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分较高的有谁?希望有我熟悉的名字?”刘瑞让人给阅卷的官吏们拿了些吃食。因为怕弄脏考卷,所以拿的都是面食,并且得在小隔间里匆匆享用。
一个暂代李三的小黄门将官吏们排出的试卷按照二十一分段放到刘瑞面前。
拿到60分以上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甚至拿到90分以上的都仅有三人,堪称是千中之一的奇迹。
“文党?”刘瑞瞧着这名有点眼生,于是查了查系统百科。结果不差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好家伙,这居然还是西汉的名人之一,被《汉书》列为循吏之一的公学始祖——文仲翁。
而所谓的循吏在后世有个更为亲切的名字叫“青天大老爷”。
文党能以郡守之身位列循吏第一,成为自李冰后最出名的蜀郡郡守自然是功勋卓著,以一己之力拔高了蜀郡的文化水平,并且开办了史上的第一所公办学校。
这也是他公学始祖的来源。
亦是后世“文翁儒化”的由来。
【居然还是文天祥的祖先?】刘瑞翻着文党的族谱,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后更是对他好感倍增。
要说这文党也真是个狠人,一舒县人被调到蜀郡做小官,居然还能沉住气地干了实事,并且对水利农学和茶艺制盐都小有研究。
不过想想也是。
在蜀郡呆了那么久,他要是对民生没啥了解也不能干出那么多成绩,答对小众博士们所出的八题。
“此人可为第一。”既然是第一场科举,那么头名肯定要选能被后世立为标杆的人。
而文党显然满足刘瑞对头名的一切要求——正直可靠却不思想固化,出身官吏世家却不以身份自傲,而是想着教育万民,行仁德于天下。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在小吏的位子上呆了这么久却没有气馁,而是在自己的职权内尽可能让黔首们过得更好,并且在历史上也留下一个举贤不妒的美名。为中央输送人才的同时也将蜀郡的教化之风吹到了大理等地,使得后世的蜀郡郡守都以文翁为榜样。
这样的完人,即便是圣人在世也挑不出毛病。
至于第二名和第三名。
“居然是汲卿的儿子。”同样拿到九十分的还有少府监汲卫的长子汲黯,一个在历史上以直谏廉洁著称的好官,甚至被汉武帝赞为“社稷之臣”。
虽然后世有人诟病汲黯主张对匈奴采取和亲政策而骂他软弱或是窝里横,不过看看汲黯的生平就知道一个敢孤身去灾区上任郡守,跟张汤和公孙弘对喷,骂汉武帝不该把投降的匈奴人捧成贵族的人怎么可能贪生怕死。
而看汲黯的卷子也能知道此人不是夸夸其谈之人,而是和其父一样会深入民间的脚踏实地者。
“孤还以为黄老学者都是不问世事的亲贵之人。”刘瑞忍不住叹息道:“汲卿有个好儿子,他们父子倒是打破了孤对黄老学者的印象。”
说罢,便将汲黯的卷子递给张奉:“此为第二。”
至于能和文党,汲黯一般拿到九十分的第三人乃是一个名叫卜式的富商,据说家里是养羊的。虽不是有市籍者,但是一个经商的来科举,少不得被人诟病一番。
最重要的是在重农抑商的环境下都会出现官商勾结,钻空子私吞黔首土地的事。
要是让官员正大光明地进来做官……
刘瑞屈指敲了敲桌子,纠结地看了眼卜式的卷子,终究是把他的名次给压了下去。
没办法,为了不让官商勾结走到明面上,这种程度的表态还是有必要的。
只是西汉针对商人的法律还是太粗糙了。被针对的有市籍者其实就是做点糊口的小生意,类似于后世的小摊贩。让这类人不能购地,不能做官是很不公平的。反观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们真是活得币彻侯都滋润。
关中的富商还好,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多少还得装一装。而在关东,巴蜀,江淮一带的富商那是连装都不装,已经开始把触手伸到政坛上,让刘瑞条件反射地回忆起后世的种种黑幕。
看来对商人籍贯的改革是要提上日程了。
只是……
他得找个幌子引出话头啊!
