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游戏打得好,就去接代打;摄影玩得好,就帮人拍片子;当然,偶尔还是会捉襟见肘。然后在夜深人静想起小镇许愿池的王八,恨怎么天天有人给它送钱,他都没有这种待遇。
就是这时林之姮发现他的窘迫。
明明她自己也不容易,毕竟林回那样一个总在医院来回,吃的药如一座小山的病人,以她大学教授的工资和画廊的收益负担已经非常艰辛,但林之姮还是在帮他。
电梯门打开,教学楼明净的窗户在地面投下被切割开的影子,江声手插在口袋跳过去,一扭头和敞开的门里分神望出来的学生对视。
江声沉默了两秒,稳重地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行。
隔着两个教室,江声就听到了林之姮的声音。既然是来看老师的,当然不好打扰她日常行课,江声打开手机看了时间,猫着腰顺着后门溜进了教室。
教室里的人坐得很满,只剩下中间剩的几个位置,在外边被一个穿卫衣的学生挡住了,像是试管塞一样,想进去就得把这颗塞子拔出来。
江声抱着膝盖默默纠结了一下,是尴尬地蹲在地上被投以注目礼,还是无情地打扰别人的清梦……最后选了后者。
拜托,这可是他恩师的课!哪个乱臣贼子敢睡!
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江声戳了戳男生的肩膀,“同学,借过。”
睡觉的男生像死了一样继续睡,甚至把脸埋得更深,打了一串花里胡哨耳钉的耳朵也埋进衣服里。
很明显,听到了,但嫌他烦。
江声感觉他不应该打扰了,这是社交礼仪。但他有时候会愿意做那个没素质不礼貌的人!于是他说,“国服连胜车队四缺一,滴滴上车。”
男人费力地抬起头:“……来。”
江声沉默片刻,看他抬头,盖在头顶的卫衣帽里支出凌乱的灰白的头发,发根已经生出些杂乱无章的黑色,看起来像只脏兮兮的流浪狗。
嗯?
不是,等等!
江声眼睛瞪大,眉毛皱起。
面前的男人眉眼有些熟悉,薄唇挺鼻,打着眉钉。一双狗狗眼有很长的下睫毛,带着浓浓的厌世感,眼睛乌黑,略微的下三白显得凶冷。
江声:“……?”
什么情况,他好像看到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卜绘挑了下眉,起身给他让了位置。他身量还是那么高,骨架清瘦透出要散架似的懒,沙哑话音带着股倦倦的厌烦,“来不来?”
江声:“……”
怎么回事,好友善的态度,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不知道哪里不太对,但好像哪里都不太对。
第071章 宁宁就宁宁之
卜绘让开之后, 江声坐进里面的位置。
正在授课的林之姮已经注意到了他。戴着细框椭圆眼镜的女人拢了拢披肩,对他微微颔首,微笑算作打招呼。
江声原本有些严阵以待地盯着卜绘,得到林之姮的目光, 也弯着眼睛点点头回应。
“你来做什么?”卜绘侧坐着看他, 兜帽罩住头, 阴影下眼神懒散,又带着点饶有兴趣的火星。
江声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深吸一口气, 把帽檐压低了些:“我都还没问你来干嘛。你是林老师的学生?”
江声没有特意去搜索过卜绘的消息, 对他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赛娜的描述。地下rapper出身,什么赛事多少连冠,然后转行流行乐发了好多专辑之类的。
听起来就很重量级。重量级履历不是钱能堆出来,还需要时间。能一边上学一边玩副业的人比比皆是,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江声觉得他不像是上学的年纪,毕竟卜绘在短短的几面给江声留下了极为麻烦的印象。
凶狠,动不动就说要挖人眼睛。
恶劣, 像是大型猫科动物, 有把猎物玩弄得筋疲力竭的恶趣味。
机警,对别人的视线有非常可怕的锁定力!他当初趴在桌子下面就看了他一秒就被抓到了现行!
耳边传来卜绘意味不明的笑声。
他的手指在桌面叩动着, 很有特色的烟嗓放轻的时候让人起鸡皮疙瘩,很疑惑似的,“你在怕我?”
