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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古代架空)——霜见廿四

时间:2024-08-04 14:51:08  作者:霜见廿四
  容与不答,只淡淡回望着他。
  喻星洲蓦地生出一丝危险的直觉,当即再不多问,只朝两人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起身,他对这一带熟得很,转瞬便消没在人群中遍寻不到了。
  “就让他这么走了?”赵长赢回过神来,又想起他们俩的盘缠,心情郁闷,坐回桌边说道,“那可是我娘准备的……”
  “我在他身上倒了些荧粉。”容与将筷子递给赵长赢,他那碗里的辣椒多些,看着红彤彤的。
  赵长赢一愣,旋即喜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风波过去,两人依旧围着油腻的桌子吃面,赵长赢辣得满头是汗,边喝冰水边吸着凉气,容与已经吃完了,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擦汗,眼里渗出些笑意。
  “你……怎么……”赵长赢大着舌头吸气,面颊发红,鼻尖沁着汗珠,他拿手一抹,问道,“你怎么不怕辣?”
  容与轻笑,抖开帕子给赵长赢把淌到下巴上的汗擦了,没正面回答他,“吃不了就别吃了。”
  “我能吃!”赵长赢不服气,又猛灌了一大口冰水,继续挑起面来战斗。容与便也随他,右手支颐,目光懒懒地游弋在赵长赢烧红的脸侧。
  彼时岁月静好,小二捧着一碗碗红油汤面穿梭在食客之间,阳光斜斜地照在油光满面的木桌上,将时光刻进那一道道凹槽里。
  晚上两人吃饱喝足,顺着荧粉的踪迹一路行去,赵长赢越走越觉得这路莫名有些熟悉,直到走到一处逼仄的小巷时,他缓缓停住脚步,低呼道。
  “这……不是和春坊的后门吗?”赵长赢嘿了一声,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就想冲进去把喻星洲暴揍一顿,骂道,“这小兔崽子年纪不大,竟然就知道来这地方逍遥了!我看他说什么娘亲生病的话都是诓我的,钱都拿来给花魁娘子了吧!”
  赵长赢在墙角骂骂咧咧了一通,没听见容与的回音,纳闷地扭过头去,见容与已经大摇大摆地往正门过去了,忙两步跟上,小声道。
  “容与!怎么的!你要进去?”
  容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从腰间掏出一把折扇,此时唰一声打开,微风将他鬓边碎发吹起,端的是眉目如画,风流入骨。赵长赢被他眼波一扫,只觉心旌摇荡,竟一时有些晃神。
  “喂!”赵长赢晃了晃脑袋,还没被美色彻底迷了眼,忧心忡忡地劝道,“这儿可贵了,我们哪有钱!”
  容与扇子轻摇,突然脚跟一转,面色不改,道,“谁说要往正门走了?”
  “啊?”
  赵长赢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这逍遥游,有朝一日竟然用在爬青楼的墙上,要是被师父瞧见了,当真是不如一头撞死,以示清白。
  “你看。”容与松开赵长赢的脖颈,从他怀里跳下来,指着墙根处的荧粉痕迹,说道,“他也是从后门进来的。”
  “啧,这小子也这么穷。”赵长赢撇撇嘴吐槽了一句,看了一眼周围的建筑。他上回进过一次和春坊,只是没在外头看过,没想到这外头倒是布置得雅致宜人,庭院里遍植奇花异草,夏夜时分,风送晚香,花影摇曳,月下美人,竟真有几分天上人间的韵味。
  正胡思乱想间,容与已经一路追着踪迹行去,朝赵长赢招了招手。
  “应该是上二楼去了。”容与道,“要上去看看么?”
  “来都来了。”赵长赢点头,“上……”
  “哎哟,稀客呀!”
  赵长赢话音一顿,眉头紧皱着转过身去,见身后蓉娘娘一身水红色绫罗,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笑道,“难得,怎么,来了我和春坊,也不同蓉娘娘说一声,我好让人招待,做什么一声不吭便自己来了?”
