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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你大。”
“比娱乐室大？”
“比娱乐室大。”
“那难道，它还能比整个研究院都大吗？”
说这话时，M237隐约感到自己其实有些生气了，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或许是因为坚信的东西一直在遭到反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无知让人觉得傻气，又更或许是因为，才找到一丝的同病相怜，就这样被告知剩下的只有自己。
可F263笑了，她摇头摇得有些悲伤：“比研究院还大，大得多呢。”
M237不忍见她这样笑，笑得心里难受，只好又把头转了回来，让光影从指缝落下，嘟囔道：“骗人，你怎么会知道。”
女孩把腿并起来了，由原来的自由变成了拘谨，她环抱上了膝盖。
“是啊，要是不知道该有多好……”她漫无目的地眺望起远方，像是在回忆，“你知道吗，这里是天台，你看到的那片蓝色叫天空，天空里闪烁的那些叫星星，这些都是研究院以外更广阔的地方。”
M237的眼睛瞪起来了，完全不能理解他心爱的女孩都在说些什么。
“我总是在后悔，要是那天晚上没有出来上厕所就好了。”她低头，“要是没有出来，我就不会看到那个工作人员偷偷打开密道；要是没有好奇，我就不会在他离开之后偷偷爬上来探秘；要是没有上来……”她静了静，“我就不会看到他特意留在这里的那本百科全书……”
她敛去了平日里脸上携带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迷茫。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故意，但我现在真的好难过。”她说，“我们都知道什么是死亡，却不知道什么是老去。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八十岁，我们却活不过六分之一。”
她突然转头看向他：“你说，我们凭什么？”
M237怔住了，他被问得昏头，但一种更大的疑惑却随之而出：“……那你为什么找我？”
他终于坐了起来，但仅仅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你知道的，我只是个E等，甚至很快就要死了……我尚且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可是你很善良。”女孩漂亮的瞳孔突然一瞬不瞬盯向了他，满目的温柔，就和他在未知的将来经常要感受到的一样，“而且或许……谁知道呢，或许我只是想找个能保守住秘密的人说一说话……但把自己身上的压力又强制施加给了别人，这样是不是也很自私呢……？”
或许是女生成熟得确实比较早，这些问题对于尚且才十一岁的男孩来说，晦涩得让人听不明朗。
但M237可能也没有机会再明朗下去了，他只是单纯不想让女孩难过。
所以他开口：“没有，你怎么会自私呢，能把这些告诉我，我真的很开心……”
而就在这时，深蓝幕布上一颗明亮的星星突然坠落下来了。它拖着银色的长尾，像一柄闪烁的利剑般划破了天迹，只一转眼的功夫，顷刻又消失不见了。
那个叫做星星的东西掉下去了，M237心不在焉地想，它会不会也很疼呢。
“流星……是流星！”衣角忽然被用力一扯，身旁的女孩随即惊喜地闭上了眼睛。她柔软的十指交握在胸前，嘴里默默解释，“据说只要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能够成真呢。”
M237没什么愿望，他的愿望就是F263的愿望能够实现。所以他问她：“那你都许了什么愿望？”
女孩微笑着摇了摇脑袋：“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紧接着，她还是停顿下来了，眼里倒映起天上那轮触摸不着的月亮。
她看着月亮被灰黑的云层遮蔽，遮蔽到透不出光芒，再等待风卷云舒，舒散得像空中将落的水滴，月亮却依旧皓朗。
“可，月亮好美，真的是好美啊。”她说，眼底隐隐也泛出了亮光，“我也好想像它一样美丽地活下去。”
“那……！那以后就……就由我来保护你！”
稚嫩的声音甚至还没赶上低沉，男孩兀自的誓言却矜贵得让人止不住想要流下泪来。
但F263没有再流泪，相反的，她笑了。
“你……你怎么就……就这么傻呀……怪不得总是被人欺负……”她颤着睫毛浅笑，笑得温婉明亮，甚至比天上那轮还要美丽，还要漂亮，“但是……好。我记下了。你说了你会保护我的，可千万不要忘记呀。”
第五十三章 占有月球
自从那次流星下的约定后，天台就成了M237和F263的秘密基地。M237为了履行自己童言无忌的许诺，也开始一个人摸索起强身健体的秘诀要义。但就像瘫痪者妄图恢复知觉，失明者妄图寻求光明，对他来说，一切都不过无济于事，他还是会被人踹醒，被人推倒，被人啐下唾沫后厌弃地嗤嘲。他们嘲笑他的身体，也嘲笑他的努力。
M237很安静，像一团洁白的绒羽，他青一块紫一块地任人欺凌，却并不言语。他以为自己除了捱痛，再没有别的长处。所以他要用自己的熟悉换取F263的陌生，用自己的疼痛换取F263的不痛。
但F263并不允许。
