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踏出窗户时,我转头看向旁边的费奥多尔,右手扶着顶端的窗槛。
巧合的是,他也同时望向了我。
在从窗台倾泻而入的、折射着红雾的晨曦的光芒下,我看见了倒映着我的身影的紫水晶色泽的眼睛。
我并没有为这突如其来的对视而停顿。
“抱歉,让你听见了很多不好的声音。”我开口说道。
费奥多尔似乎愣了愣,他的身形微妙的偏移了一下,使窗外的光不在能满溢的盛在他的眼睛里。
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种事情,还轮不到禾泽君来道歉啊。”接着,费奥多尔平静的回应道。
“总要有人道歉的。”我给出回答,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所以还是你快点走吧,再不走真要给他背锅了。”我在临走前这样说道。
说完这句话后,我也没去注意费奥多尔的回应,而是全神贯注的往前走了几步,在保持平衡的情况下更接近了阿真一点。
那是一个内部疯狂蠕动的硕大果实。不再有建筑废墟遮蔽他的身影,仅仅只是存在,就足以遮挡住我全部的视线。
圈圈缠缠的果皮从我身边划过,在空中漂浮着,比之数分钟前,果实似乎变得更为肿胀,相应的,散开的果皮也变得更加的厚实,密集。
阿真的宝石实际上是裸露的,宝石如同果核般镶嵌在中间,更内部则如心脏般鼓动。圈圈缠缠的果皮越接近中心就越厚实密集。果实虽然漂浮着,却并没有脱离地面太远,随着不断的膨胀,甚至比几分钟前离得要更近。
由异能组成的、果皮一般的结构在空中无意义的漂浮着,没什么刚性,看上去不太好借力的样子。
但对于调查员来说,依靠漂浮的果皮作为落脚点,接而接近苹果的中心,再打碎宝石,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追过几个擅长进行城市跑酷的坏人就有经验了。
我随手按住了一个飘来的果皮,然后手撑在其上借力踩了上去。
理论上来讲,接下来将会是一场难度系数尚可但危险系数极高的跑酷才是,毕竟是在柔软的果皮组织上行动,而且还是意图接近那决定着生死命门的核心。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甚至是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正好相反。
第337章 果皮
我踩在那漂浮的果皮上,原本无规律悬浮移动的果皮。竟然就这么安静的、服帖的停下来了。
我愣了一下,抬头低头的确认了很多次才确认它是真的停下来了。
它就像条长长的通道,直接连通到了他内部的,如同心脏般的果核。
仿佛本身就是欢迎我进去的。
——欢迎我进去将他杀死。
我原先将要迈出的脚步停顿了,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远离了由果皮变作的前路。
在这一刻,我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
又或者说,我自始至终就不想打碎阿真的宝石。
像是要亲手杀死阿真一样的行为。
光想想就是抵触的。
我固执的一动不动,自己也没法解释这仿佛临阵脱逃的行为。
阿真的躯壳在跳动。那以某种方式发出的、无法忽视的声音依然在无休止的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刻印着,仿佛要让每个人都从破碎中理解他的想法,接而照做。
我能感觉到那刻印的含义正在不可逆转的逐渐变得具体清晰,或者再过几分钟,它就会变成谁都能够理解的句子。变成真心话大冒险的一环,变成谁都无法拒绝的规则。
前往果核的道路安静的停留在我面前,它无声的表达着某种未曾言说的含义。
这一秒与下一秒的之间的间隔足够长,足以推翻一些不舍得丢弃的想法。
我该走上去的。如果因为一些懦弱的理由选择停留在原地,任由其他人为你的软弱负责,那我何必出现在这里?还不如找颗歪脖树吊死算了,至少还能给愿意负责的人腾个地方。
无论如何我都该走上去的。
最后,我还是踩在了阿真的果皮组织上,顺着略带柔软触感的果皮向果核走去。
骸塞之下,为了守护横滨而战斗到底的异能力者们显然注意到了我,我注意到敦惊讶而慌张的神情,军警先生们和军警小姐沉默而严肃的视线。
他们同样受到了苹果带来的、如同模因污染般的影响,却依然没有放弃战斗。
——就算没有太宰先生,他们也能打败阿真的。
我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样确凿无疑的想法。
战胜变成特异点的阿真。龙不能,污浊也不能,但他们无疑是可以做到的。
