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吵闹和哭声戛然而止,随即岑丹欣喜地叫了声:“世子醒了!”
房中突然涌进来一群人。薛凌云坐在床边,一手捂着额头,身上披着半截衣衫,岑丹跪地帮他穿靴子。
周姨娘哭哭啼啼地诉说自己多担心世子,如果世子出了事自己就不活了;薛文博则闷头站在他娘身后不吭声,拘谨地不大敢正眼看薛凌云——薛凌云不仅是世子,还是他害怕的幼弟。
薛文博比薛凌云大两岁,兄弟俩竟没有一处相似。薛凌云生得五官深邃,面白俊俏,玉树临风,颇有薛其钢年轻时的风采;薛文博虽也是五官端正,身形却矮小得多,薛其钢的好体格竟是半分也没传给他。
三年前煜王妃忌日,薛文博偷藏了几个戏子在府中花天酒地,被薛凌云抓个正着,当时家中只有周姨娘母子和薛凌云三人。那是薛凌云第一次行使世子的职权,不顾周姨娘哭泣哀求,用家法狠狠杖责了他三哥。自此以后,这母子俩见到他就跟耗子见到猫一般,又怕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好了周姨娘,我无事,你也不用再对谁交代了。”薛凌云抬头,眼中红血丝深重,勉强对周姨娘笑了下。
周姨娘哭得眼通红,看起来当真伤心欲绝,也只有薛凌云知道,她怕是在伤心自己居然这么命大。“世子,那您好好养着。王爷和湘楠郡主长年在流番洲,我们薛家可就靠着您了。”周姨娘对他深深一福,“我们就先走了。”
“周姨娘放心,凌云命硬着呢。”薛凌云脸色还苍白,转头又看着薛文博,“三哥闲暇还是多念书,少惹周姨娘生气。”
薛文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自己幼弟这般教育,脸上着实挂不住,抬头一看,下人们皆掩口而笑,只得“嗯”了声,转身和周姨娘灰溜溜走了。
母子俩走到门外,薛凌云还能清晰地听到周姨娘怒骂薛文博:“看你丢不丢人?你个不上进的东西,连带老娘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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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暴雪会长洲
岑丹把下人都赶出去,才走过来对薛凌云抱拳:“世子,查清了,那送信之人是太子府一个外门值洒小厮。待我查到他时,人已在住处自缢而亡。”
薛凌云冷笑一声,冷厉的双眼蕴着煞人的寒气:“我早已料到对方会杀人灭口。”抬头对岑丹道,“依你之见,此事是否太子所为?”
岑丹上前帮他穿衣:“从种种迹象及动机来看,太子嫌疑最大。”的确,薛凌云与太子刚吵了一架,随后又大闹清辉殿,连皇家御卫的职都被撤了,若说此时谁最想打他一顿,那必定是太子。加上那人嘴里阴阳怪气的奴不奴的话,更像是太子气不过薛凌云不敬,遂打他出气的话。
可这事,真是太子干的吗?
叶伯崇再如何蠢笨嚣张,也不至于连马脚都不藏了吧?自己是煜王世子,叶伯崇认定的“母家军方势力”,他如何肯舍弃薛家?
“世子,您如何脱身的?”岑丹扶他站起,好死不死恰好问到他主子痛处。
“怎么脱身,自己滚回来的呗~”薛凌云心头正气,瞪了他一眼,随即蔫头耷脑坐到桌边,手指敲击着桌面,“快去给我弄点吃的来,饿死我了。”
“好嘞。”
薛凌云一整天没吃饭,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岑丹将饭菜端来,他也不管合不合胃口,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后对岑丹道:“为首那人朗山郡口音,年纪在三十左右,听他呼吸吐纳的节奏,是个内家高手。你让兄弟们去查一下,最近在坞原出入的朗山郡内家高手有哪些。”
“是!”岑丹抱拳应道,随即挠了挠头,面带羞赧道,“世子,你昏睡不醒时,十六殿下派人送来了这个。”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双手递给薛凌云。
叶长洲?他会给自己送什么?
