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各府郡王和宫中皇子渐渐汇聚在清辉殿前。以太子为首,按封号和年龄大小依次往后排,只等巳时一到,就进去给帝后及各级嫔妃请安。
新年伊始,大年初一的请安乃皇家大事,各宫皇子皆无比重视,若是疏漏或迟到,便是藐视君上的大不敬之罪。
叶长洲身着玄色披风,立在老七叶子洛身后。杨不易站在他身旁,努力垫着脚为他撑伞抵御寒风,等待吉时。
日头东升,清辉殿前日头照得人睁不开眼。随着宫人大声报时,叶伯崇回头数着人头:成年皇子除了叶恒丰之外,皆到齐了;未成年皇子由乳母牵着,也早早就到了。
“这老十三干嘛去了?”叶伯崇低声嘟囔,抬手看着日头,有些不耐烦地往伞下躲。
“属下这就去门口等着十三殿下。”他身边护卫低声道,说完便快步往宫门而去。
时间慢慢过去,还不见叶恒丰的身影。看眼马上就要进去请安了,叶伯崇焦急地地催促身宫人:“跑快些,去大门口看看十三还有多久?误了时辰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宫人小跑着去门口查看,半晌小跑着回来低眉垂首回禀:“回禀太子殿下,尚未见十三殿下车驾,胡侍卫在门口等着。”
“这个老十三,搞什么鬼!”叶伯崇内心不安,召集不齐众皇嗣,便是他这个做太子的失职。他眉头微蹙,紧张加上日头直射,脑门出了细密汗珠,低声道,“让胡青再探!就是追到他府邸也要把他给我揪过来!”
“诺!”宫人又急匆匆跑了。
过了片刻,十三还没到,清辉殿宫人站出来报时:“巳时已到,皇子朝拜,福泽绵延,家国永兴!”
叶伯崇似迎头被泼了一瓢水:稍后如何向帝后交代十三迟到一事?若父皇母后问起十三因何迟到,该怎么说?他惴惴不安地朝着清辉殿跨了两步,胡青着急忙慌跑回来凑到他耳边低语:“殿下,不好了,十三殿下凌晨突发恶疾,卧床不起。”
“突发恶疾?”叶伯崇满心疑惑问了句。
“是。”胡青气喘吁吁,“尚不知是什么恶疾。”
眼看就要进清辉殿了,此时已无法再去探究什么。好在起码有了十三的下落,父皇母后问起来自己有了交待。至于他得了什么恶疾,叶伯崇才不关心。
在宫人大声通传声中,叶伯崇一身繁重太子服,高居首位,领着众皇嗣缓缓进入清辉殿。随从和侍卫不得进殿,杨不易和一众皇子的侍卫、乳母站在一起候在殿外,伸长脖子听着殿内动静。
殿中响起众皇肆齐齐叩拜请安的声音,声震天响,响彻九霄:“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恭祝父皇母后福寿绵延,洪福齐天!”
叶政廷高坐皇位,皇后及各宫后妃依次而坐,享受着皇子们的跪拜请安。三跪九叩之后,叶政廷满意地道:“平身。赏。”
托盘立于一旁的宫人排成一列将赏赐之物一一奉上,所有皇子皆受赏赐。
叶伯崇站出来拱手道:“启禀父皇,十三弟叶恒丰凌晨时突发恶疾,无法起身前来请安。儿臣代十三弟向父皇母后请罪。”
此言一出,坐在后面的杨妃一下慌了,身形晃动,随即强行镇定下来,但见她仓惶的样子便知她有多担心。她只有叶恒丰一个儿子,当宝贝一样宠大,平时发烧咳嗽都心疼得紧。
叶政廷问道:“是何恶疾?可有御医前去医治?”
叶伯崇哪知道,支支吾吾道:“这个……儿臣不知。但十三弟府中有大夫,想来不会有大碍。”
若是真没大碍,他怎会大年初一请安都来不了。叶政廷脸一下黑了,不悦道:“你乃太子,便是这样照拂幼弟?”说着站起来大声道,“来人,起驾康郡王府!”
杨氏立即站起来,脸青嘴白慌张地道:“陛下,臣妾也要去,望陛下破例!”
常氏神色自若站起来白了她一眼:“要去也是皇后和本宫去,何时轮到你了?”
后宫规矩森严,以身份封号为尊,皇子首先要尊皇后为母后,其次是贵妃,即便是自己生母也得往后排。杨氏爱子心切,皇后和常氏尚未安排,她开口要出宫探望皇子,便是越矩。
常氏此言一出,杨氏低眉垂首不敢再说话。皇后袁氏则像是没听到常氏的话一般,面无表情俯视着众嫔妃,并不出言相助除夕家宴帮过自己的杨氏。
老五叶文惠站出来,阴阳怪气附和他母妃:“父皇不必过于担忧,昨夜家宴儿臣见十三弟吃得欢,还换了十六弟许多肉吃,怕是肉吃多坏了肚子,不妨事的。”
叶子洛见他兄长出言,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叶伯崇听到叶文惠这话,顿时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站起来指着他义正辞严怒斥:“住口!你在父皇母后面前,竟敢出此无情冷血之言!十三是我们的胞弟,你怎如此漠不关心?”