这件事显而易见到不值得专门提及,是任何人都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要做的事无关,我会击碎阿真的宝石,原因却是不同的,都是出于另一种理由。
很快,阿真似乎卡开始不满意我的移动速度。果皮从我身后开始收紧缠绕,催促的推着我的后背,将我包裹在其中。
我从果皮与果皮之间的间隙隐约看见了外面的场景,敦在一瞬间的惊愕之后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似乎在呼喊我的名字,即使对带其下如同触须般的果皮已经分身乏术,却依然在搭档们的协助下借力弹跳到高空,将目所能及的螺旋缠绕在果核周围异能状体切碎。
我脚下的果皮因为这样的意外出现了蜷缩般的反应。我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调整了重心才没一头栽下去。我的呼吸都因这差点摔死的意外中变得急促。虽说即使我真的失足落下,大概率也是能自救的。
显然,即使只有一面之缘,敦仍然想要救下即将被苹果包裹住的我。
我因这个认知而停顿了片刻,接着便佯装不知的样子。
他失败了。
更多的、更多的果皮借此包裹住了他。将它如同木乃伊般缠绕,试图勒断他作为人类时脆弱的脖颈。等到敦用他如同大型猫科动物般锋利的爪子将果皮撕碎时,我已经被阿真再度包裹到了苹果的内部。而这时,敦已经阻止不了任何事了,只能从空中坠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一切都只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如今我的耳膜只能感受到异能□□咕涌时的挤压声响,目之所及都是红色,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外面的任何画面与声音了。
就算没有我,他们当然也是能打败阿真的,这点毋庸置疑。只是由谁来打败阿真,是性质完全不同的故事。因为阿真是我的异能力。
——或许太宰先生真的是个人生导师吧。
我的面前。无数的宝石碎片包裹这一枚完整的、小小的宝石。它裸露在外面,仿佛是为了方便他人毁坏一般存在的。
我盯着那枚宝石,接着在深呼吸后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没有任何存在阻止我的行动,即使我手上拿着可以击碎宝石的刀——甚至还是削过苹果的水果刀。
脑内的声音依然无休止的回响着,这不成字句不成含义的声音只有我能解读其中的意味。
即便是为了这样的声音不被他人知晓,我也要解决掉阿真。
“我……经常想不明白一些问题,很多事情的发生在我看来就是莫名其妙的。”密闭的空间为自言自语的欲望增添了养料,让我不由自主的开了口。
但我同时也知道,莫名其妙的那个是我才是。我只是不愿意去承认这点罢了。
我来到了果核面前,果核鼓动着,渐渐出现了人脸的轮廓,没有五官,只是模糊的人形,仿佛有什么存在想从里面脱出,却又被果核的表皮阻碍。我伸手贴了上去。
果核的异能组织仿佛是一片泥潭,红色的、由异能力组成的手从其中伸出,间隔着如同布般的薄膜,插开了我的指缝扣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包裹在其中。
这个场景在外人看起来可能有点诡异,但一但意识到苹果就是阿真,我真的一点儿都害怕不起来。只有污染的模因在脑内愈演愈烈。
——如果承认了自己是个怪胎,那我该如何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呢?
我盯着果核其中若隐若现的宝石碎片们,他们星星点点的存在于其中,更深的、更大的则是龙的那枚宝石,在其内部翻涌,与污浊一起形成了难得一见的科学奇观。
我想起了妈妈,一个极具塑造力的女人,在教导孩子这方面,她总是别具一格的很。
受教育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一点点的认知世界,再一点点的推翻世界,当一个人对世界的构筑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会变得痛苦而麻木。
所以,不甘心就此麻木的人们总会做些什么,但只会在歪曲的道路上越行越远,接着沦为常人眼中的怪胎、怪物……恶魔……
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能清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是怪胎的人却很少很少。
怪胎的思想侵蚀着怪胎,他们半数的人生都泡在不被理解的恶意淤泥中。
为什么都在伤害我?
为什么都用异样而排斥的眼光看着我?