薛凌云看着那纸条,想起那人的戏耍就气得牙根痒,气鼓鼓起抓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个字:看到这纸条,说明你又活过来了。唉,祸害遗千年呐。
看着那清秀的字迹,薛凌云似乎能从那一笔一画里看到叶长洲媚眼如丝,似笑非笑从那双薄唇里吐出几个字:薛凌云,来呀,弄死我呀~
“好你个叶长洲!”薛凌云气得将纸团揉成一团丢在桌上,半晌还是觉得这股气不出不行,盯着桌上那揉成一团的纸条,忽而眉目舒展,眼中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笑意。
华灯初上,叶长洲还在暖阁待着,没有要去卧房休息的意思。赵婆婆知道他怕冷,吩咐下人将晚膳安排在暖阁内,见叶长洲一边吃饭一边道:“殿下,按照你的吩咐,我已命信徒去查那刺客了。只要他们人还在坞原,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重点不要放在太子身上。”叶长洲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若我没猜错,此事是有人假太子之手报自己的私仇,顺便再加深一下太子与薛凌云之间的误会。”
“我也是如此猜想。”赵婆婆道,“殿下放心,我自有定夺。”
“嗯。”叶长洲吹着碗里冒气的百合粥,头也没抬,“婆婆帮我准备下,今夜我就在这暖阁歇息。”
“殿下,这暖阁虽暖,但终究不如卧房舒适呀……”赵婆婆有些惊讶,劝诫的话还没说完,叶长洲打断了她,“今夜有客来,我不想弄脏卧房。”
赵婆婆张嘴无声,半晌叹息一声,点头出去了。
这暖阁造价昂贵,镂空的底部烧着炭火,整个屋子都是暖的,住在里面只需着薄衫。暖阁四面皆是硕大的琉璃窗,罩着轻薄纱幔,既隔绝下人的窥探,也保持原本的通透。屋中铺着波斯进贡羊毛毯,整个屋子除了一个小炭炉,便只有一张小案和一个矮小的书架。
叶婆婆吩咐人搬来薄被和玉枕。入夜,暖阁掌灯。叶长洲散了发,身上锦缎中衣半敞着,白皙的脖颈和半露的胸在灯火下明晃晃地泛着莹润的白光,倚着玉枕翻着书,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书上一行行的字,口中轻念:“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此一首亡国之主李煜的《破阵子》在这大雪夜读来,更是倍加凄凉。叶长洲轻叹一声,直起身子从暖炉边取下一杯温茶慢慢品着,眉头微蹙,满心都是亡国之主为阶下囚的凄惶。
每日在小小的方寸之地数着墙砖到老至死,孤寂到无以复加,这辈子叶长洲都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沙沙沙……”外面一阵不同于暴雪落地的声音轻轻由远及近。叶长洲听到那声响,只是稍挪了下视线,旋即又回到书上,沉浸在李后主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吱呀!”门开了,一股冷沁人心的寒风携带着冰雪的气息席卷而来。
叶长洲被冻了一下,用锦帕捂着口鼻轻轻打了个喷嚏,尚未放下手中书,那人就快如闪电欺身而至,一把将他手中书夺了,伏在他身后,冰冷的身子紧紧贴着叶长洲,带着屋外风雪的脸颊轻蹭着叶长洲后脑,嗓音低哑:“殿下这是在等我么?”
“谁等你?”叶长洲胳膊肘往后一拐,人体最坚硬的部位便狠狠戳到身后人柔软的肚腹,如愿听到身后人痛得叫起来。
“叶十六!”薛凌云捂着肚子皱眉,不满地通叫。气不过,干脆扑到叶长洲身上,径直将他压在身下,一脸坏笑在他脸上亲一口:“好狠的人,要谋杀亲夫么?”
叶长洲被他压着,深知自己抗衡不过这武夫,挣扎反而会让他更加兴奋,干脆就不挣扎了,左手绕到薛凌云身后,衣袖滑落,修长白皙的手臂挂在他脖颈上。
看着眼前那张俊俏白皙的脸,嘴角眉梢还有些许淤青,右手轻轻抚摸着那些伤痕。
“啧啧啧……被打成这样,真叫人心疼。”叶长洲皱眉,嘴里满是惋惜,可眼里的笑却多少带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薛凌云一颗心被他勾得七零八落,紧紧抱着他,恶狠狠对着那张薄薄的唇就亲下去,带着泄愤的意味,不似相思之吻,倒像是仇人间的厮杀。
叶长洲被他咬痛,眉头紧蹙,趁他不备翻身压在他身上,一句:“咬痛了……”还没说完,又被薛凌云反压制在身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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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得长欢乐
屋外暴雪纷飞,屋内红烛燃烧,跳跃的灯花激烈热切。狂暴的风雪摧残着帐幔,忽而将它高高扬起翻飞在空中,忽而将它压制在琉璃窗上丝毫不得动弹,真真身如浮萍柳絮,半点由不得自己。
待暴风雪稍稍止息,那帐幔已然湿透,被摧残得千疮百孔,搅成一团贴在琉璃窗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雪水。这娇柔的薄丝,怎堪腊月暴雪,怕是今夜过后又要新换了。
暖阁内,薛凌云起身将卷曲的灯芯剪了一节,摇曳的烛火终于归于平静。叶长洲侧卧在羊毛毯上,身上盖着薄被,上半身露着。他衣衫半敞,露出来的肌肤挂着晶莹剔透的汗珠,乌发被汗打湿,沾了一些在苍白的脸颊上,闭着眼,只有微微的喘息声,整个人犹如水里捞出来一般。
薛凌云也是披散着发,衣领半敞,走过去在他身边侧躺下,一双好看的眼眸紧紧盯着叶长洲的脸:这人生得真好看,如此俊秀的五官,略显清瘦的脸颊,尖尖的下巴,只是慵懒地侧卧着,便是风情万种。
美人薛凌云见过不少,但勾魂摄魄,令他又爱又恨、欲罢不能的美人,薛凌云就见过这么一个。这人仿佛是个狐狸,总能恰到好处勾起人的欲丨望,爱的恨的。
“长洲。”薛凌云伸手抓过他一缕青丝握在手中轻轻揉捏着。
“嗯。”叶长洲没睁眼,从鼻腔里嗯了声。
“长洲。”薛凌云忍不住又喊了声,望着那人的睡颜,眼里渐渐漫上笑意。
叶长洲没睁眼,却微微蹙眉:“叫魂哪?”
