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没有否认,不知为何能轻易说出这些的外国男人只是淡淡看了他一会儿,便拿起酒杯,“好了,文,别说我了。倒是你,最近烦心事有解决吗?”
说到这个,文天成的神色就慢慢又变回去了,他拿起酒杯和他一碰:“唉……别提了。撞你的肇事者被调解了,我过几天就能复职了。”
“好事啊!”亚当听了,面露喜色,“当时我看网上闹得那么凶,还以为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呢。”他为他的好友终于不用受苦,他也终于不用再愧疚而一饮而尽,“但是是我的错觉吗,你为什么看上去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却没有回答,文天成只是长叹一声,仰头,也同他一样将酒干尽了。
仅仅几天,上过热搜的新闻就从网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未发生。不消说,这里面一定有他儿子的手笔。
但他拒不道歉时可从未想要儿子们帮他,否则他捍卫的尊严就是建立在牺牲儿子的尊严之上,那他还不如当时就直接把这个歉道了,也不用搞得现在这么难堪丢脸。
他不想欠儿子们人情,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现在过得不好。
想到这儿,他更觉当时说出开除二字的自己简直天真得离谱,心里乱得很,话也没心情说了,干脆就胡乱找个理由和亚当道了别。
道别后,他走出了那家店,明明不想看的,对角那家清吧的招牌却明晃晃地照了他的眼。
他不想进,但又有点不甘心,于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理,在见了车位没有秋翊那辆摩托后便偷偷摸摸走了进去。
“我靠?哥?!”但他前脚才刚进去呢,那个曾出现在实验名单里的小年轻就一眼认出了他来,“是你吗文哥?我靠!真的是你!!”
他,或者现在应该用她来形容,总之那个把头发颜色又从红色染成了紫色的亓楠边跑就边从口袋里掏出了终端,但幸好又在最后一刻被文天成制住了:“先别打。”
“为什么?”亓楠却困惑,“秋哥之前找你找得都快疯了,但你不但把他拉黑了,就连我都……”
文天成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我跟他这样是有原因的,你就别多问了,好吗?”他顿了一会儿,又有些小心地,“不过,小亓,他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亓楠倒是听话,真不打了,但两只眼睛却气咻咻地瞪起他,要不仔细看可能真会觉得这就是个小子没有假:“你还好意思问?”她言辞激烈,却还是撇嘴答了,“反正很憋屈。”
文天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憋屈?”
“憋屈憋闷憋……哎呀反正就是很憋得慌!你怎么就不懂呀?!”这话好像有些丢人,以至于她禁不住提高嗓音跳了起来,“他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回来了!!”
“回来了?”文天成却还是有点不解,“回来了又能怎样?”
这下,亓楠是真的有些止不住了,她愤恨地往沙发边一倒:“你忘了之前晚上他都是在另一个住所里的?!”
想忘都难,毕竟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了秋翊和别人性交:“我没忘。”
“所以他现在每晚都回来……”亓楠看他是真迟钝,只好破了音强调,“一个人!一个人!他现在每天晚上都是一个人回来!已经连续好几天了!!”
终于到了不懂都难的地步,文天成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埋怨地瞪亓楠一眼,“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家,嗓门怎么就这么大呢。”
“?”好了,只这一句,刚才好歹还能跟他有说有笑的亓楠顿时收了笑意,满是警惕地,“秋哥跟你说的?”
“不是。”突然觉得很不妙,文天成只好一五一十说明了来意,“我这次就是专门来找你的,我在,呃,我在某本实验记录上发现了你的信息,就是……”
但亓楠却很不配合,甚至是有些敌意地一站而起:“够了,不要再说了!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警察没一个是好东西,但我没想到连你也……!”她说得甚至有些笑了,红着眼用手腕擦了下,“亏我前两天还对着你打人的视频和秋哥开玩笑说你不太一样呢,但现在看来,哼……一丘之貉。”
所以秋翊果然知道了他打人的事情?
但眼下这并不是重点,文天成摇了摇头,慌忙辩解道:“不是,小亓。我不知道你以前遭遇过哪些事情所以不好评价,但我是……对,我肯定跟他们不一样。我是来帮你的。”
说罢,他就调出了当时审问丁天一的照片:“你看这个人,眼不眼熟?他就是我抓的,现在已经被拘了,正等着定罪呢。”
亓楠似信非信地打量他,又转头扫了眼照片,但只一眼她就呆住了:“就是他,就是这个人以前……!”