为什么没人理解我……
他们询问着众人,却无法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的。如果他们能够得到答案,怪胎便不再是怪胎了。
失望透顶的怪胎们感到痛苦,从无助转变为愤恨,接而撕咬着一切。从无助转变为麻木,接而沉寂着彻底熄灭。
运气好的怪胎可能会遇见像天使一样的、能够给予他们答案人,那他便会被普通人接纳,不再是怪胎了。
而等不来天使的怪胎们便只能漫长的孤独中前进,最后在厌倦与麻木中自灭。
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是个怪胎真的很难,这必须在漫长的受教育的过程中,由自己来回答自己。
常人有充足的理由来讨厌怪胎,再不济也有充足的借口来讨厌怪胎。但他们没法回答的是,你为什么会变成他们讨厌的样子。
人家为了给自己的不当行为找借口就很花时间了,哪有空去替你想你为什么会是个怪胎啊。
人是这样的,怪胎们只要看上去很格格不入就行了,人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在阿真带来的、无限在脑海中重复的、如同思想钢印一般的模因污染中,我回想起了很多原本都没有印象的、来自过去的事。
在漫长的被讨厌、被敌视、被嫌恶的童年时光中,我在困惑不解中度过了许多日夜。我向那些世界的主人索要原因和理由,为什么他们能尽情的享受世界和生活,而我却被厌恶,会被用拙劣的谎言戏耍欺骗。
然而,我却得不到任何哪怕有一丝价值的答案。
他们给出了很多很有道理的理由和借口,比如我没有爸爸,而我妈妈是个没成年就和野男人鬼混的婊子,我是婊/子的孩子,是生下来就沾着脏东西的垃圾,讨厌垃圾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们说我的行为古怪,目中无人。他们说我该反省自己,为什么大家都讨厌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他们有理有据,一度让我无法反驳。
我没有完美的父母,妈妈只比我大十六岁。也没有正常的眼睛,总是是记不住也认不清他人的外貌。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就和别人不一样呢?
我困惑着,却没有任何人能给我回答。连妈妈都无法回答我。她默不作声的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我,我花了很久才从这无声的回答中弄懂了答案。
正常的孩子是不会哭诉这样的问题的,而她不想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不正常的。为了一切都安然无恙,最好的答案就是让我别再问了,这样,我就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了。
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我总是思考着我该怎么做才能消解那些恶意,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处理他人的恶意,妈妈也无法教我。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人的恶意。更别说我承受的恶意,同时也包含着她给予的,和爱混合在一起的恶意。
第338章 怪胎
人总要改变的。小的时候,每当被欺负惨了的时候,我总爱进行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或许某一天,我会掀开人们言笑晏晏的桌席,冷笑着愤恨的质问他们凭什么做了恶事还能如此轻松的谈笑风生。奋起反抗将一切恶意诉诸于同等的暴力。或许某一天,我会彻底在清醒中麻木,接受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谁也不去伤害,平静的自己对自己说晚安。守着一点点光,安静的、不打扰任何人的让自己的灵魂睡去。
当时我选择的是什么呢……
有点记不清了。
·
我伸出了另一只手,那只手上正握着锋利的刀,果核再次伸出手一样的结构,如同污泥般裹住了只手和那把刀。
现在,我和阿真算是面对面了。
“阿真真是个好孩子啊。”我轻声的开口说道,“如果涩泽龙彦变作的特异点都能说话的话,阿真没道理不会说话的……不说话是因为『真心话大冒险』,对吧?,怕说出来的会伤害到其他人,因为早就有很多前车之鉴了。”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用力的戳我的手心,很难确认这是在表达认可还是不满。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过去的回忆似乎都褪色了一分。
“这不是很明显么。如果阿真真的想饰演反派角色的话,刚才就能把异能龙解决掉吧?这样一来,全世界都会知道你是最厉害的特异点。只是雾气消散后,普通人就会离开雾创造的异能空间,回到现实中来。阿真是为了保护他们吧?为了保护他们而维持能够分离异能者和普通人的雾,才选择只把它裹住,对吧?”
我低下了头,可能是凑的太近了的缘故,也可能是苹果一直都在膨胀的缘故,额头就这么贴在了果核上面。奇异的触感让我愣了愣,接着,我佯装无事发生,继续开口。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想起了些小时候事,说来其实也就是五六年前,更小的时候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了,被人排挤了都意识不到的。”我开口碎碎念道,感觉自己的手在被牵扯着慢慢的往里深入,但我没有阻止,任由这种感觉逐渐变得明显,延伸到手臂,“没长脑子的时候真幸福啊,可一但意识到一切都变了,就再也不能回到一无所知的时候了。”
果皮包裹的内部呈现着一种灰暗的暗红色,我发现我还蛮喜欢这里的。
安静的、无人打扰的空间,可以久违的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而不必有任何顾虑的空间。可以不必抵抗阿真带来的声音,毫无顾虑的沉浸在过去,拾起一些不知何时忘却了的记忆。
受教育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特别是当一个怪胎试图让她的孩子不被当成怪胎的时候。
她试图将自己的孩子教导成最优秀、最友善、最积极、最夺目的孩子,一但失败便会在巨大的落差下感到绝望,进而歇斯底里。她一遍遍的教导着自己的孩子,要听话、要懂事、要认真学习、要名列前茅,并禁止她的孩子带朋友到家里来。她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希望外人看见她破败的家。而她的孩子不懂这些,在反问的为什么中没得到答案后,她的孩子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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