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西域那边传来的计算方法,孤也是偶然习得,觉得这比传统的计算方法更为好用,所以才有机会在卿的面前卖弄一下。”刘瑞记得《史记》里对印度的称呼是身毒,所以也就顺势编道:“听说西域也是学了身毒人的计算方法。”
虽然张骞是在汉武帝把匈奴捶了个半死后出使西域,不过在张骞之前,民间与西域和安息帝国的往来便从未断过,只是缺乏官方渠道而未显得特别热切。
中原的漆器,布料,以及青铜器在西域乃至安息帝国都大受好评,而在少府的仓库里,也有从西域乃至安息帝国传来的珍品,如波斯地毯和名贵香料。
“殿下对西域很感兴趣?”张奉是个很健谈的人,不像其他人那样见了刘瑞就下意识地端正态度,也不像申屠嘉那样一板一眼地带给刘瑞压力,所以二人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倒是成了忘年交。
“孤这个年纪对外面的事情好奇也是很正常的事吧!”至少和年轻时的刘启相比,刘瑞实在是太乖巧了。
乖巧到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年轻人的冲动。
“孤长这么大也只去过鲁地和蜀郡。”他毕竟是薄皇后的独苗,宫里宫外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能让他到处乱跑:“哪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这话先帝也曾说过。”张奉虽是北平侯世子,但是因为张苍年长,加上他家枝繁叶茂,所以先帝允许张奉到京城照顾以九十高龄出任丞相的父亲,也有机会进出宣室,听听先帝的心里话:“只是先帝肩负天下,既已接受万民的供养,就得放下心里的遗憾。”
说到这儿,张奉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丝的怀念:“世事难料。不仅是先帝没料到他有朝一日能登基为皇,就连陛下入主北宫前,也是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在代国与匈奴人浴血奋战。”
也许正是命运的意外才会让刘启将“打赢匈奴”变成两代人的执念,同时也将挂帅出征的遗憾传给了儿子刘非。
张奉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独有的不及不徐,让人听着很舒服,也不会对反驳的内容恼羞成怒:“不出意外的话,殿下要做好后悔一生的准备。”
刘瑞对此接受良好,倒是出乎张奉的意外:“至少跟黔首相比,我的人生也没那么多遗憾吧!”
话虽如此,但是跟西域,安息,乃至罗马的联系还是要打通的。
按照正常历史的流程,这时的尤利乌斯.恺撒还没烧毁亚历山大图书馆,希腊人还能在海边悠哉游哉地思考人生,而安息帝国也没开始宗教改革,所以刘瑞对西域的兴趣不仅是为了历史上的各种种子,香料,还有安息,罗马,希腊,以及埃及的各种著作。
因为制作木乃伊的传统,埃及人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外科技术,能够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解剖了解人体构造,对罗马乃至希腊,安息的科学发展起到重要重用。
而希腊更是欧洲文明之母。
别看后世成天玩着精罗的梗,可是真要议论一下欧洲文化的起源,处于罗马与安息之间的希腊无疑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别的不说,要是能借丝绸之路拿到亚里士多德和希波克拉底的著作,那么刘瑞一定能拍胸口地表示自己赢麻了。
同时也能警告国内的学者,提醒他们千里之外的土地上也是有着思考万物的人,有着能与大汉掰手腕的存在,所以不要固步自封,学学人家疯狂发展的大唐,不要捧着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不松手,最后弄出闭关锁国的骚操作。
一想到这儿,刘瑞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系统只能给出国内的历史资料。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拿出的外国著作肯定不如出使西域的人带回的外国著作能给人以强烈的冲击感。
这或许是塞翁失马的另一面吧!
“五经里的题目给五分,这四道数学题……应该说是两道数学题和两道审计题分别给八分,五分,五分,六分。《过秦论》的部分解析给六分。至于这些比较小众的题目……“
刘瑞瞧了眼一脸紧张的小众博士们,沉默后还是说道:“十题里能解开六个的无论前面拿了多少分都可为一县之令。”
此话一出,不仅是小众博士们松了口气,两个研究五经的博士更是错愕道:“何至于此?”