叶文惠反唇相讥:“臣弟失礼。太子殿下倒是兄友弟恭,不知十六弟在珩亲王府坠湖和在西三阁摔伤,你可有关心过半分?”
“你!”叶伯崇气得指着叶文惠,额头青筋爆出,“孤乃太子,你敢出言不逊?”
“臣弟不敢。”叶文惠面对暴怒的太子,却显得气定神闲,慢悠悠道,“但公道自在人心,不是谁的权势大就站在谁那边。”
听他这话明显是说叶伯崇仗势欺人。他哪咽得下这口气,怒道:“你休逞口舌之利,十六弟坠湖是为给谁送东西,你心里有数!”
叶长洲见两人吵架反复提到自己,连忙跪下低头不语。他和叶恒丰是成年皇子中最无权势的两个。
叶政廷看着之前在皇子争储中,被人暗害九死一生的叶长洲,又想到现在莫名其妙得了恶疾的叶恒丰,再看看如今殿上吵得不可开交的兄弟二人,气得怒喝:“给朕住口!”
殿中充斥着他愤怒的呵斥,众人吓得立即跪地。叶政廷望着满殿子孙,一个个在他面前都极尽孝顺,可背地里干的都是手足相残、尔虞我诈的肮脏事。子嗣再多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可悲!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叶政廷的声音充满了悲哀和愤怒,“你们就是这样做给朕看的吗?”
“父皇息怒。”“陛下息怒。”众人以额触地高呼。
殿中瞬时降至冰点,天子暴怒之下,众人瑟瑟发抖,只听叶政廷怒道:“你们这么喜欢争,那便去外面跪着争个够!”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左忠勇连忙追上去。
袁氏缓缓站起来,环视跪地的众皇子,道:“众皇子听令,自去殿外跪一个时辰,时辰不到不许起来。”随即对宫人道,“起驾,随陛下去康郡王府。”
杨氏连忙抬头急切地望着袁氏,满眼哀求。袁氏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着急。转头对常氏道:“常贵妃,你就不必去了,杨妃陪本宫去即可。”
常氏皮笑肉不笑点头,她巴不得不去。
“诺……”杨氏感激地从袁氏跪地叩首,浑身颤抖。
待袁氏一走,太子用眼刀狠狠剜了叶文惠一眼,拂袖而去,在殿外正中的位置跪下,昂首直视“清辉殿”三个大字。叶文惠蔑然一笑,也跟上去,在他左边跪下,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让。
叶长洲叹息一声,慢吞吞跟着众人出了清辉殿,眼见杨不易想追过来,连忙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跟来。
年幼的皇子们有些太小不肯跪,奶妈便带着强行摁着跪在殿外,哭成一片。叶长洲看着满园跪着人,无奈只得选择靠近边缘的位置。也不管那土上还有积雪,俯身跪了下去。
清辉殿外小皇子们哭闹不安,尤其是几个只有一两岁的,连路都不大会走,却要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上一个时辰。而这一切都是因两个兄长在殿前争执而导致。
“唉……”叶长洲看着一旁年幼的弟弟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片,心道:生在帝王家,一出世就要面对兄长们的各种坑害,当真是悲哀。
日头又高了一些,高悬在头顶,不吝地洒下光辉,却暖不了人身。叶长洲跪在雪地上,膝盖又冷又疼,像被无数的针扎着,疼得他忍不住皱眉,艰难地挪动了下身子,冷汗都下来了。
自己尚且如此难受,那些年幼的孩子又如何受得住这样的惩罚?
杨不易不敢过来,远远站在廊下,一双小狗眼巴巴望着叶长洲,时不时抹抹泪,恨不得来替叶长洲受这罪。
“呵!”叶长洲长长叹了一口气,多年来被罚跪的次数也不少,但每次都是被牵连。何时,自己能强大到再不受这些人的影响,在父皇面前能像二皇兄那般,独得青睐?
第40章 叶恒丰暴毙
康郡王府,昨夜经薛凌云那一顿暴打,叶恒丰回来便闭府封锁消息,只让府内大夫救治,并且嘱咐不许透露半个字。
康郡王妃听下人禀报,惊慌失措跑进来,见叶恒丰奄奄一息,脸煞白,胸襟前还有血迹,吓得噗通跪在床边,花容失色大哭起来:“王爷,谁这么胆大妄为,将您伤成这样?”
叶恒丰脸似金纸,呛了口血,气喘吁吁安慰她:“无事,不怪别人,天黑路滑,摔伤了。”
叶长洲常用的借口,他重伤之下竟是想也不想就直接拿来用。可他这样子哪像是摔伤,康郡王妃站起来冲护卫首领道:“你说,王爷被何人所伤?”
