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了口,“好,寒濯。”那轻柔的声音吐念出的名字,让沈凛一下子觉得亲切了起来,他很满意现在柳叙白的转变,于是安顿柳叙白坐下后,亲自夹菜给他。但柳叙白的胃口却没有很好,每一道菜都只是小尝一口,“是饭菜不合胃口吗?”沈凛放下筷子观问道。
“没有,是我吃不太下。”柳叙白说完眼神便有些忧郁,沈凛看出了情况不对,他伸手搭了柳叙白的脉门,想看看是不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但是柳叙白脉象没有任何异常,沈凛不放心又用灵力探查了一次,依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是身体的原因,难道是心里的事情?沈凛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看来他得翻查一下有关柳叙白在琉蓉的生活情况,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柳叙白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逆来顺受不懂反抗,一副认命了的样子。
吃完饭后,沈凛对柳叙白提问道:“琅環君怎么不出去走走?这次和亲婆娑城可是热闹的很。”柳叙白听完摇摇头,“不用了,我可能还是待在这里更好。”此刻沈凛的忧心已经到达了顶峰,他实在好奇柳叙白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按照沈修所说,自己与柳叙白早年见过的时候,他还能劝解自己逃出困境,为什么现在他自己却成了这幅模样?
同样的错误,沈凛不想犯第二次,他不能再忽略这些看起来不重要的细节,所以趁柳叙白不注意的时候,他伸手点了柳叙白的安眠穴,让他进入昏睡的状态,他需要进入柳叙白的神识空间,在九阙城的时候,柳叙白曾经告诉过他,凡人的记忆与梦境是不会录入神识空间,但是柳叙白的灵魂碎片多少还是沾染这一些前尘的力量,所以他的神识空间中定然是有保留他的境遇。
千叶印记虽然可以调阅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一切走向,但是它不会记录个人的想法与情绪,沈凛想从柳叙白的记忆余响中,知道更清晰的故事全貌。
果如沈凛所想,柳叙白的神识空间内的余响火焰十分之多,沈凛随手拿起一团火焰,指间轻点,意识便被余响火焰拉取到了幻境之中。
姜川之滨,沈凛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分身,正躺在一间看起来十分简陋的房间之内,身上还穿着已经被血沾满的盔甲,想来这应该是遭遇了伏兵暗算。这里应该就是沈修所说的,自己第一次与柳叙白相见的场景。
这时柳叙白推门而入,身着一件粗布的素衣,此刻正值寒冬腊月,他竟然穿的如此单薄,沈凛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柳叙白在琉蓉活的竟然如此困苦,甚至连一件暖衣都没有,柳叙白将止血的伤药和干净的绷带放在床边,细心的替他褪去繁重的盔甲,然后小心的将药粉洒在伤口处。
也许是药粉对伤口的刺痛,导致分身突然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睁眼看到柳叙白后本能的从腰间抽出短刃,指着柳叙白问道:“你是谁?”
“我叫柳叙白。”柳叙白面对分身的质问没有丝毫的惧怕,他拿起一卷绷带小心地替分身缠好,分身沈凛眉间一紧,手里的短刃又向前了一分,“你姓柳?你是琉蓉皇族?”
“是啊,但不过我只是个失宠的皇族,所以你放心吧,我这药粉里没有放毒,再不止血,你就快要死了,还有你的脸现在伤的很重,不想留疤就乖乖听话。”柳叙白手里的活一下都没停,分身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手里的短刃也缓缓放下,毕竟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其他更好的选择。
“我是古恒人,你救我不是等于再帮你的敌人吗?”分身喃喃低语道,柳叙白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用沾湿的绢帕擦拭着血污,然后说道:“无所谓,我又不涉政,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一样,我也不问你叫什么,全当你是个伤者罢了,能救一个算一个。”
这个时候的柳叙白还十分的洒脱随性,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了一些,但是整个人还是很乐观,这距离现在也不过短短几年,怎么性格就像换了一个人,沈凛疑惑万分。
“好了,你且在我这里休息几日,等伤好一点就回去吧,别让你的家人惦念。”柳叙白将剩下的伤药收好,然后用水浣洗着刚才用的绢帕,分身在听完他的话后,发出了一声冷笑:“家人?我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不都是那些所谓的家人一手策划的吗?”