“这八题设计天文,地理,农学,药学,商学,以及酿酒业和茶叶等。”不是刘瑞故意打击五经博士的自尊心,而是从历史的进程来看,五经只能育人养性,对为官的帮助真心不大:“卿若不服可以看看试卷。孤敢肯定,能将十题解全的人别说是县令,甚至能出任一郡郡守。”
听了这话,那些被忽视的小众博士就像是在大热天里吃了碗刨冰似的浑身舒爽。
五经博士们虽有不满,但是对同僚的认可还是让他们没法反驳太子的话。
而在刘瑞忙着出题时,长安对科举题目也是有着各式各样的猜测,甚至出现了法家的巨头张恢拜访墨家巨子,黄老学的章武侯召见申培等匪夷所思的场景。让人感叹太子不愧是太子,居然能让诸子百家们摒弃前嫌地共谋大事。
纵使袁盎对不少学派抱有偏见,但是瞧着这副场景,也是显得感慨万分:“天下奇景,又何尝不是我大汉之幸。”
因为进京的儒生过多,里头不凡欠债赶考的人,所以袁盎近期的开销颇大,甚至典卖了不少家产才将这些贫困学子安顿好,令其不必为生计发愁。
窦婴和卫绾见状,也是感动道:“丝公大义,实乃吾辈楷模。”
而在京中的法家学子们也是受到晁错,郅都,以及张恢的资助。甚至一些精明的彻侯和子钱商人们也是频频拜访各派巨头,琢磨着能不能将有前途的人招之为婿,也算是子孙不争气的另一种解决方法。
当然,考虑到廷尉张欧虽以宽和著称,但也不会怠慢圣意,所以这群曲线救国的人做的非常隐秘,并不由主人出面,而是搞起了夫人外交。
你别说,他们中还真有人成功了。
就比如说宋子侯许九,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让妹妹与张汤定亲,成功拿下法家的未来之星。
而像汲家的两位公子,颜回的后人就更引人注目了。
据说不仅是彻侯,连外戚都有意借此挑挑女婿,里头就有风头正盛的章武候和轵侯,他们家的孙女正当妙龄,又是太子的表亲,自然比旁人更有机会得一良婿。
对此,不少学生在复习之余忍不住春意萌动,幻想着一朝得势,便能娶彻侯之女乃至宗女为妻。
在这种独属于长安的浮躁气氛下,坐不住的学生们不再复习或是与同生猜题,而是忙着拜访权贵,出席酒宴。
各方山头也是冷眼瞧着弟子的一举一动,在对那些禁不起诱惑的弟子们失望透顶的同时,也将资源都集中到坐得住的弟子身上。
而在这些弟子里,就有曾应刘瑞的召唤,跑去给孩子们上课的公羊派学生文党。他一二十出头的儒生在三十来岁的师兄弟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因为舒县的出身而在公羊派里得不到比较好的位子,只能在角落里默默听课,独来独往。
某些儒生瞧见这人,也是在课后议论纷纷道:“真是奇了怪了,他一淮南人不应该学鲁诗或是欧阳学说吗?怎么和咱们一样研究起《春秋》了?”
因为地域关系,淮南一带虽在刘安的代理下学术氛围浓厚,甚至出现了修建孔庙和祭祀孔子的习惯。可是跟关东一带,尤其是跟鲁地相比,淮南一带与其说是儒学浓厚,倒不如说学的很杂。因为除了儒家经典,他们还研究法家,黄老家,乃至杂家和农家的经典,并且将其编纂成册,列入刘安主编的《淮南子》中。
第95章
文党在公羊派的学生眼里就是个独来独往的异类,每日除了听课和请教胡毋生问题,就是去其他学派的门口蹭课,瞧瞧他们有何高见。
儒家作为当下人数最多的学派虽然有鲁儒这样的原教旨主义者,但也不乏公羊派,谷梁派,韩诗派等融合他家之说的进步门派。
纵观儒家的发展史,从荀子批子张、子夏、子游为三派贱儒,到正史上的汉武帝尊公羊而厌谷梁,再到好儒的汉元帝与汉武帝反其道而行之——无不印证了儒家的话语权交替其实紧跟着中原政坛的权柄交替。
不知晋国无以解春秋。
不解儒家无以知百家。
作为舒县人,文党虽是主攻《春秋》,但却没像公羊派或谷梁派那样从小接受系统的学习,而是在家里一知半解地读着,成年后借淮南王广结英才的便利去蹭大儒大法乃至黄老学的公开课。
因为诸子百家里的小家都已并入法家和黄老家,所以在淮南王举办的公开课上,文党听得很杂,同时觉得儒家里的很多门派与法家,黄老家,乃至最不对头的墨农两家在思想上都有相似之处。而在来到长安后,很多学派的山头都借科举盛世开门授课,不问出身。是以出现了不少学生上午听完老师的课,下午就去对立的学派听课的盛景。
这也算是科举带来的奇妙效果之一吧!
