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啪嗒啪嗒滚落,许汐白暗自嘲笑自己那发达的泪腺,再一次让他在男人面前暴露软弱。
“汐白……”肖钰的神色愣了愣,显得格外无措,他下意识瞧向吴老板,“吴老板,今晚打扰你,不用给我安排另一间房了。”
没等吴孝从这两人的对峙中回过神,肖钰就将许汐白拉入房内,关了门。
肖爷对许公子的容忍度,已经超过了吴老板对男人的认知。
他虽觉得让自己的“学徒”就这么与男人共同过夜不好,但贸然闯入,定会打搅到男人休息。
两人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没有退路,又难以前进。
必须由他们自己找到个突破点,把这事给了了。
“先生请不要这样,我不会对您产生其他想法了。”许汐白嘴角微沉,做出防范的姿态。
肖钰站在那,手臂下垂,没有用强的意思。
“我自以为拿下世博会的入门券,方可赢下与我大哥之间的家产之争,将鸟溃雨散的肖家整顿起来,家中有莲妈,还有我的两个弟弟,我强忍着被卷入这场纷争中。”
男人看上去一直雷厉风行,是个为自身利益进行权谋的上位者。
他起初也没想过,会这么彻底地与家族决裂。
“从我母亲去世那刻,我心里有块地方就坏掉了。”男人正正站着,而少年的防备在不知不觉中松懈。
“不仅是将要走出国门的翡翠生意,韶光堂之开业盛况已唤醒民众心中沉睡多年的、对于战败的隐痛。曾经的姗雀歌舞厅,以及被判死刑的游老板死守的酒楼据地,都是我与你父亲相互依存的机缘。”
许汐白心中波澜起伏,他终于听到男人亲口托出,而不是由他肆意猜测。
“我没告诉你,我仍在与你父亲通信。他这月所去的甘城存在一家关押奴隶的煤矿场,进去的人只能靠每日劳作换取生票,干满一周为一票,存够500张才能被释放。”
男人眸子深邃,嗤了声:“……但那些人不知道,逃出来,也只是由一个炼狱,逃到彼岸的另一个炼狱。”
“洋人一日不驱逐出境,和平永不会降下,在此情景下,我即便赢了肖容钧成为肖家掌家,也无法与你相守。”
少年脸很干净,身上每一寸,都是令他沉迷的样子。
不在的日子,许汐白也从没让他人碰过,头颅越昂越高,甚至迸发出想要振兴家业的热情。
男人红着眸,远远站着。
“我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自幼我脑中幻想过无数次虐杀他的画面,但他昨天遭到不明党羽的枪击,夜里不治身亡。”
许汐白近乎失魂地走过去。
男人藏得太深,酒局时丝毫看不出经历过家族巨变的样子。
“我放弃了继承权,给了我弟弟宇铄。所以今日来找你,不是以肖爷的身份,而是肖钰。”
“先生……”
肖钰没有从那座折磨他到成年的阴冷老宅里,分走一分钱。
莲妈性格虎猛,拿着老爷的遗书当着肖家众人宣读,噙眸狠瞪着肖容钧道:“阿钰自愿施舍给你逃路的钱,我说不得什么,只是以后都不要再踏进老娘的家宅里!见你一次,砍掉你根手指!滚!——”
临走前,肖钰真心想赠予许汐白点什么。
但他已经不再有挥金霍土的资本。
一侧窗户外开,淡色窗帘随风摇曳,有节律的拍动。
许汐白指头发麻,鼻尖酸涩得眯着眼,他从男人的眼神里探出了告别之意。
他声音抬高、加快:“先生的诚心我听见了,不该和你闹脾气,分家也没关系,先生能力卓越,可以东山再起的!”
“汐白,肖府是邵伯安心养老的唯一去处,他心细,能代我照顾你。”
“我不要。”少年的语气笃定,强拉着男人的手。
“那府邸,之后都是你的。研制好新品,与万杉一起再将铺子做起来,还有珠宝店的契约书,我也写了你的名字。”
许汐白:“你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我……先生,何时才能不这么决断!”
肖钰闻言,话语严肃道:“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少年暴哭,呼吸声加重:“肖钰!!——我等你带我回家的!不是要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想要过!”