薛凌云笑了一下,放开那缕乌发,轻轻揭开他身上薄被,露出肚腹上那道一寸长的伤疤。褐色的伤疤触目惊心,上面还有如蚯蚓般的鼓包,生在那白皙紧致的腹部,无比违和刺眼。
“还疼么?”薛凌云手指轻轻触摸了那伤疤一下,又怕弄疼他似的缩回手。明明刚才自己在他身上肆虐,将他欺负哭了自己也没心疼一下,为何看到这小小伤疤,心里会扯着疼?
“疼啊,好疼。”叶长洲睁眼冲他一笑,黝黑的大眼睛里犹如盛了醉人的美酒,乌发玉颜,绝美嫣然,百花羞怯。
他的美,凌厉霸道,咄咄逼人。薛凌云的心顿时如遭重击,勇气竟节节败退,一时不敢看他,眼神飘忽躲闪了一下,脸一下红到了耳后:“那个……我回头给你弄些治伤好药来,若不养好,回头阴天下雨会痒。”
“你脸红了。”叶长洲偏头看着他,笑靥如花。
“没有!”薛凌云连忙别过脸去假装看那红烛,嘴硬道,“方才剪灯花烫到了。”
“是吗?”叶长洲也不戳穿他,拉薄被罩住自己腹部,“你今夜来做什么?”
“来……自然是来讨回那日你答应我的东西。”薛凌云脸上红晕下去了些,转头傲然看着他,“小爷说了,会自己来讨。”
叶长洲摇头一笑,没说话,仰面躺在羊毛毯上闭眼小憩。
薛凌云见他不说话,单方面的争强好胜也没了意思。他目光哀戚看着叶长洲苍白的脸,软了声音:“你如何知道我有难?”
“你猜。”叶长洲没睁眼。
“你是不是去煜王府寻过我?”薛凌云拄颊望着他,满眼期待。
“没有。”
“叶长洲,殿下,小十六。”薛凌云把脸埋在他脖颈,双手毫不客气地揉搓着他腰两侧痒痒肉,“你告诉我嘛。”
叶长洲睁眼看着他:“我不痒。”
薛凌云抬头,只见他脸上丝毫笑意也没有,顿时蔫头耷脑:“无趣。”随即仰面躺在他身边,双眼怔怔望着屋顶出神,“小时候我不高兴了,我娘就会挠我痒逗我笑。我刚开始能忍住,后面就忍不住了,被她挠得哈哈大笑。”
“我娘总说,这人呐,一笑便什么烦恼都没了。”薛凌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随即转头看着叶长洲,“你都不笑,满心的烦恼如何排遣呢?”
“我没有烦恼。”叶长洲偏头看着一旁,不与他目光接触。
屋外风雪声“呼呼”又大了起来,这下了两日的暴风雪只是小憩了一下,便又死灰复燃。这一下,不知多久才会止息。
薛凌云坐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道:“你好好歇着,我回去了。免得天亮被府中下人看到,徒惹是非和闲话。”
“既然怕是非和闲话,何苦又要跑这一趟。”叶长洲半躺,拄颊望着他,似笑非笑,“薛公子风流倜傥,自有无数粉红佳人,该不会真是特意到我这里疏解的吧?”
“我哪里来的粉红佳人?”薛凌云没好气说了句。气冲冲转头看着叶长洲,见他疲累地侧卧在那里,身形消瘦,面容苍白,不免想起那晚他受伤躺在冰冷的地面,再多不满和抱怨就自己咽了下去。
叹了口气,目光哀戚地看着他:“你好好歇着吧,莫再卷入皇储党争了,那些人一个个狼贪虎视,不是你一个没权没势的皇子能应对的。”
叶长洲没想到居然从薛凌云口中听到这样一句劝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忽而“噗呲”笑了,笑得身子不断颤抖,以袖掩口,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你笑什么?”薛凌云皱眉,自己一片好心,却换得那人如此不屑,生气地道,“叶十六,你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吧,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着就要走。
“哈哈哈!”叶长洲伸手将他遗落在枕边的玉珏扔给他,“拿着滚吧,明明是你巧取豪夺来的露水情缘,何必装得这样情深意重。”
薛凌云一把接过他丢过来的玉珏,气得脸都绿了:“不听拉倒,到时候可别再来求我救你!”说着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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