊开在一方托盘中。
字迹是如出一辙。
飘逸的笔锋,翩若惊鸿。
这是裴云之放在这里的。
明明不想看,可都是属于林落的痕迹。
尤其是其上一张中一句“期与君相许”。
这是连他都未曾拥有过的、属于林落的情书。
现在他手中,好像从中窃得一丝痕迹,属于了他。
如果忽略这是从裴怀川的行囊里搜出来,且其上写着‘郎兄非良人’的话。
他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招惹林落如此厌恶。
是身份吗?
是如若脱下便如剥下一层皮的身份吗?
旁侧半张带着烧痕的信似乎也在验证,就是。
三张信笺,唯有一张“思芳楼见”是给他的。
其实也不算给他的。
那也是属于裴二郎的东西,而他握在手里,如同炽热的火焰将他指尖吞噬。
尖锐刺痛划得鲜血满手,却不想放开。
紧紧攥着这些纸,他忽然起身,在桐木柜中取出了那日桂花林里才倒出一些的酒坛。
常见酗酒之人是为忘忧,甚至能在梦中达成一切所求。
从前不屑这般不切实际之人,如今他却握着纸张,妄想凭此入梦。
属于小人儿的字迹在旁,酩酊大醉后一定会是个美梦。
是吗?
烈酒一盏盏,带来的是去往姜国前徐清凌在琼州与齐羽玉说的那番话响在耳边,连带着自北地回来后侍从呈上来的半截铜盆里未烧完的信笺不知何时被窗外微风送至他面前。
不想相信,但似乎又不得不相信。
分明一切进展都那么顺利,可偏偏人却不见。
那日自北地回到建业,温匡寿为他设宴,他未去。
只匆匆饮下温匡寿身边人递来的接风酒,便转身向府邸而去。
可在府门口迎接的侍从们并未因他归来而面露喜色,全都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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