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先生手肘撑着桌子,懒洋洋的瞄了我一眼。
“那是当然的了,猎犬本来就是我安排来的。防范禾泽还是很有必要的,事实证明,倘若猎犬不在这里,横滨如今的场面会难看的多。所以,你的那位室友先生想借此困住我的计划本就不可能成功。不妨告诉你,你在自由轩遭遇的那场逮捕也是我安排的哦。”
我愣了愣。
“可你那时候不是要求我去侦探社吗?”我开口问道,一时半刻没有跟上太宰先生的思路。
太宰先生抬头与我对视了一会儿,接着笑出了气音。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我是这么说了,但是啊,禾泽君的拒绝我早在开口之前就知道了。”不知何时,太宰先生也拎了把水果刀在手上把玩。他扭转这刀柄看这金属反射着彩色的光线,那样的光线是扭曲的,倒影着废墟窗外畸形的『苹果』,他的注意力多半都留在了阿真身上,即使他此刻显得从容不迫。然后,他维持着观察阿真的姿态,继续回答着我的问题,“你那些想法都写在脸上了,真的很容易看出来。你不想让乱步先生参与其中。当然,我想并不是出自于对乱步先生才能的防备,而是因为乱步先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认可的朋友——你担心他受伤,更担心他发现你准备干坏事,然后阻止你。因为你一定会被他一句话就成功阻止的。”
我捏着水果刀的手无意识的抽动了一下,差点把刀弄掉在地上。
“别说了——”
阻止太宰先生继续说下去发话脱口而出,本身注意力更多留在阿真身上的太宰先生也为我侧目。
——他为什么还能提到乱步啊。
我磨了磨牙,有些心烦意乱,是近似于在游戏中比分落后一样发感觉。
太宰先生说中了我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真的。
倘若先前的我确实是因为好奇太宰先生的计划来到了第几层才开始提问的,事到如今也听不得一点儿了。
——他到底是怎么回是啊?!我们不是刚认识没两天吗?救命他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啊……
我真的有些接受困难了。
我原以为太宰先生说出任何正确结论我都不会惊讶,因为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但当他真的把我所有的想法行为都讲的清清楚楚的时候,我却不能坦然接受了。
或许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在意得失的我,在游戏中也是会想赢的。
我一直期待着的、无论何种情况都完全不会误解我的人真的存在,在我最希望被误解的场合出现了。
我在横滨的所作所为,无疑都是坏事。
为费奥多尔打掩护,帮助他盗走对整个世界都至关重要发『书』;冷眼的看着太宰先生被污蔑带走,却故意不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告知侦探社;欺骗安吾先生,利用安吾先生反过来对付费奥多尔;和涩泽龙彦联系,为他的剧目提供对横滨没好处的奇思妙想;默许阿真变成危害性极大的特异点,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以说,我在横滨除了装的乖了点,真正做的就没几件是好事。
——而且我也没装的有多乖。
所以,在这个世界,我所扮演的明显是一个反派角色。
反派角色就该有反派角色的样子。
如果一个反派角色被正派角色劝一句就从良了那还能叫反派角色吗?也太没面子了吧。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糟糕的情况发生,我选择绕着我无法拒绝的乱步先生走。
我本以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了,我避开了乱步,不至于因为被他要求而进退两难。模组的进展也都算符合我的预期。
然而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宰先生会提到乱步。
确实,我确实通过不与乱步见面避免了被乱步影响……但你怎么能说出来呢!