  赵长赢只暗道倒霉,容与端起一个笑,拱手道,“不知蓉娘娘今日在此,是我二人不是,给蓉娘娘赔罪了。今日天气好,我们想着闲来无事,正巧逛到此地,便进来瞧瞧。”
  “既然遇上了蓉娘娘,少不得要让蓉娘娘给我们引见引见。”
  蓉娘娘便又笑起来,走上前来拉过容与的手,说道,“哎呀,小公子莫要心急,你们今日来得倒是巧了,正好雨疏在,她可是咱们和春坊的头牌,难得见人的。”
  赵长赢盯着蓉娘娘牵着容与的手看着,心中冒火,不情不愿地坐在容与身边,见容与竟一口应下要见这什么雨疏,心里更是烦乱,便也不去听他二人说些什么,自顾自生闷气。
  “这就是雨疏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赵长赢突然被容与的手肘捅了一下,他回神一看,见前头来了位妙龄女子,身姿窈窕,色如秋月,微微一福身,声色亦是清灵如水。
  “见过蓉娘娘,二位公子安。”
  “哎呀,赵公子,这般直愣愣地盯着人家姑娘看可不是君子所为。”蓉娘娘掩面笑起来,起身说道,“既然雨疏都到了,我这老妈妈在这不得招人嫌,你们好生叙话,下回来定要提前告诉蓉娘娘,别悄摸着便来了。”
  “那是自然。”容与笑着应道。
  赵长赢收回目光,心下疑惑。这雨疏的模样,竟同那喻星洲有五分相似,难道说喻星洲偷偷来此地,不是寻花问柳,是来找雨疏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雨疏已坐至容与身侧,她一身重雪白衣,面容清冷,额间贴一月牙形花钿,连身上的香粉都是淡雅的冷香,仿若月宫仙子。
  雨疏稍稍扬手,一旁的婢女便乖巧给几人斟了茶,又退回后去。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容与接过茶盏,浅笑道,“素闻夔州乃诗酒之乡,一两诗词三两酒,今日得见雨疏姑娘,方知此言非虚。”
  雨疏闻言,递茶的手稍顿,不由多看了容与两眼,眼中带了些许笑意,“公子谬赞了,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姓谷,他姓赵。”容与道。
  “谷公子,赵公子。”雨疏道,“虽说我们和春坊开门做生意,但我有个小规矩,若要与我一叙,需得能接上我这小飞花令。”
  “不过既然二位也知夔州诗酒之名,想来我出的题难不倒二位了。”
  容与稍一扬眉,颔首道,“愿闻其详。”
  雨疏便接着道,“今日天气凉爽,夏日里这般最为难得。便以凉字为眼,二位不需拘泥在句中第几个字,只要词中带凉字,便行了。”
  赵长赢闷头喝茶,哪知祸从天降,没想到来抓个贼竟然还要背诗,当即一口将茶咽下,来不及细细品味,只赶紧搜肠刮肚,苦思冥想起来,愁得眉头紧皱。
  容与瞥了他一眼,见他仍是一脸愁容,听得雨疏开口道,“那我便先来吧。”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容与抚掌轻笑,赞道,“今夜星游寰宇,风送尘香,姑娘此句应景。”
  语毕,容与接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雨疏稍稍蹙眉,叹道,“谷公子这句却是有几分沧桑之意。”
  这令接到赵长赢这里,他在两人目光下挺直脊背,容与微微眯起眼睛,见他今日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玄色劲装,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叉着挤在凳子前,浑然一副江湖少侠的模样,竟被迫在这里作起诗来,不由嘴角抬起,苦苦忍笑。
  “唔……”赵长赢忽然想起有一回,那日天气也似今日这般是难得的凉爽夏夜,天地似被水洗过一番,将凡尘俗世荡涤一空。
  他练剑回来,在房里冲了个澡,便又闲不住,跑出去找容与。哪晓得找了半天,才发现容与正坐在小院角落里,抬头看星星。
  “你在看什么?”赵长赢问道。
  容与看了他一眼,复又躺倒,随口问道,“今日夫子布置写诗,你写完了?”
  赵长赢当即面色一僵,他掀起袍子坐到容与身侧,院子那块的地上铺了一地的青草,如今绿意融融,如披锦被。
  赵长赢随意躺倒在地,揪了一根草茎子放在嘴里叼着,双手枕在脑后,脚翘得老高,吊儿郎当地说,“没写,不会写。”
  “多少写点,不然又要挨训。”容与说道。
  赵长赢望着天上的星星,并不怎么在意,“这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么?这种虚假之风不可长。”
  “如今识尽愁滋味……”往事如浮萍般一一泛起,又被打捞殆尽,赵长赢喃喃道,“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容与微微一怔,赵长赢垂下双眼,似乎蓦地明白了这首诗的真正含义,“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57章 你小子原来在这!(三)
  “我也爱稼轩公的诗。”雨疏起身,接过一旁婢女递过来的手灯,说道,“二位随我来吧。”
  赵长赢嗯了一声,他眉宇间尚存几分恍惚,只默不作声地跟在容与身后,安静的像是一个亦步亦趋的影子。
  一路行来,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同其他秦楼楚馆不同,和春坊的二楼布置得极为雅致,没有惯用的丝绸纱帘,反倒是垂挂着略略发霉的竹帘,每间屋外悬着竹灯,灯火从竹罩中透出,轻薄如蝉翼,竟如引月色入灯来。
  雨疏推门进屋,屋里陈设简单,里头染着清雅的熏香,没有半点红粉脂香,倒像是在茶馆里吟诗作对一般。
  “雨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容与接过婢女递来的茶,说道。
  雨疏也不遮掩,大方承认道,“正是,我生于南疆,后来随家人北上时遇到山匪,与家人失散流落夔州,是蓉娘娘给我一口饭吃。”
  “姑娘亦是坎坷。”容与微微蹙眉,雨疏笑道,“不必为我难过,那些事早都过去了。”
  容与抿了口茶,便也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道,“原来我跟姑娘是同乡,怪道我见姑娘便觉亲切。”
  雨疏一怔,既惊又喜,急问道,“公子……公子也是南疆人?”