还有这群生太多的勋贵们。
MD,拿着“任子”和“荫庇“的福利不够,还要去抢贫困生的上升通道。问题是他们要是真有两把刷子也就罢了,可偏偏各朝各代的勋贵子弟大都演绎什么叫”一代不如一代“。
如果刘瑞是中后期的汉武帝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时的关中连藩王都没解决呢!还不是对勋贵动刀的时候。
【忍一忍吧!】
刘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究是将某些勋贵的名字塞入榜单,但却保证前十名里没有水分,而是真正的有才之人。
“看来太子是已有决断。”张奉待刘瑞停笔后拱手道:“敢问太子,这入榜者里何人是进士及第,何人是进士出身,何人是同进士。”
同为入榜者,但却分了三个档次,含金量也是依次递减。
“进士及第者为状元——舒县文党;榜眼——濮阳汲黯;探花——临沂颜异。”刘瑞的脸色有所放晴,缓缓说道:“进士出身的有第四名——鸿固原张汤;第五名——代郡赵绾;第六名——穰县宁成;第七名——荥阳郑当时;第八名——临淄主父偃;第九名——濮阳汲仁,以及第十名——洛阳卜式。”
报完前十名的刘瑞松了口气,也不知这份名单是否能让勋贵外戚们感到满意,不过想着刘启登基也有些年头了。所说位于权利中心官员换了皮,可是基层官员里还是有一部分从先帝乃至吕后时干到了今日。所以那些同进士出身的考生们要是不挑的话也能找个底层官员做做。
而对勋贵子弟而言,这次科举一是给皇家捧场,二是给自己镀金,所以能不能进太子宫,做不做官都没啥问题。
当然,这种说法只对深受圣宠的勋贵子弟有效,要是旁系或是早就退出权利中心的,还是得在爵位消失前另谋出路。
“剩下的同进士出身按照分数排出名次,期间若有同分者可以亲疏贵贱排出高低。”刘瑞用茶水润了润嗓子,同张奉说道:“太仆那儿准备好进士入宫的车马没?”
“还有上林苑的别宫那儿可准备好与学生们同乐的鹿鸣宴?”
第98章
所谓的鹿鸣宴源于唐代为新科举子而设的宴会,取自《诗经·小雅》里“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描述的是君臣一心,宴饮欢快的场景。而借鹿鸣宴来款待学子也是为君王做牌面,暗示刘启有效燕昭王之心,愿借科举铸成西汉的黄金台。
不过唐代沿袭隋制,虽设鹿鸣宴但也只是着重笼络举人之上的学生,加上唐代处于完善科举,八方来朝的豪迈阶段,所以宴上虽有诸多规矩,但也未失君臣同乐的本质。
真正把科举宴玩出花样的是宋代。
为进士特设的琼林宴便是鹿鸣宴的plus版。期间奏雅乐,宴百官,光是用以迎宾的绸缎就要花去上万匹,更别提百官掉落的各类美玉,曲水流觞的酒菜花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花销加起来就是个天文数字。而宋代是出了名的重文抑武,所以每年花在宴请进士,贡生,以及各地举人上的钱就能让其它朝代的皇帝们感到心肌梗塞。
最无语的是,北宋时这么搞也就算了,到了被士大夫们玩坏了的南宋也这么搞,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所以刘瑞在设计科举时就规定了官方搞得庆功宴只有进士这一场,而且只能在关中由皇帝亲自设宴。
刘启只当儿子是为了巩固皇权,所以也就顺势同意了刘瑞的安排。
殊不知刘瑞是在看了宴会的开销后很想学《大明王朝》里的嘉靖喊出一声“朕的钱”。
少府的官员闻言向刘瑞一拱手,难得说了句俏皮话:“陛下与两宫太后亲临会场,咱们哪敢掉以轻心啊!”
西汉的国策是“以孝治国”,所以特赐参与鹿鸣宴的学子可以带父母同行。若是父母不在或不便者,可以带妻儿老师或者德高望重的长辈。
若是像汲黯兄弟这样父母建在又一起登榜的,估计能带好几人赴宴。
虽然少府早就准备过各式各样的宴会,连登基大典都能安排得十分稳妥,可刘瑞就是不放心道:“还有放榜的布绢也得准备好,务必得挑最华丽的,也不拘在这方面多花钱。“
吩咐玩这些的刘瑞又看了眼拟定的榜单,决定给两宫太后和刘启审核一番,确定他们没有异议后再放出来。
“这是你定的?还是北平侯世子和考官们定的?”刘启看完后感叹道:“你是在搞雨露均沾啊!还是原本成绩就是这样。”
刘瑞感到一丝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道:“若要说这份榜单里有何水分,那必是享福了几十年也没混出个人样的某些人啦!”
“火气很大嘛!”刘启居然没恼儿子的冒犯态度,反而觉得刘瑞终于有他年轻时的样子:“陈胜吴广起义时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等高祖登基后却喊着君君臣臣,天命所归。甚至为了给穷鬼出身的老刘家镀一层金而编了《高祖夜醉斩白蛇》的离奇故事。”
刘启说罢还嗤笑一声,不知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祖先:“你说说,咱家都如此了,那些跟着高祖打天下的勋贵们就活该没有私心吗?”