“哈哈。”江声暗中攥着双拳,一张漂亮的脸木着, “好笑, 我怕什么。”
不怕是真的不怕。
但是卜绘一出现在眼前,江声立刻就想起那个让他相当紧张, 又刺激到心脏要跳出来的晚上。有一种尴尬到发麻的羞耻感,还有恨得牙痒痒的不快窜上来,烧得江声觉得脑袋要冒烟。
他咬住牙齿,把帽子压得更低了些,拉到和眼镜框抵住才停下。
卜绘托着下颌,视线淡淡贴在他的手指上,拽拉着帽檐的时候用力,清瘦的指节发白。
卜绘眼眸低了低,好像又看到这只手用力撑着地,指尖在一隙月光的照射下泛着漂亮的玫瑰色的样子。
他眯了眯眼,“怕我揭穿你,你们在——”
卜绘的话让江声头皮一紧。
他转头看去,卜绘眼皮耷拉着在瞥他,一点痣半收在那道浅浅的褶皱上。视线懒洋洋没有焦点,嘴角咧着一点恶劣的笑,唇形无声地把没说的句子说完。
江声几乎有一瞬间的耳鸣,因为他不确定是自己真的没有听到,还是卜绘没有发出声音。
卜绘声音带着倦倦的悠哉,“啧。你说是不是很巧,本来我都要忘了这茬,偏巧这时候你出现……”
可恶。
最烦被人拿捏的感觉。
“更不正常的人不是你吗?”江声忍不住说,“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骂两句不就跑掉了!谁会像你这样故意留下来搞事情,很好玩吗?”
“好玩。”卜绘,“你呢,玩得尽不尽兴?”
“你有病吧?!”
江声差点没控制住声音,惹得身边的学生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
他立刻像鸵鸟一样埋头,假装声音的来源是另一个人。
“怎么会,我只是喜欢找找乐子,为平凡的生活添油加醋。”
好好好,添油加醋这个词真是用得好,用得江声想揪住他的头发给他哐哐两下,再啪啪两下!
“……少来没事找事了。”江声板着脸暗自咬牙,抱着头把脸埋下去,镜片被呼吸染出一片白雾,干脆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自暴自弃,“你说出去也没人信,你说,你现在就说好了!”
这种事情倒是没有道德层面和法律层面的问题,就是说出去丢人。很丢人!显得他很随便很不正经……
他是这样的人吗?!
江声想了想,略微心虚地想,大概、也许、可能不是?
除此之外,就是和沈暮洵的捆绑程度更深罢了。
但现在捆绑程度难道还不够深吗,江声可以完全不在乎了。
“急什么。”卜绘啧了声。
头发扎眼,他把自己的杂色毛捋进兜帽。深邃的眉眼被清晰地展露出来,眉钉亮晶晶,看得江声眉毛幻痛了一下。
卜绘是很符合江声刻板印象的rapper形象,虽然他不说脏话,也不会动不动哟哟哟,但是身上很多纹身。
手背上有线性的纹身,黑色的线条一路压过手腕没入袖口。额头上也有,但都很简洁,不显得繁琐。
江声总是不大懂,他觉得纹身和打骨钉都好疼,特别是纹在脸上,在脸上打孔,那不是得疼死。
卜绘靠上椅子,长腿磕在桌下,“你不是有些小聪明吗,建议想想怎么贿赂我。”
贿赂。
江声镜片上满是雾气。他把眼镜摘下来拿衣角擦了擦,在这瞬间代入了一下严落白。如果是严落白会怎么说?
想了想。
……算了,想不出来。
“贿赂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这个人有没有诚信,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办?”
江声把眼镜戴上,努力让自己两眼无神,显得更可怜些。
“算了,没关系,不就是曝光我和沈暮洵的奸情么,不就是害得一个刚破产的人流落街头被人指指点点嘛,这算什么,更难的我都经历过了。无所谓的,我很坚强。”
卜绘:“你当我是白痴吗?”
“白痴怎么了?有人想给我当白痴我都不让。”江声无力地抓住头发,“你不能为我当一回?”
卜绘罕见地沉默了一下。他恹恹的下垂眼第一次正经地抬起来看了看江声,眼皮上的痣被收住,让人觉得有些冷戾的凶。
而后眉毛扬起歪了下头,“你这个人还真是和传言一样的随便。”
好笑,就一句话就判断他很随便?虽然他就是很随便。
“对啦,就是这么随便!都玩偷晴play了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私下里烟酒都来的。”
江声的头埋得更深,挤开了鸭舌帽,一头黑发蓬松地炸开,被清瘦的手抓得更乱,“快说吧我求你,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才叫人难受,让我直面暴风雨,你不知道吗,真的王者都是从暴风雨中成长的。”
“我没打算说出去,”卜绘伸手收拾面前摊开的书本,微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隔岸观火的悠哉,“这种事情对我又没什么好处,我只是好奇,是不是很刺激。”
江声趴在桌子上,“刺激什么,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就挺无聊的。”
卜绘把书整理好,递给前排的同学。显然书是借的,他只是旁听。
“你没想过吗,万一我有视频呢?”
