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这位南疆蛊王性格孤僻,潜心于巫蛊之术,久不接见外人。此次他们前去拜访,虽是得了薛安的引荐,却也没有一定能够上岛的把握。
毕竟,净月湖与药王谷不同。药王谷虽设了绵延数里的毒瘴与玄妙无比的困杀迷宫,可医者父母心,这些毒瘴与迷宫设置的目的大多是为了起到警示作用——将人迷晕,困住,再潜回——鲜少伤人性命。
净月湖可就不同了。
那儿虽没有毒瘴与迷宫,却有千奇百怪的蛊虫数不胜数,蛊虫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若是没得蛊王的允准,擅自闯入,恐怕会被这些虫子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小丫头片子,祁云岚不禁心生疑窦。
难不成,他的猜想成了真,翁柔竟真的是净月湖的人?
可是,若她当真是净月湖的人,小姑娘独自一人闯荡江湖,怎么也没带上个把蛊虫防防身呢?
毕竟,那儿厉害蛊虫何止千千万,随便带出来一些,就能叫那张员外家的恶霸家丁吃不了兜着走,哪里还轮得到他们来行侠仗义?……
疑惑太多,数也数不完,祁云岚回过神,只捡最要紧的问:“翁柔,我问你,翁高飞是你什么人?”
「翁高飞」便是是这一代南疆蛊王的本名。
江湖传闻,净月湖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上了岛、入了门的,学成之前不得离岛半步,除此之外,还得都改成翁姓,皇帝老子也不能例外。
——翁柔聪明伶俐,姓翁,又是个娇生惯养的,恐怕不仅是净月湖的人,还跟蛊王的关系匪浅。
祁云岚暗暗揣测,又觉得自己会不会想得太美?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一瞌睡就有人给你送枕头?
可若真是如此呢?
他们昨儿才刚刚救了人(虽是无心之举),这份救命之恩还热乎着,凭借这层关系,再加上薛安的引荐,想必蛊王性格再坏,脸皮厚成城墙,也不会招呼不打,就将他们拒之门外吧?
可是不知为何,听见祁云岚问话的一瞬间,翁柔白嫩小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惨白,方才的兴奋劲儿也消失不见了,她撇开脸不跟祁云岚对视,眼神闪烁,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祁大哥,你、你问这个干什么啊?我、我不认得他。”
这语气,这姿态,分明有鬼,祁云岚哪里会信?
可是,不信归不信,翁柔的惶恐不似作伪——光是听见蛊王的名字就把她吓成这样了,若是真到了岛上,见到了蛊王本人,还不得把这丫头吓死?
挟恩图报已非君子所为,强人所难,还是强迫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祁云岚终究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祁朝天教他獠牙要对着坏人,可没教他欺负一个小姑娘。
眉头轻皱,祁云岚神色严正了些许,他道:“翁柔,不瞒你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的确就是净月湖,”顿了一顿,不想再刺激到人,他尽量把话说得隐晦,“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跟那位南疆蛊王有什么……过节的话,过会儿,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咱们就先分道扬镳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翁柔却像是误解了什么一般,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急红了脸。
“祁大哥,我、我不是……”她道,可不是什么她也不说明白,却又问道:“祁大哥,你们当真要去净月湖?非去不可吗?”
当然非去不可。
祁云岚点头。小姑娘的心情像是三月的天气,竟又笑起来,“那我就跟你们一起。”
第131章 净月湖(五)
日暮时分,一行人抵达渡口,下了马车,芦苇荡中停泊一艘铁舷小舟,船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斜靠在船上,百无聊赖地把玩一根水草。
斗笠,布衣,麻鞋,态度倨傲,“今日已打烊,下回客官另请早……”中年男人眼皮不掀地道,话没说完,余光瞄到了什么,中年男人神色一变——
“小翁柔!”他大喊一声,受了惊的麻雀一般,就地弹坐起来,“好你个小丫头,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你竟然还敢回来!”
翁柔胆子的确不小,见到中年男人发了这样大的火,她不顺毛摸,还继续刺激人家,“嘻嘻,李叔叔,好久不见,我干爹已经发现我偷跑出去了吗?他生气了吗,责罚你了没?”
