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宋府院子里,晨光熹微,梨花正好,错落细碎的花枝下,一男一女正抱着个两岁多的孩童,彼此说些什么。
宋忱离着两人越来越近,女人的目光突然转向自己,她浅浅一笑:“你来了。”说着,她把孩子放下,轻拍孩子肩头,“盈盈,去找爹爹。”
宋盈听话小跑过去,拉着宋忱的裤脚,抬着脑袋往上看,软糯糯的:“爹爹,抱。”
宋忱抱着他直起腰,可算看清了对面二人的长相。
一个是子车柔,一个是宋萱。
宋忱在梦里都忍不住为之一怔。
宋萱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他站起来给宋忱腾位置:“三弟,你不在,我方才和弟妹聊了几句,你们坐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就逃也似地离开,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想被人发现。
宋忱不明所以,摸着脑袋坐下,询问宋盈今日做了些什么。
梦里光怪陆离,什么都有,一夜的时间,仿佛就过了一生。
早上,旭日未升,宫门还紧闭着,西边蓦地响起三道丧钟声。宋忱被这声音震得胸腔发疼,他惊坐起来,怔然揉着酸痛的脑袋。
今天不等他唤,宫人就鱼贯而入,他们好像都有事情,各自忙活。
可他们不像是来服侍他的,外面放着的,柜子里的所有东西被拿了出来,像是要搬空的样子。
宋忱混沌了十年的脑子,刚刚清明又被他们搞得发懵。如果不是他们看起来太过沉着冷静,结合起那三道钟声,他几乎要以为是薛霁卿薨了,大雍有难,宫人忙着出逃。
来不及细想,宋忱把梦里的事情也拋到一边,皱眉问:“怎么回事?”
宫人们置若罔闻。
宋忱心里越来越疑惑,他下了床,随便拉过个宫人:“去把福安找来。”
宫人这会倒是没有听不见了,他很快就把福安喊了进来。
宋忱问他发生了什么。
福安眼睛低垂着:“郎君,太后娘娘殁了。”
宋忱心头一震,总算知道外面的丧钟是怎么回事了。他眼帘微颤,五味杂陈时却突然反应过来,福安刚才叫他的称呼变了。
他隐隐感觉这和宫人反常的举动有关,便问道:“你叫我什么,还有这些宫人是作何?”
福安浅清嗓子:“郎君,奴才没来得及告诉您,太后娘娘殁之前,许下最后一个遗愿,就是放你回侯府。”
一听就是胡扯,太后怎么可能许这样的愿望,宋忱皱紧了眉头。
“陛下已经答应了,命人即刻送您回去。”福安接着说。
宋忱定定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什么,难怪谢时鸢笃定能再接他回去,一切都是薛霁卿和谢时鸢的计谋,太后死了正好被他们利用一次。
不过……这样也好,他正打算出宫去,去验证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宋忱目光逐渐清明,看着他们动作不再出声。
宫人们办事很迅速,一小会儿功夫留春宫就空了。
福安来请他:“郎君,请随我去乘车。”
出来后,宋忱转身看了一眼,留春宫的大门咚地关上。在宫里这段荒唐的时光,就像他前半生迷离糊涂的前半生一样,落下了帷幕。
宋忱沉了沉气:“走吧。”
宋忱没有回侯府,他让人把他送到了宋家。
宋鸿嘉在书房,他看到宋忱那一刻,就知道哪里不一样了。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宋忱没有中毒会是什么样子,如今宋忱站在他面前时,竟然和他想象的模样开始重叠。
以前的宋忱,尽管看起来再懂事,再像大人,也始终洗不掉他眼底的孩子气。
可现在没有了,宋忱整个人像幽潭一般沉静,是真的摆脱了懵懂稚气,言行举止,均与正常人无异。
“父亲。”宋忱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抱了抱他。
宋鸿嘉顿时老泪纵横,拍着他的背,情难自控,说不出话来:“儿啊……”
宋忱怕他太过激动,松开了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宋鸿嘉抹着眼尾。
宋忱顿了顿,实诚道:“是谢时鸢,他给我找到了解药。”
宋鸿嘉喉咙一堵,宋忱离开他身边以后接触的就两人,一个是谢时鸢,另一个就是薛霁卿,无非就是和他们有关。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他努力了快十年,也没找到办法。
宋鸿嘉又惊又喜,正要细问,被宋忱打断了:“父亲,还记得上次在祠堂你给我看的花名册吗?那些圈起来的人,你有没有画像?”