护卫首领抱拳道:“回禀王妃,回来路上突遇刺客,我们追过去没追到,回来就发现王爷摔下路沿……是小的失职,请王爷责罚!”护卫首领说着跪下来。
叶恒丰摆摆手:“跟你无关,下去吧。”随即虚弱地拉着康郡王妃的手,气若游丝,“文柳,莫难过,你陪陪我……我缓一缓就好了……等我好了,向父皇要一块封地,远离京城,带你和雁儿去江南……我们一家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一生。”
康郡王妃这才抹着泪坐下来,紧紧抓着叶恒丰的手。两人虽是家族联姻,但却一见钟情,夫妻恩爱。如今叶恒丰伤成这样,康郡王妃恨不得替他受罪。
府中大夫尽心竭力救治叶恒丰,下人进进出出取药熬药,待处理完毕已近凌晨。大夫颤颤巍巍跪地道:“王爷断了四根肋骨,好在没有伤及肺腑,不会有性命危险,只需按时服药,好好静养即可。”
康郡王妃这才放心下来,待快天亮时实在忍不住困顿,靠在床边打了会儿盹。
巳时三刻,叶政廷的銮驾急匆匆到康郡王府,左忠勇还没来得及通传,便听到府内哭声震天。銮驾后的杨氏一听,顿时心头凉了半截,着急忙慌从小辇上下来,双腿软得不像样,只听康郡王妃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王爷,您带我走吧,不要丢下我和雁儿啊……”
杨氏一听,双眼一翻,身子一软,像袋面粉般软下去。叶政廷脸色大变,一把推开左忠勇,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府门。
沿途府中下人纷纷跪拜,叶政廷似都看不到,苍老的双眼蕴着仓惶害怕,脑子一片空白,木然闯进叶恒丰卧房,眼前一幕顿时将他击得倒退几步:叶恒丰脸色青中透白躺在床上,下巴到胸口甚至被褥全被血染透,刺眼地红……康郡王妃和下人围着床哭得撕心裂肺,悲怆欲绝……
叶恒丰双目紧闭,睡着一般,似随时都能睁眼笑眯眯地喊上一声“父皇”,还能像幼时那样跟自己撒娇,讨得父皇欢心,换得一盒酥糖,便是他最开心的事。
没了,丰儿没了,这个最无心机,最是真性情的孩子没了,来不及再多看看他,他永远不会再喊父皇了……眼前的一幕把叶政廷打懵,双膝一软就要跌坐在地。左忠勇死命搀扶着他,哭喊道:“皇上节哀……”
叶政廷满眼凄惶:生了那么多孩子,可是也死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孩子,谁知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难道这就是我为臣却不忠大陈,天要降雷霆怒吗?可是老天,不忠的人是我,为何要让我死这么多儿子?!
“我的儿啊!”杨氏终于缓过来,被下人搀扶着冲进来,悲怆欲绝扑到叶恒丰尸身上又昏死过去。
杨氏的哭嚎像一把利刃狠狠刺痛叶政廷,他强忍悲痛,颤颤巍巍走过去,看着再无生气的儿子,忍不住老泪纵横,仰天闭目,声如寒霜:“是谁,敢害朕的皇儿?!”
天子暴怒,康郡王府的护卫首领以额触地瑟瑟发抖,颤声道:“禀报陛下,昨夜宫中家宴后,小的护送王爷行至石湖边,便遭到刺客放箭,小的带人追过去却没有追到人。回到湖边,王爷已经受了重伤。小的看那伤是被人打的,王爷却执拗地说是自己摔伤,并且要小的不可多嘴。”
“是谁!”叶政廷悲痛至极,猛地将案上小盏摔了个粉碎,目眦欲裂怒喝,“给朕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贼子挖出来,朕要将他抽筋剥皮!”
话音未落,他身子摇摇晃晃,双眼翻白踉踉跄跄几步随即往后一倒,悲怒交加,竟是气得要晕过去。
左忠勇连忙扶住他惊慌失措大喊:“传御医!”
一时间,这不大的卧房哭声喊声震天响,一片混乱。皇后袁氏缓缓进来,环视众人,面无表情道:“慌什么!来人,送陛下回宫,着太医伺候;命京兆尹、刑部、飞花营全力搜捕暗害康郡王的歹人。”她转身看着伏在儿子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杨氏,软了声音,“命礼部以亲王规格为丰儿治丧。妹妹,你节哀吧。”
康郡王十三殿下叶恒丰暴毙一事瞬间传遍坞原,唯独在宫中罚跪的叶长洲和躲在昭郡王府暖阁内逍遥自在的薛凌云毫不知情。
叶长洲在宫中跪到午时方回,一坐上轿辇便十分难受地倚着马车昏睡。耳中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只懒懒问了声:“外面发生何事了?”
杨不易撩开车窗,看着外面道:“听不真切,说什么谁薨逝。”
薨逝,不是王公贵族便是皇族子弟。叶长洲瞌睡一下没了,连忙着杨不易下去打听。杨不易很快就回来了,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对叶长洲道:“殿下,十三殿下薨逝了!”
叶长洲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昨夜还有说有笑的大活人,竟然就暴毙了!他心里一阵发慌,后背发凉,哆嗦了一下,连忙下车:“扶我去康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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