她突然跌坐了下来,浑身都发颤:“你真的抓到他了吗?文哥?他真的能被治罪?你真的能确定?”
其实不该打这种没定数的包票的,尤其他现在还在停职。但不知为何,光是看着女孩颤如纸翼的双肩,和她刚才一连三句的质疑,文天成就禁不住保证道:“他一定会被治罪。”
即使这句他自己也不确定。
女孩跌在地上,颤抖了很久。久到她明明被文天成扶了起来却还是又固执地滑落在地,好像只有地板才能给她带来永世的安全,但凡再高一点都不行。
“你能对着秋哥起誓,说不会骗我?”
文天成迟疑了会儿,终于还是点头:“我会的。”
“……如果你不会呢?”但这句,她却没等答案,只是抓抓裤腿笑了,“好吧,那我就告诉你。”
她终于摇晃着起身,但不是因为文天成也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来往的客人逐渐多了,她必须要勉强自己保持冷静,就好像她的职责可以大于恐惧。
“就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被家人卖掉,又被秋翊哥救了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一章 错位时光
从还没出生开始,亓楠的命运或许就已经注定了不幸。
她是家里的第二胎,长女,第一胎死在了母亲的腹中,是个已经可以看出形状的男婴。
因为害怕惯性流产,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不得不将她生了下来。但随着她呱呱坠地一起到来的却是父亲的谩骂和母亲的哭喊,他骂她身子怎么就这么娇弱,买个菜就弄没了自己的家族后代,她哭她怎么就这么不知变通,为什么没能为了自己变个男孩。
因此十岁以前,亓楠一直小心而压抑地活着,因为她一旦表现不好就会被说“你哥哥在的话就一定不会这样”、“一切都怪你是个女孩”。而她那时竟还真觉得是自己的错,还为自己无法成为哥哥无数次道歉。
十岁时,一切发生了改变,那年她第一次得知自己将获得一个弟弟。她看着父母喜极而泣的脸不由也流下了泪水,既为他们总算达成了夙愿,也为自己终于能走出阴影。
然而,她错了。
等待她的不是安宁祥和的生活,而是为了照顾弟弟无休止的忙碌,父母更加偏心不满的态度,和家里越来越大的开销下越用越少的钱。
终于,一切矛盾在她十三岁那年达到了顶点——弟弟病了,心力衰竭。
那一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父亲声嘶力竭地质问最后却只得到了保胎虚弱这样的答案,然后又骂母亲,又回到一开始菜市场的流产。
但他却从来不提这事本就不该由怀孕的母亲来干。
弟弟的病彻底将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完全拖垮了,他们开始负债治疗,雪球越滚越大。但即使这样,他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最后竟恶化到了不得不进行心脏移植的地步。
第一时间,他们想到了亓楠。但亓楠的心脏却并不适配,于是这次不仅父亲,就连母亲都开始怪她怎么这么没用,又说:“要是你哥哥在的话”。
“有时,一个活生生的人竟比不上一个夭折在子宫里的孩子。”亓楠说,轻声笑了,永远无法释然的嘲讽的笑,“然后,他们就遇见了丁天一。”
往下的事不必再说,他们或许是用她换来了一颗人工心脏,也或许是用她换来了一个移植插队的名额。但总之,亓楠被卖了,卖得轻而易举。
“一开始我还是信的,相信家里只是暂时有事,必须把我放到那里寄养一阵。”她说着,下意识动了动手指,“但后来我就发现我错了,因为那里不但每天抽我的血,强迫我吃药,那个丁天一他,他还……”她欲言又止,两只青葱般的手指绞了半天,才终于勉强自己平静说道,“他还多次企图性侵我,害怕药性反噬才终究没有实施。”
“……这不是人的东西!”