责罚倒是没有责罚,可翁柔这缺德带冒烟的丫头给他下的蒙汗药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劈头盖脸,破口大骂。
原来,这净月湖从前就管得严厉,如今换了岛主,更是成了一片禁地,从前只有入了门的弟子不可轻易离岛,如今任何人,未得岛主亲口允诺,均不得离岛半步。
进出岛的途径也受到严厉管控,只男人这里的这一艘小船,于是,翁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便把缺德主意打到了她李叔叔的头上。
那日小丫头少见地殷勤,笑嘻嘻地打来一壶好酒,又给弄了只烧鸡,酒是她义父私藏的竹叶青,清冽淳厚,入口绵柔,烧鸡香而不腻,麻而不柴,令人食指大动……再后来,她李叔叔连睡三天三夜,醒来差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忘了。祁云岚:……严风俞:……
严风俞想到了什么,斜睨了祁云岚一眼。
祁云岚显然也想到了七年前的那一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那边翁柔终于受不了了,捂着耳朵连连告饶,中年男人骂够了,也解了气,叉腰看向祁云岚一行人,“你们是什么人?来净月湖有什么目的?”说这话时,他语气尖锐,眼神不善,与责骂翁柔时强撑出来的凶狠不同,此时的他,目光里带着审视,眼底仿佛能够射出毒箭。
祁云岚一早听闻这净月湖不欢迎外人,如今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种针对自己的,毫无来由的恶意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不舒服。
虽说他不惹事也不怕事,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中年男人的一张冷脸,祁云岚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凑上去,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严风俞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想勉强自己就不要勉强。”严风俞在他耳边道,声音低沉,语气却是温柔缱绻得很,惹得人心尖一阵酥麻。
祁云岚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严风俞已经一扯嘴角,迎了上去。
严风俞对付这样的人的确有一手,三两句道出他们与翁柔相遇的始末,又问医圣传人薛安是否仍在岛上做客,最后他对这男人拱了拱手,态度躬谦,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男人起初的态度算得上恶劣,但在听见他们救了翁柔一命后,神色果然缓和了一些……提到薛安时,男人皱起了眉头,开始上下打量他们这一行人……可当严风俞提到他们此行的目的时,男人不知为何,竟嗤笑出声,同一时刻,翁柔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严风俞偏头与祁云岚对视,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倒是顺利上了岛。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一直蔓延到岸边,下了船,正是暮色四合之际,一个仆役模样的人提着灯笼等候在路边,看见他们过来,仆役朝他们作了作揖,又嗯嗯啊啊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这仆役……竟然没有舌头!
祁云岚心中惊骇,转头看向翁柔。
翁柔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嘻嘻地解释道:“他说岛主请你们过去。”岛主?
不是说蛊王从不见外人的吗?
与严风俞对视,对方显然也在疑惑。
这地方着实有些古怪,祁云岚心里有点发毛,可与此同时,骨头里的不安分因子,也让他对这南疆蛊王的真面目却愈发地好奇起来,强压下心头的疑惑与悸动,祁云岚冲这哑巴仆役笑了一笑,“那就劳烦你给带个路。”
哑巴也很友善地冲他笑,恩恩啊啊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在前头。
顺着石头小径一路往前,绕过一处竹林,经过一处山壁,便是岛上的会客之所。
进了厅堂,喝下一壶热茶,下人推门进来,照例比划几个手势……翁柔负责解释,“他说岛主马上就到。”
祁云岚点头道谢,继续打量屋子里的陈设。……墙上几幅山水字画,没有落款,应当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厅中桌椅均是竹篾编制,用了许多年,已经有了磨损痕迹,粗茶,糙瓷,清汤寡水的颜色,跟精致不沾边,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看来这位南疆蛊王应当是个清静淡泊的性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颇有些出尘的意思……这倒让祁云岚有些意外,毕竟江湖传闻中的南疆蛊王可是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
正沉思,胳膊上紧了一紧,祁云岚转头,见是翁柔攥住了他的衣袖。
“祁大哥……”她欲言又止。
“翁高……”她脸色一白,再次顿住。
祁云岚不解,皱起眉头,将要开口发问,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应当是那南疆蛊王要来了。
而与此同时,翁柔的脸色也越涨越红,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一样,脚步声停在门外,翁柔终于憋出一句,“……祁大哥,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六年前就已经死了。”祁云岚:……
这下换祁云岚说不出话了。
什么叫「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南疆蛊王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现在净月湖的主人……他们马上要见的,是什么人?