宫里还没放出太后离世的消息,但宋鸿嘉接下来肯定不得空,他得抓紧时间。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太后乃工具人。
文案清醒时间有误,蠢作者计算不周,望诸位莫深究。
第 71 章
宋鸿嘉有些诧异:“有是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忱眨了下眼:“我想看看。”
他不说,宋鸿嘉也没有强迫。都是一些行刑的死囚,不是什么要紧的,他去架子上拿出一堆画纸:“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看吧。”
宋忱翻着画像一张张细看起来。
越看,他的面色越不对劲。
他原本只对梦里的人有个大概印象,可他现在发现,只要是梦中出现的,画像上都有,看得越多重合得越多。宋忱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些人,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这些人,在梦里全都是被处死的谢家人。
那不是梦……
宋忱卷上画像,不想再看。
“忱儿?”
“嗯?”宋忱惊醒,瞧见父亲一脸惊疑地望着他,赶忙回,“没事父亲,我看完了,收起来吧。”
宋鸿嘉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问他,管家突然进来,对着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微变,不过看起来还算镇定,扭头道:“忱儿,我有事得入宫一趟。”
应该是消息传出来了,宋忱点了点头。
宋鸿嘉走后,他没留下,赶车去了侯府。还有最后一件事情等待确认。太后逝世,宋忱料想谢时鸢肯定很忙,回去后发现他果然不在。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向了听雪阁。
再等等吧。
等太后的事情处理完,他就和谢时鸢做个了断。
……
宋忱没想到谢时鸢晚上就回来了。
他像是刚在宫里忙活完,一回来就径直走向听雪阁。宋忱揪着被子坐起来,直对上谢时鸢漆黑的瞳孔。
宋忱手指一紧,什么话也没说。
谢时鸢往前走了一步,动作带着一点生疏的意味,指尖轻动,像是要触碰什么,却还是没伸出去:“你感觉,怎么样?”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宋忱却听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好了,他微微低下头,眼帘半盖。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那药是用来治疗他的。
他误解谢时鸢了。
“你给我的药,是从哪来的?”宋忱没有回答他,反问起药物的来历。
谢时鸢微顿,宋忱真的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就连现在对他的态度都变冷淡了些,他想了想:“兰楚尧寻得的一位游医,他刚好能治你身上的毒。”
宋忱听罢只是抿唇,半扭着头不愿意看他。
果然是好了,也没从前那么好骗了,谢时鸢凤眸轻闪。
不过他还是没打算向宋忱解释。
谢时鸢转了脚步,又走到他面前,随意开口:“不高兴?不管从哪里来的,只要有用不就好了。”
宋忱定定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前世今生,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谢时鸢轻拧眉心,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莫非是薛霁卿的药有副作用?
想着,谢时鸢忍不住去拉宋忱的手,犹豫了片刻才说:“我已经把你接回来了,以后你还是我明媒正娶的梓君,和薛霁卿再也没有关系。”
宋忱把手抽了回来,他冷不丁道:“谢时鸢,谢谢你治好我。”
谢时鸢心里乍然生出奇怪的感觉。
“可我父亲入狱,大伯父罢官,太后身死,无不有你的手笔,谢时鸢,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宋忱开诚布公。
谢时鸢猛地睁眼,凤目慢慢眯了起来。
宋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压下心底的苦涩,静静等着谢时鸢的回答。
谢时鸢动了,他走上前抬起宋忱的下巴,嗓音发冷:“你说什么?”
这是谢时鸢一贯有的对他的掌控姿势,以前这样的时候,宋忱可能会畏惧胆颤,但此时此刻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确保谢时鸢听清楚。
“谁告诉你的?”
宋忱听出来,谢时鸢有些生气。定是以为有人泄露了消息,才让自己知道他的秘密。
可惜并没有这个人,宋忱摇摇头。
谢时鸢拧着他下巴的手有些发狠,没追着继续问,只是又说:“怎么,你很为他们打抱不平,觉得我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迫害了宋家?”
宋忱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说起。
站在谢时鸢的角度,他怎么可能是错的呢?