但却没给他多大的反应,亓楠就像习惯了这无用的同情般笑笑,又继续说了下去:“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然后某一天……”
那天,丁天一像往常一样把他的手摸向女孩的大腿根部,但门外传来的呼喊却突然中止了他的动作。
“他就像只地鼠般突然惊恐一跳,嘴里嘀咕着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慌忙跑了出去,甚至都没来及检查门有没有完全关上。”亓楠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趁机逃了出去。”
“在这之前,我曾无数次想过逃出之后的情景,想着该怎么回家,怎么见我的父母和弟弟,这几乎就是支撑我在那里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她说,“但直到真的逃出去之后我才发现我的脚迈不开一步。万一他们见到我时露出的是惊恐和厌恶,万一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再卖回去……”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我实在太害怕了,害怕里又夹杂着一点恨意。所以出去之后我没有回家,而是报了警。”
之前讲述那么多经历时都只是苦笑,亓楠,这个在遭遇贩卖和性侵后都尚且能保持冷静的女孩却在这一刻气得浑身发颤。
“我和他们说我被亲人贩卖到一家实验所做研究,每天给我吃奇怪的药让我时昏时醒。”
“一开始他们很重视,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这是严重违法,一定会彻底严查,还问我记不记得实验所在哪里,让我立刻就带他们过去。”
她的面色苍白起来了,似乎再多想一次都对她是种戕害:“我相信他们,所以带他们去了。但我没想到他们到了那里却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支吾,退缩,和我说这个案子事关重大,他们必须打个电话向上级请示一下。”
“我相信他们,所以让他们打了。”她再一次说出了类似的话,“但我等到的不是抓捕,不是查封,而是下楼的丁天一,他居然看着我,笑着对那些警察说'真是谢谢你们送我女儿回来'。”
“然后那些警察就这么牢牢抓着我的肩膀,把我使劲地往想要性侵我的人面前推,却和颜悦色地对那个罪犯说'以后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直到那个肥猪伸手环上我的肩……”
她不得不停下,深深吸气:“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我拼了命地往前跑,他却伸手就拽住了我头发。我情急之下掏出垃圾桶里翻来的剪刀就往后戳,好不容易让他松了手却转头就被那两个警察堵住了。”
文天成紧张得心惊肉跳,不由便张口:“然后?”
“然后,就在我前有狼后有虎的要紧关头……”
这时,她却突然一笑,不再是先前那种嘲弄和痛苦的笑,而是温情的,感激的:“秋哥来了。”
她孩子一样从沙发前站起,灿烂地笑着模仿了起来:“他就这么插着兜,吊着眼,非常轻蔑地朝我们那儿喷了口烟,说:像什么样,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孩?你们还要不要脸。”
“那些警察好生气,当即就跟他表明了身份让他别管,但你知道秋哥听完说什么吗?”她兴奋地跺了两下脚,又故作深沉地表演起秋翊吸烟又吐出的神态,“他说:真不巧,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警察了。”
“然后他就把烟一丢一踩,擦着他们脸边直直就是一拳——!”亓楠伸手出拳,过了几秒,她放下,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来。
“不过我知道,这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场景,对秋哥来说或许真的只是他人生中再微小不过的一个事情,就好像只是顺手。”她惆怅笑道,“因为他在请我吃了一顿饭后就接个电话说自己要走了,既没过问我的事情,也没对我有丝毫的评论,只是给了我点钱让我好好活着。”
“我知道我本就给他添了麻烦,不能再麻烦他更多。所以当时虽然想开口却还是忍住了,只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沉默了一会儿:“可他走了之后,我越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没了家人,也没有朋友,甚至没有成年,一辈子都要东躲西藏地活着。”
“我觉得我实在活不下去了。”她声音淡淡的,“所以当晚我就写了封遗书,希望我的死亡能将这些阴暗公之于众。”
“……”此时,文天成已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孩,她的那段绝望与曾经的自己太像,让他的心咯噔一响,“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从三十层高的酒店楼顶跳了下去。”
跳楼是所有自杀行为里最凄惨的方式,除了轰动,留不住一丝体面,甚至还有传闻说跳楼者死后也会一直重复生前跳楼的过程,但依然还是有太多生命用这样的方式与世界诀别。
“其实刚跳下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看着楼顶离我越来越远,就好像世界都抛弃了我。”女孩眼角含泪,神情哀戚,但说到这里却缓缓笑了,“但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却冲了下来,我看见他在空中张开双翼,就像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
听到这里,文天成总算长长舒了口气,不由也牵起嘴角:“秋翊骂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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