“我好像,只能给你这些了。”
想要将人紧紧相拥的冲动,在即将远行的未知变数前,显得不值一提。
许汐白生扯开男人的衣领,吻上脖子:“你不是想要我,他们都睡了,夜晚属于我和你……”
肖钰红着脖子,将人推开。
“汐白,随时做好开战的准备,沪城需要许氏,也需要你继续去坚持做你父亲未完成的事。”
男人发现自己不可能与主动的少年相对时,保持冷静。
他向后退了步,又退了步。
“睡觉吧。”
“肖钰!——你敢走,你若敢走,我就立刻找人说媒成婚……我……”
“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你若遇到心仪之人,就娶了吧。”
许汐白追出去,可男人步伐很快,背影渐行渐远。
“肖钰!!……混蛋!!cnm……混蛋!!——”啜声夹杂着咒骂,许汐白几度要被气晕过去。
第44章 沪上叔叔爆火
肖钰无论如何,都无法参加肖仲海的葬礼。
四伯肖季专趟过来劝了一次,隔着部队大院的铁门,望着他那命运坎坷的侄子。
“阿钰,你也不用这样,一次老宅都不回去,你五姑快都临盆了还挂念着你,是我们没做好……”
伯仲叔季四兄弟名字里就蕴含长幼次序,他们弟几个在大哥肖伯韦在世时,还能维持着面上的团结,奈何他二哥残害手足,将名门拖累到外人唏嘘的地步。
“四伯我深知你在家中身处不易,既已分家,就好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我从未怨过你们,即便是我大哥,他也只是被世俗礼节蒙蔽,太遵从于父亲的旨意。”
肖季叹息道:“你越是懂事,四伯越觉得亏欠你,我也无子嗣,若是有孩子,真希望能像你这样有骨气。”
欲争时潜心谋划,按照商业蓝图,将传统国粹手艺发扬至海外,不争时则金山银山不入眼。
肖季手伸入铁栏里,将侄女一早叠的白纸花递过去,又不忍地看了他一眼:“……唉,我知道劝不动你,也没想着逼你去那混账的葬礼上同那帮人虚与委蛇,就想看看你。”
肖钰一身戎装,黑发干练,长身玉立,哪怕扬起些尘土也影响不了那派气度。
“那……除夕回来吗?”
肖钰正衣领,将军帽檐朝下压了压:“我兵风气日益颓败,部队里已传出要整改重新划分的消息,我打算退了沪军加入民兵。”
“囡囡啊……你疯了!钱统领岂能放过你?”
肖钰笑笑:“钱统领早就来找过我,只是他再不能像往日那样以权相逼,城门处吊着的尸体你也瞧见了,那是他的衷心下属,却被洋人当牲畜般宰杀,往后还会有谁甘愿跟着他?”
洋人政府再度抬升行政费用与税额,钱统领在一次次让步中意识到,那帮外佬是想要了他的命。
条约里不仅瓜分去了大半领地,其中不少属于他的家族资产,极度受限的医疗与贸易环境,让这个隐匿于背后的狠角浮出水面。
临近年末,钱统领行至部队,传见了刚获予封号不足一年的少将。
“肖钰,初次见面,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钱统领长相颇具典型,鹰钩鼻,吊眼,人中两侧的八字胡将他整个人打造成了贼眉鼠眼的奸诈模样。
肖钰的确曾寄过求见信,但他那时是想就肖陆两家联姻之际,向钱统领表明决心。
他一直隐约感觉陆啸背后有个大人物,但陆司令口风严紧,一向不会谈及与钱统领的这层薄交。
陆啸还够不上与统领合作的机会,想来想去抓住其对冯家与许家的恩怨,将两家的小公子统统抓入自己可遮天的地方里。
这么做,既讨得钱统领关心,又能为自己铲除商业上的强劲对手。
谁知陆绮珊便是那种酷爱炫耀的性格,刚与肖钰见面时就将陆啸在洋人政府里有坚实靠山抖了出来,肖钰慢慢寻查,最终确定了是钱一塘。
“我与统领并非初次见面。”肖钰拳头松开,眼眸又深沉了几分,“驻军基地里,我带人劫取物资时,你不就在那里?”
钱统领脸色一怔:“肖钰,那是你劫的?为什么。”
享有部队特权,靠少将职位在沪城混吃等死,只要还算理智,都不会敢有人来冒犯。
肖钰哼笑道:“钱统领,你心里应该猜到这事是我作为,可怎么不再向你的主人禀报了?”
“何来主人?老子是与洋人政府平起平坐……”
“如果是,你不会替我隐瞒。都到了这种时刻,危机四伏,连我父亲这样阴谋诡计不嫌多的老油条都能被刺杀,你觉得你能躲的了多久?”