“我记得当初问过你,你说不会管太后的死活,怎么,现在看着她死了,又想起你们是一家人了?”谢时鸢唇角带了点讽刺,不知是针对什么。
宋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谢时鸢,收手吧。”
谢时鸢仿佛停滞了很久,之后,宋忱突然被甩开了。
“做梦。”
头顶响起这两个字,他微微愣神,去看谢时鸢。
只见对方眸中赤色翻涌,看他的目光像是看敌人,蒙上了许久未曾见过的阴翳:“觉得我会为了你放过宋家?你未免太恃宠而骄。”
谢时鸢握了握手指,他半转身子:“我给你点时间考虑,这梓君你想做就做,不想做……也罢。”
说罢,毫不犹豫离去。他可以心慈手软放过,但宋忱绝没有资格要求。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谈论这个问题,不欢而散。
……
太后逝世,宋忱作为谢家人进宫参拜。
太后的棺椁还未封,偌大的灵堂中,宋忱见到太后泛着青灰色的沉静容颜,才惊觉她确实死了。
像一场梦一样。
宋忱没想到更梦幻的事情还在后面,薛霁卿对太后满心恨意,连戏也不愿意做全,没过几许就丢下一众大臣,草草离开。
紧接着,谢时鸢也走了。
宋忱本想视而不见,可那日谢时鸢的话始终盘旋在他脑海中。谢时鸢明摆着是去追薛霁卿了,两人单独相处,他怎么可能放心?
犹豫片刻,宋忱悄然退场,装作不经意朝二人消失的地方走去。
两人出了大堂,进入一间封闭的阁室,外面有守卫看守,宋忱靠近不得,他正愁如何避开旁人的视线,突然发现守卫似乎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
宋忱顿了顿,试探性抬步,并观察守卫的表情。
守卫竟然真的没有拦他。
宋忱低了低眼眉,心知是薛霁卿的授意。
他知道薛霁卿想做什么,太后一倒台,薛霁卿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无非就是离间谢宋两家。
宋忱心知肚明站在门口,刚好能将里面的声音听个七七八八。
“你想如何做?”这是薛霁卿问的。
屋里里传来谢时鸢轻描淡写的回答:“如今朝堂上已无陛下威胁,然宋氏屹立不倒,始终让人寝食难安。太后已不在,何不乘胜追击,断了宋氏臂膀。”
薛霁卿轻轻笑了一声:“谢卿,你太急功近利了。宋氏百年尽忠职守,为大雍做了不少贡献,宋鸿嘉更是被誉为一代贤相,你要朕现在处置宋家,岂不是把朕的脊梁骨掀起来让天下人戳?”
没等谢时鸢回答,宋忱先是一颤。虽然没有直接认可谢时鸢的提议,但薛霁卿话里话外都只是指责时机不到位,没有半点偏向宋家的意思。
自古以来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君王本色罢了。
宋家处境属实不好。
可……薛霁卿纵容自己偷听,是不是代表,还有机会?
宋忱握了握拳头。
“陛下,微臣没记错的话,宋相年纪也不小了。他几十年里殚精竭虑,身子骨亏空了不少,再加上他与太后关系亲密,太后此去必定让宋相更加伤心劳神。”谢时鸢不紧不慢道。
薛霁卿懒散道:“谢卿的意思是?”
谢时鸢冷冽的声音,像冬日不含一丝温度的尖冰,直直插入宋忱心口:“臣觉得是时候让宋相颐养天年了。”
薛霁卿又笑,不置可否,带着怀疑的语气反问:“颐养天年 ,只是这样?”
连薛霁卿都觉得谢时鸢不安好心,宋忱刚凉下去半截的心又高高提起来,明明看不见,却一直死死盯着里面。
“陛下只需做完该做的事情,剩下的交给微臣便是。”谢时鸢回。
有人站了起来,宋忱光听着声音就能想象薛霁卿是如何似闲庭散步,轻轻拍着谢时鸢肩头:“不愧是朕的得力之臣。”
“如你所愿。”
宋忱恍神之际,里面的人离门口越来越近,他几乎隐约看到了两人的身影。他紧闭嘴唇,仓皇躲了起来。
门开了,谢时鸢跟着薛霁卿,缓缓走远。
宋忱这才出来,脸色微白。
他比谢时鸢先一步回了侯府,头也不回闯进谢盈新的房间。
里面没几个人,许嬷嬷也不在。
因为宋忱经常来看谢盈新,婢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把孩童交给他就退下了。盈新好似发现他的状态不对劲,抓着他的领口哇哇哭起来。
宋忱手一僵,冷静片刻,轻声安抚着他,等谢盈新缓过来,才悄然褪去了他的鞋袜。
他做好心理准备,把谢盈新的脚一抬,一块红斑撞人眼帘。那红斑淡淡的,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宋忱知道这块红斑以后会长得越来越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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