“也是苦命人啊。”柳叙白感叹道,他收拾完东西便从桌子上摸了个茶杯,给分身倒了一杯微热的茶水,“那我们很像,都很不幸,降生在了这样的家庭。”此刻的分身应该也是放下来了自己平日的身段,开始与柳叙白闲谈起来,“你既是皇族怎么会生活的如此困苦?”姜川本是偏远之地,因与古恒接壤时而战火连绵,即便再不受宠也不至于发配至此。
“因为我不祥。”柳叙白说到这个时候眼神有些落寞,但很快便一扫而过,“我离上御都越远他们才能越放心,所以我就被发配到了这里,不过也得了个清闲,不用那么介意国与国之间的利益,这不也是这份缘分让我救了你啊。”
“你倒是真想的开。”分身看着他不由的感叹起来,柳叙白走过来扶着他躺下然后道:“不想开怎么办?总还是要活着,接受了也就自在多了。”柳叙白返回到桌子前,然后把刚才没有摘完菜叶重新拿起。
分身因为伤势过重急需休息,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沉沉睡去,待他醒来,柳叙白已经做了几个小菜和清粥,在放凉了一些后端到他的床前,舀了一勺喂给他,“张嘴,你手上有伤不方便,我喂你。”分身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听话的张了嘴,一口一口将那整碗的白粥喝完,柳叙白起身收拾碗筷,分身在一旁看着问道:“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生活吗?”
“是啊。”柳叙白在忙碌中不忘了点头回应,他语气轻快的笑道:“也挺好,没有人管我,每天自给自足,你接着休息吧,我去洗碗了。”柳叙白拿起托盘转身出门,沈凛跟在他身后,房屋外狂风呼啸,冷澈的令人骨子发寒,柳叙白赤手伸入那寒冷的冰水中洗漱着那些餐具,手指已经冻得发紫却浑然不知,待他全部收拾好后,才起身哈气让手暖起来。
沈凛看着柳叙白辛劳的样子,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这些年他都是这样一个人熬过来的吗?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微笑,沈凛就酸楚不已。他看着柳叙白已经冻僵的双手,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替他捂着,但是他无法触碰。
第九十五章 生不如死
画面一转,场景依旧是屋舍内,分身在得到及时的救治后伤势渐好,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他时不时想帮柳叙白分担一点活儿,但是柳叙白还是让他多休息,什么活都揽给自己干。
“你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帮你通知你家人来接你?”柳叙白替他把绷带取下,分身的伤口已经痊愈,不需要再敷药了,分身苦笑了一声道:“恐怕他们不是来接我而是来杀我的吧?要不干脆我留下来在这和你一起当闲云野鹤算了。”
“你当不了闲云野鹤,你啊有野心。”
柳叙白凑近他,然后替他给脸上的伤口敷上祛疤的凝胶,“你不像我,我呢注定是要在此了却残生的,所以我别无所求,但是你不一样,我看的出你不甘心,所以你放不下也看不开,既然如此,那就回到你的战场,做你该做的事情,别留遗憾。”
“你如何知我不甘心?”
分身突然眉目一紧,像是被人戳穿了心思,一时间又戒备了起来,柳叙白倒是没有在意他态度的转变,而是继续淡然的说道:“这套战甲一看便知你身份不低,不是个少帅就是个将军之类的,能在姜川镇守,功夫你想来也不弱。”
“但是我发现你的时候孤身一人身负重伤,显然是遭人暗害所致,你昏睡的时候一直皱褶眉头,应该是噩梦频生,嘴里还不住的念叨说为什么,一个本应该在婆娑城坐镇,享受荣华富贵的人现在沦落至此,怎么会轻易甘心?”
分身见柳叙白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到了放松了一些,他看着忙碌的柳叙白又缓言道:“那你呢,为什么就甘心在这穷乡僻壤了却一生?”
柳叙白听到他这样问,立刻嗤笑着回答:“因为我生来就如此,我没有拥有过任何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我既不会功夫也不会权术,所以远遁江湖是我最好的归宿,所以我才会安心待在这里,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我也不会执着留下什么,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如果给你这样的力量,你还会坚持这样的选择吗?”分身思索了一阵,又开始问,想来此刻他已经将柳叙白当做了一个倾诉者,柳叙白抬起头,冲他莞尔一笑:“如果有选择,谁甘愿屈服呢?”
说道这里,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既是笑人生的无常也是笑他们落魄至此的境遇,柳叙白心思敏感,对分身的情况已经猜测的差不多,所以他又开口道:“如果是家人对你不利,在他们舍弃你前,你可以先抛弃他们。”
这一句话深深震撼了分身,也就是这一句话,导致了后来的婆娑城逼宫,分身听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柳叙白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开始收拢那些散落的药罐,“行啦,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还得出趟门,你若是想要离开,走的时候帮我关好门就行了。”
这些应该就是第一次与柳叙白会面的始末了,沈凛心想,柳叙白在此间遇到自己,不知是好还是坏,明明当初救了自己,但最后却反被软禁在宁王府,他的一生,都逃不出被掌控的命运。
随着柳叙白关门的瞬间,画面再次切换,这次场景不是在姜川而是在上御都,一间空旷的房间内,柳叙白正被两个人按压着跪在一个穿着蓝灰色长衫的人身前,沈凛打眼看去,他眼下有一道深深的胎记,如此特殊的印记使他的身份十分好辨别,此人应该是琉蓉皇庭四皇子柳涣言。
“柳叙白,皇庭养你这么多年,是时候该你付出了。”
柳涣言脸上露出傲慢的笑容,看的出他十分得意现在柳叙白落魄的样子,他捏起柳叙白的脸,目光沉炽的说道“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相信古恒的那位一定会满意。”
“我不去。”柳叙白严词拒绝,但是他双手被人控制在身后无法动弹,哪里还有让他分说的机会,柳涣言看着他嘴硬的样子,便出言贬损道:“你生来不就是贱命一条吗?能为皇庭争取来与古恒郦都三城,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郦都三城,这个词沈凛之前在印记中看到过,这也是和亲时要琉蓉条件,难道当初郦都三城的沦陷还与柳叙白有关?