仆役推开门,候在门边,下一刻,一个清清隽隽的身影信步进来,素色暗纹长衫,腰间一枚青玉,袖着手,神色淡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君子如玉,如琢如磨……七年未见,这人似乎一点没变。
祁云岚的脑袋却是平地惊雷一般,轰地一声响。
「我干爹不让我跟长得丑的人做朋友的……唔……我干爹不喜欢长得丑的人。」
「祁大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干爹弄得东西一点都不好吃!」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们岛主从来不见外人。」
「岛主请你们马上过去。」………………
拨开云层现朗日,好奇心被满足,疑惑都有了解释,祁云岚却不感到半分欣悦,脑袋还在发懵,心脏跳到飞快,下意识站起,呼吸困难,“沈……”他哽咽,眼眶一瞬间湿润。
沈郁也看着他,眼里含着温润笑意,“云岚,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鼻尖酸涩,祁云岚强忍着不哭出来。
沈郁,竟然是沈郁,沈郁竟然还活着!
下意识想要跑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扑进沈郁怀里,撒娇,卖乖,诉说许多委屈……他想说,沈叔叔我好想你,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没死我好高兴……可是这些年你都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爹死了,我大哥死了,胡卫死了,小虎也死了……你知不知道祁云承不知所踪,我一直在找他?我不敢去找莫大叔跟赦哥,怕他们受我牵连,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真的好累……
可是那双脚就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一动也不动,那张嘴也被黏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是的,沈郁没死,季阳平也没死……前头埋了一些伏笔的,有人看出来吗? (/ω\)
第132章 净月湖(六)
“干爹……”
不断翻涌的情绪被一道略显瑟缩的声音打断,祁云岚转过头,见翁柔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自己身后,一双水润的眼睛眨巴着,望向不远处的沈郁。
这丫头……又开始了。
祁云岚嘴角抽搐。
沈郁显然也早看透了她那万年不变的装乖卖惨套路,可惜眼下还有其他事情需要解决,没工夫跟她胡搅蛮缠,“你先回屋,明日我再找你。”翁柔:……
她眼珠一转,窃喜几乎写在脸上,却还要强撑着不能漏出马脚,小小声,“……哦。”
两步一回头,声音无比诚恳,“……干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别太生气,气坏身体就不好了。”沈郁:……
他不说话,静静看她演戏。
翁柔一步三挪地走了,走时失魂落魄,出了门一声欢呼,雀跃的脚步声简直让屋子里的几人哭笑不得,而经她这么一搅和,祁云岚的心情也平复了下去。
严风俞不想打扰他叔侄二人重逢,跟沈郁道了声谢,在仆役的带领下,扛着成运回屋休息,门扉吱呀一声响,合上了,屋子里只剩下沈、祁二人。
“沈叔叔,”祁云岚终于憋不住了,开口连珠炮似的,“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噢,对了,季阳平呢?他是不是也还活着?他也在这里吗?”
沈郁失笑,“你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我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祁云岚赧然,随即也笑了,“那就从头开始说吧,沈叔叔,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外头那些人都说你跟季阳平都已经死了?”
“外头那些人?”沈郁放下茶杯,冷嗤一声,“哪些人?朝廷的人吗?”祁云岚:……他点了点头。
七年前活着离开西峡山的,除了自己与严风俞,只有寥寥几个运气格外好的黑甲军士兵。
严风俞不是个爱宣扬的性子,自己也没跟旁人提起过什么,所以将梅山山庄一役无比惨烈的战况带给了外头的,大约就是那些黑甲军士兵罢。
至于传言的真假……事情发生的那会儿,他正忙着修复阵法,无暇他顾,所以,他既不知道祁朝天的真正死因,也没能亲耳听见沈、季二人的死讯,也就无从判断。
事后他也曾心存怀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没能见到祁云承的尸首,便总觉得红枫坡的悬崖没能摔死祁云承,那家伙还活蹦乱跳地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到了沈、季二人身上,他也抱着同样的侥幸想法。
此后七年,他报仇无望,又浪荡江湖无所依,便一面寻找祁云承的身影,一面打探沈、季二人的音讯……可惜两方面都收获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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