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笑笑,避而不答:“三更雪说的?”
一刃瑕补上后话:“如果你还有余力,为何不用‘多情种’?”
秦鹿的手上落了伤,两个影卫立时缠上了一刃瑕,力图为秦鹿撕开一条生路。
但秦鹿并不急于退避,精铁所制的折扇轻抖,暗器数发袭向一刃瑕的面门。
就在此时,顶风塔外响起迭迭脚步。
无数火把映亮了半边雨天,越来越密、越来越近。三更雪清朗的嗓音已经近在咫尺,喝道:“塔内的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二卫交换一眼,面露忧虑,却见自家世子反而扬起微妙的笑意。
错身躲开的飞钩大破侧窗,秦鹿的步下星转斗移,静观着一楼被几名铁卫齐力撞开,月光豁入的大门。
他抬手掷出一颗烟珠,塔中浓雾四溢,立即掩蔽了他们的身形。
三更雪眉头微动:“不好。”
可不待转身,一根短箭突破雾气扑面袭来,惊天的刀光更在身后如雷匝地。
众卫惊议,刚被箭影掠去注意,又听双刀相迸,三声长笑震若洪钟:“曲相和,老子要你的命!”
这一把刀,比秦鹿的扇、云镜生的鞭都要凶得多了。
曲相和都只来得及振开众人,仓促只以一把青铁薄刀相接。
来人笑声未尽,薄刀已被砍出一个缺口。可对方的势头未老,招数迭迭不休,大开大阖,气浪疾劲,无敢逼视。
就在三更雪急于回护的须臾,一支暗箭再从塔中刺来,使他不得不分神躲避,又是秦鹿的把戏。
“速速结阵,守住师父!”
三更雪清喝出声,一众铁甲这才回过神来,匆匆结成盾阵,试图困住那个偷袭的敌人。
来者又是大笑,刀锋错如千叶,虚实缭乱,众人看得眼花,不知哪刀该避。
一时阵也不成,人也惊惶,反而碍住了曲相和的手脚。气得他一声厉啸,三更雪忙吹一声急哨,群鸦扑翅来护,才让偷袭者不得不让退几步,在深浓的夜雨中露出身形。
曲相和将残刀随手一掷:“康戟,你果然来了。”
康戟笑眯眯地擦刀:“看你一脸大动肝火的样子,和倾五岳的叙旧想必不太顺心吧?”
“我和他的事与你何干。倒是你,藏头露尾,叫人发笑。”
“真了不起,呈秋老师教你的成语典故你都好好记住了,等你下去,这些学习成果也要一一展示,他最心软,说不定一欣慰就不恨你了。”
曲相和的神色沉了下去,双钩钻出袖中,于半空划出两个半弧:“看来,你是想管且去岛的闲事。”
康戟笑而不答,算作默认。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两人谁先动手的时候,定风塔中传出轻盈的脚步。
秦鹿一纵而下,捞走了伏在地上生死未卜的云镜生。一刃瑕已经被他绕晕在层楼书海之间,又有两名影卫掩护,让他得手得毫不意外。
云镜生似乎感受到这阵颠簸,眼睛艰难地撑开了一道缝隙:“……秦……世子?”
秦鹿轻轻一嘘,正想开口,怀中云镜生的表情却是倏然一变。
眼前晃了瞬息,秦鹿的双臂忽而发软。
一袭冻风袭过,左胸蔓上彻骨的剧痛,金钩穿入再杀回,一出一进,只留他满腔的鲜血浸润衣衫。
就在云镜生的脚踝处,不知何时缚了一根丝线。
那根丝线连接着一刃瑕的某处,秦鹿接走云镜生的瞬间,也就彻底暴露了行踪。
秦鹿吃痛地在半空一滞,只能护着研究生一起摔了下去。
须臾间压垮三座书柜,异响便惊动了一刃瑕。
两名影卫都不及反应,就见那道黑风顷刻而至。
金钩迎目剜下,伴随着一刃瑕冰冷的话语:“他们说过,你的‘多情种’寄于眼睛。”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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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外越来越密的脚步犹如急雨,从平海楼的方向聚来黑潮似的铁甲。
火把幽森,犹如萤虫团聚。
有人纵马泼蹄而来,一路拽着两个挣扎不休的少年,衣衫都被磨破,血迹斑斑,口中还在叫骂。
侯英吁地勒马,对塔高呼:“秦世子!我们奉陛下的旨,知道您是受了奸人蒙蔽。陛下金口,只要您迷途知返,立即投降,我们绝不为难您和瑶城。十方会之流犯下的罪孽,都可与您无关!”
侯顺则下了马,对挣扎着的华子邈猛踹一脚。
侯英唱白脸,他就唱红脸,呵斥道:“世子殿下还请仔细斟酌,这些江湖浪人犯下的都是谋逆死罪!你要是不知悔改,我们就只能一并抓回去,来日追究起令尊与侯府,可怜他老人家年过半百还要给你操心,你这不是忠孝两失吗!”