  容与颔首,“老家在邬城。”
  “啊,邬城!”雨疏笑道,“小时我常跟娘去邬城赶集呢,我还记得那儿有家糖水铺子有名得很,每回去都排老长的队。”
  容与道,“是张家糖水铺吧。”
  “对,就是这个!”雨疏眼睛一亮,自来夔州数年,她遇见同乡的次数屈指可数。这难得的几句乡音,尽管不过寥寥数语,却让她难以抑制地回想起从前无忧无虑的年少岁月,一时生出人如飘萍的凄凉之感,不由一阵唏嘘。
  “如今张伯的身体……”
  赵长赢枯坐在一边,生着闷气瞧着二人你来我往,竟插不进嘴,心下更是郁郁,烦闷不乐地靠坐在椅上,一会扯着衣领喊热,一会又嫌泡的茶水太烫,只觉在这地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喻星洲?”
  赵长赢百无聊赖间眼睛一瞥,正巧看见喻星洲的侧脸在帷幔后头一晃而过,当即脱口而出。
  这话将正在聊天的两人打断,雨疏神色尴尬地坐着,拿眼偷偷觑容与,解释道,“什么?公子是不是看错人了?”
  “姐!犯不着同他们说这么多。”
  容与和赵长赢还没开口,喻星洲已经一把撩开帘子,从后头走了出来。他眉头紧皱,怒目扫视了二人一眼,冷冷道,“二位真是好兴致,追到这儿来。”
  “阿星!”雨疏面色微变,急道,“你又闯什么祸了?姐不是说了让你……”
  “姐!”喻星洲高声打断了雨疏的话,而后便跟个煞神似的立在原地,一声不吭,只盯着两人。
  赵长赢被他看得瘆得慌,正想开口,容与突然轻声一笑,四两拨千斤地回道,“原来是雨疏姑娘的弟弟,一场误会罢了,二位不要往心里去。”
  “今日良辰美景不可负,谷某以茶代酒,先干了这杯,权当交个朋友,如何?”
  雨疏心知定是弟弟理亏,容与不过是卖个面子罢了,当即连声应下,起身将杵着的喻星洲拉过来,说道,“阿星还小,性子顽劣,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所以令弟如何称呼?”容与笑道。
  “阿星。”喻星洲,哦,不是,阿星倒是破天荒地开口了,大概是见两人没有恶意,态度稍微好了些,在雨疏身侧坐了下来,只眉宇中还是透着深深的不耐烦,似乎在发愁怎么把不请自来的两人给赶出去。
  偏偏雨疏丝毫没有赶人的意思,还让婢女又给几人奉茶来,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
  于是场面变成了雨疏与容与相谈甚欢,赵长赢和阿星两人在一旁大眼瞪小眼,两人俱是一脸晦气,相看两厌。
  “姐,我困了。”终于还是阿星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开口道。赵长赢从未觉得阿星如此可爱,登时附和道,“我也困了。”
  “哎呀,同谷公子投缘,竟忘了时辰了。”雨疏这才惊呼一声,歉然道,“都这么晚了,我便不叨扰公子了,下回若是公子无事,再来叙话。”
  “只要雨疏姑娘不嫌弃。”容与微笑起身,扭头看了一眼陡然神采奕奕的赵长赢,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雨疏姑娘,阿星小友,告辞。”
  “二位公子慢走。”雨疏笑道。
  “终于走了……”
  一踏出歌舞升平、丝竹萦耳的和春坊大门,不过是一街之隔,竟如天上人间。坊外静悄悄的,刚下了一场小雨,地上还铺着一层潮湿的雨被,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土腥气。天上一弯月如筝弦,静静待人弹起。
  赵长赢伸了个懒腰,脚步轻快地沿着街边走着,随口哼着不着调的歌,刚哼了一半,竟隐隐听见有埙声相和,他吓了一跳,歌声戛然而止,只余那旷远的埙声在这一穹月色下飘散开去。
  是那首《长相思》。
  月色下容与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静静漫行在街边的柳树下,垂柳如茵,被晚风吹得轻拂,像是在无声地和着他的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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