“力不足者而中道而废矣,溺往事者而无以继矣。”瞧着一些在历史上风光无限,如今却是大家陪衬的小家们,文党不禁感慨道:“也不知几十年或几百年后,这些学派里有几个能屹立不倒。”
思及春秋里被一分为三的晋国,入主中原的秦楚蛮夷,文党便由衷地体会到自身的渺小,同时也觉得能不能当官,能不能飞黄腾达已经不重要了。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少府监汲卫的长子汲黯和颜回的第十世孙颜异。
他们都是名门之后,少年英才。即便不参加科举也能靠着任子或是举孝廉出仕,可是为着各自学派的未来,他们都得放弃那条舒服当官的路子,转而跟五湖四海的学子们竞争上岗。
“仰之尽高山,望之皆英才。”作为颜回的直系子孙,琅琊一带里小有名气的儒生,颜异虽有自负于家学底蕴的深厚,可是到了天子脚下,百家之中,他也只是比较出众的那个,远不及当年的贾谊以《过秦论》名闻天下。
尤其是在振兴儒家的压力下,颜异冒着会被长辈骂死的风险去听了张恢和黄生的课,躲在人群里瞧见了这两家的未来之星,不免为曾经张狂的自己而赶到羞耻。
“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压力之下的颜异不仅没有垂头丧气,反而坚定了致君尧舜的信念:“商君通过秦孝公宣扬法家理念,晁错借今上实现法家的复起。”
“而反观我儒家呢?”
颜异站在下榻的窗前,吐出一口浊气,幽幽道:“我儒家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不仅错过了好几次先机,还在太子那儿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
想起法家与黄老家的炙手可热,以及关中聊起儒家时的欲言又止,颜异便有种背负学派兴盛的宿命感,甚至会梦到自己的祖先,梦到那个曾随孔子周游列国的复圣颜回。
若是他们泉下有知……
复考前的颜异本想拜拜孔子和自己的祖先颜回,但是想起圣人说过要敬鬼神而远之,他便停止了这种行为,自嘲道:“若是将学派的兴盛都寄托在鬼神身上,那我所依赖的一切也不过虚无之物。”
颜异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样不好,不好。”
同颜异有着相似遭遇的还有汲卫的二子一外甥。
汲家虽七世为官,但能坐到两千石以上的却寥寥无几,是以汲卫的姊妹嫁的也是出自芈姓的中等人家,而不是太史公的同族,所以在其子懂事后也是送去娘家学习黄老之术。
因为汲仁是次子,司马安是外甥,所以汲卫的关注重点自然在早熟又固执的长子身上。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汲卫以太子洗马起家,之后又在少府干工程,所以养成了谨慎古板的性子,弄得长子懂事后就不知“叛逆”为何物,导致家里的同辈们都很怕他,甚至调侃汲黯是汲家的小仲父。气得汲仁没少与他们产生冲突,但是司马安却不以为然,甚至为此调侃过表兄,结果遭到一顿训斥。
“此次科举事关我黄老家的兴盛,汲黯你肩负重任,不可失败。”汲卫这个父亲自认为把能做的都做了,无论是带汲黯拜访少府的工匠还是黄老学的名士,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科举做准备。
如果汲黯在这番筹谋下还是不能拿下科举,那么只能证明他的能力不足,以及他家的家学失败。
“儿子谨遵阿父的教诲,定不会让阿父失望。”汲黯在去考场前和弟弟一起给汲卫行了个大礼,然后又和表弟司马安一起去拜见了大母,这才坐着家里的马车赶去考场。
当然,像他这样的宦官子弟毕竟是少数,更多是天不亮就收拾包裹走去考场的贫困学生。
令人惊讶的是,为了照顾这些贫困学生,太子请到皇帝圣恩,特赐考生清跸传道,由廷尉与中尉主持,内史配合。令考生们不必担心车马冲撞,小贩挤路。
“天家恩德,吾等必不能辜负圣意。”
刘瑞很清楚这群学生——尤其是抱着理想主义的学生们想要什么,无非就是世人对读书人的尊重,以及他们有可能触碰到的权利一角。
“做官当为中郎将,富贵不还应相忘。”刘瑞站在用以监控低下学子的小望台上,瞧着正在登记入场的学生们微微一笑:“你说他们中会有几人入选,几人做官,几人日后名垂千史?”
跟在刘瑞身边的李三摇了摇头,但还是情商拉满道:“这个岂是奴婢这等愚昧之人所能看透的,不过像奴婢这样愚昧的人都知道陛下和太子施恩与天下,必将如那圣人般在教化天下的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贫嘴。”刘瑞笑骂了句,但挑起的眉头昭示了他的好心情:“咱们下去吧!总不能在考生们入场后还占了监考官的地盘,让他们误了正事。”
等在楼梯口的考官见状,自是送着刘瑞去了等候室。
少府动用上千名工匠在短短几月里建起可不是豆腐渣工程,而是能容纳千人的大型场地。虽然为了节省开支而将学生们的座位简化为用于写字的书案和草席,然后用木板作为遮挡,但是就这个效率来看,刘启和刘瑞都得给少府搬个尽职尽责的大奖。毕竟除了考场,他们还得修建配套的博士馆,驿站,以及前几波考生的歇脚地。
因为来参考的肯定不止百人,而是上千人,所以那些提前考完的学生也不能离开,而是得到考场后的区域静候考官封卷才能离开。
为此,少府还派了几个隶臣妾给考生们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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