他们带来的铁卫足有百人之众,不止押了华子邈和楚扬灵二人,还有路上试图反抗的且去岛人,都被拖行而来,个个遍体鳞伤,好不凄惨。
众兵彻底将定风塔重重包围,此刻就连康戟也不在他们眼中。
塔内才飘出一声哼笑,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声线中还有一丝颤抖:“好厉害的算盘,看来弟子舍还有高手,才让你们这么放心。本座猜猜,那边的……是‘摇光’吧?”
三更雪笑眯眯道:“逃不过世子的眼。”
“眼”字咬得很重,似在暗示什么。
微淡的兰香、冷寒的铁锈味交错混杂,萦在当空。
不觉中,还有丝丝血腥弥漫开来,但此地久经杀伐,人们几乎分不清那股血味来自何处。
康戟聆出异样,纵上一处拱梁,问:“秦世子,你怎么样?”
塔中的雾气已经浓郁到不可视物,连他也不知内幕。
秦鹿道:“无碍,不算要紧。”
曲相和却笃定地说:“他瞎了。”
康戟面上悚然:“世子?!”
“要怪就怪沈呈秋吧。”曲相和愉悦地眯起眼睛,“当年是沈呈秋请慕家为你封穴,把‘多情种’囚于双目,自那时起,殿下的眼睛就是连城之宝,人尽趋之。现在却也好了,我们只是收回了‘多情种’,世子有意归降,正是时候。”
康戟怒极:“你连呈秋最后的学生也不放过?!”
曲相和冷下脸来:“是你们冥顽不灵!连天子都决意和扶桑修好,你们还有哪里不满意?如此相抗,就为了捍卫你们的‘大虞’,到底有什么意义!”
“别再浪费时间了,”侯顺道,“众军士听令,结玄武阵,封锁定风塔!”
侯英依然不忘劝解:“秦世子,回头是岸,您还是高贵的瑶城侯世子,陛下不会迁怒于您。待到士兵入塔,就真的来不及了。”
话虽如此,兵甲已开始徐徐移动,将定风塔层层包围。
三更雪却不再出言,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弟子舍的方向。
未过三息,曲相和也皱眉望向了那方。
不知从何时起,那边的鏖战似乎有所停歇,原本惊天动地的剑气与刀芒,以及江容的嘶吼忽然间变得毫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四下诡异的寂静。
直到定风塔内,又响起秦鹿轻飘飘的笑声:“是啊,本座确是瞎了。”
天边隐有雷动。
所有人的耳际都啸起反常的蜂鸣。
曲相和面色骤变,双钩齐发,和突袭的剑身相撞,半空中掠开一道破天的雷光。
来人将所抱之物往青石地上一放,长剑直指刚退三步的曲相和。
躺着的是血人一般的江容。
站着的是手持扶摇,神色冷峻的阿珉:“给他解蛊。”
侯顺急呼:“快把他拿下!”
上百兵士却只动了几步,呻吟声便已响成一片。
秦鹿清冽的笑声不再限于定风塔中,而是循风飘出了塔外:“沈呈秋给本座封穴,本座凭什么不能解穴?”
瑶城向有风闻:
凡与世子相见,女儿倾心、男儿羞惭,老者爱怜、幼童濡慕。无一例外。
但真正的彻底的多情种者,色能诱人、声能诱人、香能诱人。
自诞生起,他们就是为了蛊惑人心而存世。
秦鹿唯有双目可以勾人,都是沈呈秋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封穴后的多情种相较势弱,除非对视,几乎不能乱人心神。
然而多情种与眼睛联结越深,限制越深,也使秦鹿越发煎熬。当多情种从双目游离,脱离桎梏的那日,就是秦鹿失去光明的时候。
天地之间,都是凝如实质的兰香。
百兵众甲,无人不听过他的笑语。
他从白雾中缓步走出,扶着门框,雪白的乱发覆着半脸,却压不住眼中不断涌出的鲜血。
即使衣衫破烂,发丝蓬乱,依旧掩不去秦鹿傲然的风采。
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只听秦鹿含笑下令:“有劳诸位,把紫衣侯和他的爱徒,一概献给本座吧。”
原本只听令于侯家兄妹的兵士神色恍惚了瞬间。
玄武阵还未结成,他们却已大乱,纷纷涌向了曲相和的方向。
而在定风塔中,须臾刺出了一道玄影。
一刃瑕踏过众多兵士的头顶飞身而来,却没等三更雪染上笑意,那双金钩唰地袭向了曲相和。
秦鹿含笑偏首:“忘记说了,他溅到了本座的血。”
曲相和微侧双目,视野所及,皆是杀气腾腾。
其中最锐利、最凌冽的一处,凝成一点剑芒——好似故人归来,化作倾九洲笑意晏晏,却无敢逼视的一双眼。
第127章 命中戕
早在千里县连秋湖上那一战,凤曲就曾给曲相和留下一记洞穿胸膛的剑伤。
没有人比凤曲、比阿珉更清楚那个记号的所在。
那是他们未尽的复仇。
面对来势汹汹的阿珉,曲相和的刀却猝然而止。他宁可舍下当胸未愈的旧伤再受阿珉一剑,也将长刀一转,蓦地斩向了后方。
一刃瑕就在他身后的半尺之间,双目空茫,映亮了如雪的刀光。
战局的变化来得太快,没有人理解曲相和那一刹那的心情。
只是下一个瞬间,在场众人都瞠极二目,难以相信自己的所见。
——那把刀斩断了一刃瑕执钩的左臂!