肖钰挑眉,不紧不慢地说:“明日三更不出,就会有人潜入你的别墅,将你暗杀在房里。”
“小崽子!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是个娃娃蛋,敢恐吓我?!——”
“钱统领二十年前,身手不错,可如今不知能不能受得了洋人研制的毒气弹。你为了恭维主子,不惜将精兵强将都派去其他地方的奴隶看守区,你可知道那些人过得是怎样非人的日子?”
“……就算我不去做,那帮人也不会收手,就算是姓的冯还在,他也不会比我更适合做统领一位!”钱一塘被肖钰刺激得情绪失控。
“小崽子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了解甘城的事,还有刺杀的线索,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钱统领,你我沟通的前提是,你信我。”
海拔不屈于身形高大的钱一塘,体格训练有素,露出的左臂留有伤疤,这个小崽子怎么看都像是天生的猛兵。
钱统领顿了下,将还未签署的新一轮割地条约朝肖钰递过去:“……若是能打,老子也不愿意受这个气!苟和平,至少还有三成的人能留在沪城相安无事,要是现在开战,你可想过自己的兄弟姐妹?”
“就算退一万步,奴隶还是奴隶。”
年轻了四十几岁的男人,仿佛带领钱一塘重回了自己的青春时代,倘若是那时,他可能会比男人说更多用起来不可一世的话。
“交朋友,要有仁德、有学问、有骨气,你妈没教你?”
钱一塘紧绷着脸上的肌肉,他心中积满愤怒,不是为肖钰的放肆,而是想到上一次战役中被军坦碾压致死的至亲。
他对反抗的恐惧,来自于敌对双方巨大的实力悬殊。
所以他才倒戈,投靠了洋人政府。
就在钱一塘的手下又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洋人戏虐屠杀,将尸体悬挂于城门头上后,没过几日,他又去找了肖钰。
两人交流短促。
“那天欲偷袭的几人,被我杀掉了。”
肖钰耸肩道:“稀罕事,我以为钱统领打算细细与那些人讲道理。”
“干他娘的!什么契约条约……都是欺骗,一而再再而三地毁约!”
“统领,意欲何为?”
钱统领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大臂上划了一道,用沾着血的手轻拍拍肖钰的手掌。
“……开干!!”
*
写标语,换门头,招工人。
许汐白顶着周围店铺老板异样的眼光,将许氏用了几十年的牌匾卸下来,换上新字:沪上叔叔。
邵管家和姐姐邵柔立在牌匾下表情复杂,相互看看。
“许氏糖盐铺不用,叫什么沪上叔叔?许公子跑去算卦了还是怎么的?这也不好听啊……”
这还不止,许汐白更是编出了一套店铺宣传词,一句一句教给店里的那些老阿嬷阿公,让他们一定要激情洋溢。
“跟我再唱一遍昂,你宣我,我宣你,沪上叔叔真贴心!……”
邵管家不捧场,但还有万家父女,手掌拍红了也不停,誓要将许公子灵感爆发想出来的古怪宣传词学到精髓。
也真奇怪,钱统领前段时间还派人过来,一顿威逼强迫,想让许汐白把店铺转卖给洋人政府。
可自打城门处闹出无头尸一案,钱统领便再也没来找过麻烦。
许汐白想,这难道就是吉人自有天相?
农场奶制绝佳,他果断与吴老板合计,将封天也拉入到他们的经商行列里。
吴老板供应原料,封天拿出积攒的人脉,而他,则负责在税收剧增、多家店铺工人罢工上街拉横幅的节骨眼下,广招工人。
“许老板……在您这做工,可以包吃包住?”
“可以。”许汐白展露微笑,他心里预计过肖府的面积,找人来改改,都可以变成供工人居住的房屋。
对此,邵管家不好多说,毕竟肖少爷将所有资产都赠给了许汐白,换种角度去看,他现在还得喊一声许少爷。
“好多老板一开始都谈得不错,可没过多久就开始撵工人……”
“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不会辞退任何一人。只要你们愿意好好干活,帮助我在沪城打开销路,我还会再增加诸多福利!”
“那……我家里还有个妹妹,人很机灵,做事麻利,可否……”
许汐白眼一亮:“来啊,都招来!”
有了资金和过硬的产品,再加上手下干活的人视许汐白为救命稻草,这年头哪还能轻松找到这么好说话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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