“他们只会看着,怨着,然后想着老刘家千秋万代,却让我们流血流泪后光荣退场。这合理吗?这不合理,甚至有点卸磨杀驴的意味。”
刘瑞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刘启抬手打断道:“听朕把话说完。”
瞧着儿子欲言又止的表情,刘启难得掏心掏肺道:“其实不仅是彻侯,那些藩王也是同样的想法。都说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可是亲亲相隐间也得分出个三六九等。高祖能对齐王,吴王,淮南王一系掏心掏肺是因为他们是亲父子,亲叔侄。可朕不是。”
“朕跟他们没有十几年的情谊或是战场上的兄弟。”
“最重要的是,朕也有儿子,朕也有私心。所以为了朕的儿子们,就只能委屈他们。”刘启的声音里透露出森森的冷意:“甚至在朕百年之后,你也会这么做,你的儿子也会对朕的孙子们举起屠刀。”
“儿臣不敢。”
“不敢?”刘瑞从鼻孔里哼了声,嘲讽道:“别给未来的自己许下做不到的事。即便日后继位的不是你,朕所说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刘瑞没法回应这话,只能等刘启转移话题。
父子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直到茶碗上热气逐渐消散,刘启才继续说道:“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你怕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吧!”
“儿臣不敢。”
“你那么伶牙俐齿的人,怎么今天只会说这一句话。”刘启显得有些不耐烦道:“你是朕的儿子,别在朕的面前做出那副畏畏缩缩,委委屈屈的模样。”
刘启突然暴怒地一拍桌子,瞪着刘瑞一字一顿道:“你之前顶撞朕的魄力呢?顶撞太后的勇气呢?”
“怎么,当上太子后没学好,反而练了身暮气。”刘启见状,继续讽刺道:“想要解决事情就得拿出解决事情的样子。”
末了,刘启还气鼓鼓地换了个坐姿,怒急反笑道:“你不先去拜见两宫太后,而是来朕这儿,不就是为了试探下朕的态度,然后借朕的手去教训下越做越过分的勋贵们吗?”
“您既然知道又为何要为难我。”刘瑞见状也是无比郁闷道:“保送堂邑侯世子的纸条可是您写的。”就这态度,你让他怎么想?还不得往走后门的方面去想。
况且就科举的发展史来看,真正完善科举制度,把后门堵上的还得是宋朝。
顺带一提,大宋虽怂,但是在避嫌上却是做的比大明要好,不仅出台了“糊名制”和“间隔就坐”,甚至还把有亲戚同门在本地为官的考生调到别处去考,真正做到了让贫困学生顺利出头。
相较之下,唐代光是有记录的大规模舞弊就有两三次,甚至大诗人王维就是走公主的门路跟张九龄的弟弟争夺状元,而李白杜牧也是在阅卷时被考官贬了名次却又无可奈何。
盛唐时的后门都明目张胆这样了,那汉唐……
“你那是什么眼神?”
刘瑞直勾勾地瞧着刘启,就差把“我是想要公平的,但你这个当皇帝的率先坏了规矩又咋能怪我”的委屈意思写在脸上,看得刘启分外火大。
“为人臣者给君父背锅还能委屈你了。”刘启佯装生气地骂了句,但态度也是软了下来:“况且藩王都没削完呢!这个时候跟勋贵们闹翻也不好,更不能由你和朕去挑这个事。”
说罢,刘启还敲了下刘瑞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呢!坑轵侯时的脑子呢?”
“朕和你大父,乃至高祖能用功勋外戚对付藩王,你就不会用各大学派对付功勋外戚?”
“动动你的脑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来不及揉额头的刘瑞愣在原地,随即发出抑扬顿挫的“aem……”。
刘启见状也是拢着袖子瞪了眼儿子,从鼻孔里哼出两股怨气:“你以为朕同意你在阳陵那儿捣鼓了几个月就是为了给你做面子。”
“是给您做面子。”
“别插你阿父的嘴。”刘启不悦道:“朕是为了给各大学派留出赴京赶考的时间。”刘启说罢望向阳陵的方向,玩味道:“人多了,冲击起来才有威慑力,才会让勋贵外戚们知道什么叫‘不好收场’,以后也能安分点。”
“哼!他们是瞧朕不想堕先帝的贤明,所以在当皇帝后装了太久的孙子而误以为朕和先帝一样提不起刀了,可以任由他试探底线。”
不知为何,刘瑞的脖子后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同时想起历史上的刘启在逼杀刘荣后轻松摆平各方不满的诡谲手段。
这也是史上第一次没有引起大规模骚乱的废太子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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