鲜血泼面,曲相和、一刃瑕、乃至阿珉和康戟都霎时间淋了半身。
三更雪的惊呼堵在喉头,只听金钩和那半截手臂落地的声响,头顶怒雷轰鸣,乌鸦嘈杂地嘶叫,一时间,满地凄惨的狼藉。
一刃瑕受了剧痛,面容惨白,又被曲相和一脚飞踢,倒出数尺之外。
哪怕被秦鹿蛊惑了心智,在场士兵仍然循着本能如潮退了半尺,侯英侯顺兄妹更是脸色煞白,吓出一身冷汗。
就连康戟都被曲相和的决绝慑得掠退数步,唯有阿珉的剑锋愈发进深。
曲相和咳出一口血来,袖中一把暗刀悄脱而去,才逼得阿珉收剑让步。二人浑身浴血,外衫俱裂,此时相隔十步,都是杀意森森。
反观被曲相和踢出战圈的一刃瑕,三更雪踉跄扶起了他,断臂的血流根本止不住,眩晕间微睁的眼睛却浮出一丝清明。
半晌,一刃瑕艰难地拉住了三更雪的袖角:“……师父……蛊……”
这声呢喃太轻太淡,除了三更雪谁也没有听清。但一刃瑕回归了清醒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侯英侯顺看得心中敞明,立即将枪一倒,只留铁杵的一端重叩将士的铁甲。
这样既不致命,又能让人吃痛,兴许能从“多情种”中抽出一丝理智。
阿珉则没有留给曲相和太多喘息的时间,他将扶摇一侧,夺步而攻。
曲相和经历数场苦战,伤痕累累,又不比阿珉年轻力盛,此刻失了先机,再看阿珉,虽则动身疾快,步履招式却都无可挑剔。他也只得咽下喉中腥甜,步步急退。
二人就这样一进一避,在雨中辗转相持。
若是有更多江湖中人在此观战,一定会为之震惊。
这可是当今无出其右的紫衣侯。能让紫衣侯露出怯态,在战中一退再退的高手,群英榜上遍数前列也未必有人敢担此承诺。
更何况和他对峙的剑侠倾凤曲,至多不过十七/八岁。
终于,曲相和避势一顿,刀光凝作一线冰弧,迎着阿珉当面掠去。
作为刺客惯用双钩、作为杀者却偏爱长刀。他的刀饮过千百人的鲜血,这惊天动地的一刀,也是曲相和最拿手的一式。
至朴至刚,无数豪杰都不曾逃过这刀,从头到脚裂作两半。
但见阿珉剑尖一抖,不仅不让,反而逆着凶潮更快三分。
曲相和蹙了蹙眉。
他的刀已经出了,既然倾凤曲不躲,那他也不躲。
曲相和接连挥出四五次刀,每一次都瘆人至极,将阿珉的虚影层层封锁,犹如一座刀作的囚牢。
牢狱却被阿珉重重破开。
那道身影飘渺如雾,剑光如电,直封曲相和还在淌血的心口。
康戟握刀一旁,挥开来袭的士兵,凝眉观叹:“‘醉欲眠’……这是哪一式,没见他娘使过。”
曲相和也和他抱有一样的疑惑。
倾九洲已经是将“醉欲眠”练到登峰造极的代表,十五式招招炉火纯青、臻至化境,他俩和倾九洲一度同行,对于这些招式并不陌生。
但眼前倾凤曲的这一招——
剑影漫天、寒雾弥眼。比倾九洲的剑还要冰冷数倍,塔前方圆之地,已经化作剑林,步步杀机、处处残酷。
却闻一声激促的长笛,遏住漫天细雨,也鸣断了这幅刀剑缠杀的绝景。
前是曲相和老辣的一刀,而在后方,阿珉的背心,还有一口蛇牙顷刻间迫近,重重咬杀下去。
就在所有人都醉心厮杀的时候,定风塔方圆三里,不知何时聚起了重重的蛇群。康戟和其余侠士都在数尺开外,想救已来不及,只剩呼唤,却不等出口,就见一枚烟弹倏炸,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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