——你都知道我在干坏事了你在这说这些,我一个做坏事的我不要面子吗悲。
我挣扎的、负隅顽抗的抵抗着太宰先生诉说的答案。即使是阿真被费佳变成了苹果,都没有此时此刻来的让我破防。但根据我对另一个太宰的了解,我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冷酷。不但会说,而且还会反复的说。他或许是希望我进行一些改变的,比如更理智一点,做决定的时候要把个人得失也纳入考量。从事实来讲,我确实改变了——我对他的冷嘲热讽脱敏了。
还通过太宰本人同期教学的操心术读懂了他嘲讽下的潜台词,完成了对准干部先生里程碑级别的去魅。也间接导致了我对他产生更为微妙的特殊感情……
但总之——我在开口要求他别说了的时候,他多半是不予理会的。
结果没想到的是,太宰先生真的停下了。
他不但停下了,还平静的、面带微笑的望着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说了,禾泽君去找阿真吧。”太宰先生非常给面子的转换了话题,虽然这多少暗含了“不想听我接着说下去就去把阿真给解决了”的意思。
我没法拒绝的,更何况刚才就已经答应了。
但我如果选择这时候停止发问转身就走岂不是更没面子。
“禾泽君不擅长干坏事呢。”我犹豫着没有在现在离开,太宰先生对我的评价同样没有结束,“虽说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禾泽君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一手造就的,但态度上却纠结的很,总是一副强迫着自己的状态呢,表情也很明显。”
“哎呀,这该怎么办呢?”他歪了歪脑袋,故意表现出了轻松愉快的态度,很难说这其中有没有安抚我的成分在里面,但我确实是感受到了太宰先生态度的微妙转变。我看见太宰略显无奈的摊了摊手,他手上的伤口浸染了手腕处的绷带,显得有些刺眼,“没办法,那就只好由我来逼着禾泽君做好事了。”
他这样说的。
我失语了片刻。
“有人说过太宰先生像个人生导师吗?”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唔,或许有吧?记不清了。”太宰先生托着下巴如此回答道,“倒不如说,这么评价我的人真是对我期待太过了。”
“我觉得我很中肯。”我忍不住开口,在太宰移来的视线下,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接着说道,“我没什么问题了,走了。”
太宰先生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没有言语。
——这样就招架不住了,心思真的很好懂啊。
太宰这样想着,也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话有点太多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实没必要再把禾泽对乱步的心思考虑说出来,更没必要再说后面那些。但他还是说了……
他却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就当是因为禾泽君天生就是个让人有倾诉欲望的存在,又恰好马上要离开了吧。
·
肿胀的苹果漂浮在半空中,如今想要接近他,就得走到骸塞的最高处。
离开涩泽龙彦的茶会大厅,有另一条更为狭窄的旋转楼梯连接着骸塞的最顶层。
我告别了太宰,脑袋里的想法乱七八糟的,阿真的声音依然影响着我,令我连放空大脑重新整理思绪都难以做到。
但我还是在调整呼吸后上了楼。
第336章 窗
我其实有认真思考过由太宰来打败代替古神的存在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当时的我还不至于料事如神到知道阿真会变成肿胀的苹果。对古神这个角色的设想还停留在涩泽龙彦变作的特异点上——这样的想法在现下看来同样也是费奥多尔对我的引导,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暗示我不断集聚的异能力会变作特异点。
还说什么不希望我去做将阿真变为特异点的尝试。最后我什么也没做,阿真却成了代替涩泽龙彦站在古神位置等着被人打败的特异点。
我设想过由太宰来打败那个代替古神的特异点时会是怎样的场景。这倒不是什么难以推断的事情,实际上,非常简单。无论要对付的是涩泽龙彦还是阿真,太宰都会找一个最合适的代理人替他解决最危险的那部分。
这个代理人我原先推断是敦——他也确实打败了涩泽龙彦。
所以既然敦已经打败了涩泽龙彦,在面对阿真的时候,这个代理人就可能是我了。
kp是不该出现在模组里影响故事的结局的,但对于太宰先生来说,我确实是可以拉进游戏里利用的存在。
我希望我是舞台的灯光道具、亦或是摄影。而舞台上的演员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将我视作演员,意图与我一起上演戏幕。说不准,整个横滨中唯一尊重我kp身份的,只有如今谢幕了的涩泽龙彦呢。
或许现实模组的设想本身就有瑕疵,我们只能让现实接近于模组的模样,却不能像操纵模组一样操纵它。
因为在现实面前,每个人都是调查员。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做不成那个kp了——至少在这些过度聪明的天才们面前,这个kp是很难做成绿的。太宰先生识别出了我在背后扮演的角色,用事实证明了我本该是调查员。
而我既然认可了调查员的衣服,那么。
——调查员和古神踏踏开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因此,我才会按照调查员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才会同意太宰先生的安排,成为他的代理人。
这同时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脑子里的想法因为阿真的影响乱作一团,要是有的选的话,我更想找个没人的角落独自待着,待到那些不协调的声音消失再接着做些什么。但我没得选,我没有富余的能够拖延的时间,只能尽可能的装作无事发生,然后继续这个现实的模组。我能感觉到我如今的行为更加直觉化,某种程度上来说如今的我多少是有点意气用事的,但其实无伤大雅。毕竟在其他人眼里,我大概就是一个凭借直觉行事的人。
——其实他的认为的事实也没什么大错。
顺着螺旋上升的楼梯走到骸塞的顶部,我看见了四扇巨大的窗户,带有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彩色窗户。光在红雾的折射下变成了朦胧的血红色。地面覆满灰尘,上面有两个人的脚印,如今却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
带着雪色帽子的俄罗斯青年静静的望着我。就在半刻钟前,我们两个以一种极为塑料的默契态度分道扬镳,而如今又在这里见了面。
可这里只有一个费奥多尔。
“只有你在这儿吗,他人呢?”我开门见山的问道。
所谓的他当然指的是那位穿着白礼服,那位恰好长得像费奥多尔名字也叫费奥多尔的先生。
“自顾自的发表了一通见解、给下面的人找了一通麻烦之后就走掉了。”费奥多尔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了我的问题。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接着提出了我的疑问,“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一动不动留在这里是等着给另一个自己背锅吗?”