“你只管去伺候好窦闻将军,之后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柳涣言给压制着柳叙白的人打了一个眼色,二人便将地上的柳叙白拖拽起来,向外走去。
沈凛攥紧了拳头,他听懂了柳涣言的话,他是让柳叙白送于窦闻以换取郦都三城的部署舆图,他眼前弥漫起红色的魔气,双目如冷电般令人胆寒,含光境的事情他无可追责,白玉京与夜观澜已经将后续做的十分完美。
但是现在若还有人这么不知死活的想动柳叙白,他定会将那人碎尸万段。这个叫窦闻的人,如果他没记错,应该已经在郦都三城陷落后就投诚效忠了琉蓉,等他回去,这个人他必须要死。
“我说了,我不去!”柳叙白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道,他奋力甩开了钳制他的人,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白瓷瓶,然后对着柳涣言坚定的说道:“要去我做这样的事情,我宁可死。”他仰头将瓷瓶中的药水饮尽,怨恨的看着一旁惊愕的柳涣言。
“竟敢服毒?”柳涣言没有想到柳叙白居然还留了这一手,他命人再次将柳叙白控制住,柳叙白手中的药瓶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柳涣言挥起一拳砸在柳叙白的腹部之上,想逼他将喝进去的毒药吐出来,但是柳叙白紧闭嘴唇,硬是将翻上来的余毒又吞咽了回去。
“你便是打死我也无济于事,这红袖招恐怕难让你如愿了。”柳叙白忍着疼痛,艰难的将话说尽,柳涣言一听这毒药的名字脸色大变,这毒药与那些烈毒不一样,喝下去不会让人毙命,甚至可以说对服毒人当下任何影响。
而它的毒性体现在若有人想与服毒人欢好之时,相欢之人会身中剧毒而死,但若没有在短时间之内寻的一人将此毒化解,服毒人则会心力衰痞失神失智,柳叙白为了自保,不惜破釜沉舟用了这种流传于秦楼楚馆间的禁药。
“你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是吗?”柳涣言见自己的好事被柳叙白破坏,心中愤然不平,连连在柳叙白身上施加拳脚,柳涣言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告诉窦闻,说九殿下身中红袖招,让他自己忍着点,别行剧烈之事,其他的让他自己拿捏分寸,别玩死了就行,不然未来再有这种交易,我岂不无人可用。”
“柳叙白,你以为红袖招能保你?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活地狱。”柳涣言狞笑着命人将已经被打的半死的柳叙白带出了房间。
沈凛跟着柳叙白的踪迹向外走去,但因为场景的变转,他并不知道柳叙白被带去了哪里,天色渐晚,想来也快到柳涣言与窦闻的约定时间,待场景载入之后,眼前便是一栋红墙绿瓦、铺金洒银的官窑伎馆。
这是上御都最好的青楼——天香阁,里面的成色自然都是数一数二的出挑,这其中不乏有因为落罪而堕身的富家千金、侯门闺女,所以这里也成了那些纨绔贵族常来寻乐的地方。
只是这天香阁中还隐有一间不为人知的密阁,专门用来招待那些不方便路面的达官显贵,譬如窦闻,这种身份极为敏感的人,一定会选择在此处与柳涣言会面。
这条消息来自沈修,毕竟他在上御都安插了不少人手,这天香阁里就有他的人,所以对于这不道之秘,沈修也门儿清,甚至之前还亲自潜进来探查过几次。
竟然……约在这里?沈凛不禁咋舌,他对窦闻的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个能用权色收买的对象,选在这里,多半也是为了迎合窦闻的喜好。
沈凛对这种充满脂粉香气的地方很是厌弃,虽然他闻不到,但是看着身旁招摇揽客的姑娘们就有些反胃,他倒不是鄙夷这些人,而是他着实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正巧,柳涣言的马车行到了门口,他缓步下车,身后跟着几个侍卫,随着他的到来,所有的客人自然而然的让开了一条道路,显然都对这位四皇子有所畏惧。
好在柳叙白的记忆余响内可活动的空间很大,他可以纵观全貌,不存在空气边界这种问题。
柳涣言一路行到最深处的红墙之前,像一旁等候的侍女递上一个腰牌后,便冲着墙面轻敲了三下,然后用手一推。
墙板翻转后,里面的空间便显露了出来,灰木石打造的田字形的沐浴池最为乍眼,俨然一副酒池肉林之势,方池之中尽是一些女子,似是在戏水打闹,场面看着格外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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