江声震撼地把脖子转过去盯着他,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卜绘那个角度怎么可能有视频?而且他也没看到他拿手机,是在吓唬他吧,这个讨人厌的麻烦鬼!
但是,但是万一是真的?
江声冷静下来。
真的又怎样?真的就真的,当时的露台那么黑,应该也看不出什么。
吧?
江声狼狈地把帽子重新扣在头上,恨恨地骂自己。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绝不会再有下次了。绝对不会!
“叮铃——”
下课铃声响起,大家开始陆续地收拾东西站起来,喧闹声像是慢慢沸腾的水。
卜绘半眯着眼睛,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恹恹的阴沉。他在江声黑框眼镜后几度闪烁的眼睛上打量,眉梢一挑,“很惊讶吗。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
“我杀了你。”江声双手紧攥!
“涨涨教训呗。下次记得注意场合,不是谁都愿意当你们play的一环的。”
“我现在就杀了你!”江声拍案而起。
“哎呦。”一道温厚的声音响起,江声转过头去,林之姮抱着教案扶着桌子站在面前。
她穿着天青色的厚棉衣,长裙和雪地靴,笑吟吟地看看卜绘,又看看江声,“从上课就看你们在吵,宁宁,怎么把阿声惹到了?”
卜绘耸肩,“开个玩笑。”
林之姮拿教案拍他的头,“给人家道歉。”
“我又没——”
“啪!”又拍一下。
卜绘不太乐意地,“对不起。”
江声有些诧异。他有人撑腰立刻得理不饶人,推了推眼镜,哼哼着,“一遍不够。”
卜绘不耐又疲倦地啧了声,还是低下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三遍也不够。”
卜绘抬头看他一眼,黑眸眯起,“少在这里小人得志。”
江声抱着胳膊,“你的嘴脸也没多好看。”
林之姮失笑,用教案挡住卜绘的视线,把他像赶苍蝇一样赶走,“快滚,去把你弟弟叫回来。”
卜绘站起来,耸了下肩往外走。
林之姮对江声点点头,温和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笑着说,“宁宁那孩子有时候是招人生气。他脾气坏,就喜欢招人烦,你别理他就好了。”
江声指指卜绘的背影,“宁宁?”
“是小名。”林之姮引着他往外走,汇入下课转教室的人潮中,她镜片底下的眼睛已经有了些细纹,岁月的痕迹不减她的温柔,“好孩子,好久不见,怎么瘦了好些?”
江声低头,看看自己企鹅一样鼓胀的衣服,连他再怎么自恋都说不出这种话。
沉默了下,他转换话题,“老师和他很熟悉?”
“当然,他是我的外甥呀,就住在我们隔壁。”林之姮说,“是不是还挺惊讶的,他看起来和我们一点也不像。”
表亲长得不像倒是常事,但卜绘的特立独行,和静水流深般温柔清隽的林之姮、林回俨然是割裂般的差别。
江声诧异,“我之前来老师家可没见过他。”
又忍不住愤愤,和招人喜欢的林之姮林回不一样,卜绘完全是招人讨厌。
“宁宁有自己的事业,平时不常有时间。”林之姮的办公室就在这楼,两个人自己走了几步就到了。
今天阳光不错,暖光被窗户切割落入编织椅上,上面还被铺了碎花的软垫。
林之姮把椅子推给他,接了一杯温水,扶着披肩的一角放在他面前,“阿声的综艺我看啦,我们阿声是个受欢迎的好孩子,这很好。”
江声嗫嚅:“……不,那个东西还是别看了吧。”
尤其是还是被老师看,这和社死有什么区别?
“前些天小回的综艺我也看过了,那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希望没有给阿声添麻烦。”
江声被她说得坐立不安,受之有愧。
当时综艺的时候他忙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别说关照林回了。
事后林回大概想找他庆功道贺,偏偏撞上他和沈暮洵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好时候,潦草发了信息又道别,一直都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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