“我是在等你。”费奥多尔开口回答道,他的情绪非常稳定,仿佛没有受到阿真的影响,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心态是稳定的,思想钢印一般的存在就是会挤占大脑的内存,模因污染更是会影响大脑的思考路径,只能说费奥多尔是真的心理素质极高,何种情况都能面不改色,“我和他的博弈只会是零和的,要是我再不依不饶,场面就太过难堪了。”
我理解了一会儿他的意思。
“你想给自己放水。”最终,我得出了这个结论。
费奥多尔微笑了一下。
几分钟前,他追着另一个自己的脚步来到了骸塞的顶端。在那十三枚生锈的长钉面前,他俩本该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的。
但事情却并没有这么发展。穿着纯白礼服的费奥多尔手里拿着书,正站在窗边等他。
资源、筹码、胜利的果实都是有限的。
他与另一个自己先前的冲突说到底只是心照不宣的筹码分配,因为非常遗憾,两人的筹码几乎完全一致,却不能共享。费奥多尔绝对不会愚蠢到和自己对抗,进行互相消磨的非零和博弈。他们之间只会是零和的。
虽然分配筹码的过程略微粗暴了些,但要是不能让对方毫无抵抗之力,对方凭什么将自己的筹码让渡给你呢?
事实上,如今另一个自己确实成功用夺取来的筹码赢走了更多筹码。
他撕掉了两张写满文字的书页,向『自己』全盘交代了一切的目的,他令即将沉寂的红龙再次苏醒,成为苹果的养料。他向再次获得筹码的费奥多尔袒露了所有计划与目的。
袒露计划与目的,这是每个费奥多尔都不可能做的事情,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费奥多尔。
但倘若有两个,所有的一切都将另当别论。
所以,对这一切计划抱有期待的费奥多尔选择了与他言和。
这个行为被禾泽释之助形容为了放水。
——倒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如果不言和,费奥多尔就算输也可以将对方的全部筹码作为陪葬。
·
我看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着的费奥多尔,并不知道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实认为像钉钉子这样的激烈冲突很难再发生第二次。
费奥多尔一直是个非常有创造力的人,这意味着同样的手段他不会连续的反复使用。所以,我从头至尾就不认为他俩会有更激烈的冲突了。甚至于说,即使有人告诉我说他俩刚才相谈甚欢,甚至还互送了礼物我都相信。
不过,果然送礼物还是夸张过头了吧。
费奥多尔垂着脑袋向前走了一小步,他让出了身后的空间,让我得以看清他身后的窗户。
窗户很大,高度大概在我腰部的位置。只要扶着窗沿借力就很容易到建筑的外面。对一般人来说这个动作或许有些危险,对异能力者来说倒也就那样。
“既然等到了你,就说明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在『计划』之内。那么,我就等你解决掉横滨的麻烦吧。”费奥多尔开口说道,“等那之后,你再来找我吧。”
“你专门在这等我,就为了和我说这个?”我有些纳闷,这种时候不该有些更有实际意义的安排吗。虽说平日里费奥多尔是会搞些形式主义了。
费奥多尔微笑了一下。
“去吧。”他就这么简单的说道。
我被他简单的回应整不会了,停顿了片刻后才走上前,略过他,接着踩在了窗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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