她总会在M237受欺的第一时间从人群里跳脱而出，不问缘由地维护，在众人眼皮底下大声叱责，甚至竖过中指——虽然M237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孩子里或许也没人知道。
于是无可避免的，关于M237和F263的流言还是逐渐传开了。“狗改不了吃屎”、“贱种生下来的东西也是贱种”这类似的话语，越传越多，越传越广，最后终于沦落为了他最不想要听见的：
“又是私通？F263不会真瞎了眼的，准备效仿M237他那个婊子妈了吧？”
听见这句时，M237出手了。他气愤地做出了自己迄今为止最具杀伤的报复——在那名C级男孩端着餐盘准备落座时，抽掉了他的凳子。
C级男孩没有防备，在众人看戏的眼神中，一屁股落空摔了个四仰八叉，饭菜打翻一地，海带都甩在头上，挂下长长一条尾巴。
他面对着第一次凶煞起来的M237，面对着那具飘红的眼睑和瘦弱的身躯，面对着一直逆来顺受的嘲讽对象，愣住了。愣怔后是出离愤怒的躁狂，就好似他不是被一个与他一样的人类，而是被另一种低贱的非智生物，被一只老鼠，被一只蟑螂给侵犯了，甚至侵犯到了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前出丑。
那天，M237被送进了急诊室，被C级打的。
而C级男孩在他之后也被送进了急诊室，据说是被突然失了控制的机器砸的。
这事儿扑朔迷离，以至于后来他总能听见两个版本的说法。
一者是F263，说那如同多米诺骨牌的精巧连锁都由她一手策划，除却M237以外也为自己的名誉报一箭之仇；还有一者是M211，说有人曾亲眼目睹他出现在案发现场，但举动目的全都一概不知，出来时仍旧温文尔雅的，也就只作了一桩奇谈。
但无论如何，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而且莫名其妙的，他竟自那以后难得地过上了一阵风平浪静的美好生活。
这天，M237依照约定，像往常一样偷偷爬上了天台。只是今天他实在太累太热，浑身乏力，受过伤的所有部位都宛如阴天的关节炎一样发痒发痛，而天台的月亮灯泡也突然离奇消失了。
它果然还是被摘下了吗？
M237好难过，兴致缺缺。那个美丽的灯泡明明一直在那么辛勤地工作着，到头来却还是逃脱不了消失的命运，就跟他所熟知的一切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可他并不在意那些啊。
他并不在意灯泡的明亮与否，并不在意灯泡的效果如何，更不会在意它是不是丑了，是不是坏了，是不是真到不能用了。他所有的念想都只是看它存在着，看它十年如一日亘古不变地陪伴着，看它用那副残破的身躯给自己冷色的温暖，也给自己心安。
但它还是被摘下了。就如同撕开了棉花的小熊玩偶一样，明明还是那么柔软，却被丢弃得很是简单。
大人可真是坏啊。那一刻，M237躺倒在天台上怨愤而坚定地想，他才不要变成大人。
嗡——机械的挪动又不太悦耳地奏响了起来，一簇温暖从身侧传递，终于同他一样缓缓地执手仰卧了下去。
“今天月亮没有上班啊。”那道细软的女声轻巧地叹息，“没有月亮的天空多少都有些昏暗呢。”
M237的小脸一截一截红了起来，他还是对和心爱的女孩牵手这件事无法适应，每一次都和第一回一样地小鹿乱撞。
“是、是啊。”他于是结结巴巴地应答，“我……我会好好怀念它的……”
“怀念？”窸窸窣窣一阵微响，女孩的脸贴着地面转过来了，她默不作声盯着M237这个傻家伙看了两秒，忽然了然于胸地轻笑了起来，“不，月亮才没有消失哦。只是今天地球太过于喜欢，想要独自占据，所以才悄悄把它藏起来了，是地球在贪心呢。”她停顿了一会儿，“总之，明天我们就能重新见到它了，虽然会是一个被地球吃掉了大半的弯弯月牙。”
正如女孩所想，M237扇了扇他纤细乌黑的长睫毛，果然并不十分明白。
“所以它没有被丢掉咯？”他只是这么问道。
女孩笑了笑：“当然啦，月亮怎么会被丢掉呢？它会活得和地球一样长。”
M237高兴了，嘴角咧开的弧度就像一个失而复得的傻子：“那我们明天再来看它。”
赞同地嗯了一声，F263重新仰头静静地向夜空望了过去，她慢慢举起二人牵起的手掌。
“但没有月亮也有没有月亮的美丽。你看，没有月亮的夜里，星星就会更加明亮。”她探出食指，“看到那颗没有？那颗比其他星星都亮的，像钻石一样的那颗？那是北极星。”
她绕着手指摇晃起来：“据说在北极星附近应该还有柄像勺子一样的七颗星星，叫做北斗七星。但它好像总是在变，现在我又找不到它了。”
M237循指望去，果然在墨蓝的深邃绸布间发现了一颗正兀自闪耀着的明亮光点。
那光点好小，那么小。就像一粒细沙漂浮在广阔无垠的海平面上，却又耀眼得让人忽视不了。
“但还是没有月亮好看。”软糯糯的，男孩小声嘟囔了两句，“月亮最好看了。”
扑哧，F263被逗笑了，但却是觉得可爱的笑容。“哪有，我就觉得月亮和星星一样好看呀，只是看星星的时候不能只看一颗。”她扬起双手，从中间像开一扇门一样往外一抹，“你要看全部。”
“当时我在书上看到说，天空里有将近九十个星座。每个星座都由好几颗星星组成，每个星座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对着天空掰起手指，“大熊座、小熊座、仙女座……就连古代都有把四个方位的星宿联想成神兽模样的，可好玩了。”
这些天来，M237已经零零总总从她嘴里听过了许多从未知晓的动物名词，有猫，有狗，有熊，有狐狸，每个动物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和四肢，只是毛色在随着女孩的叙述肆意微调着。
但他还是无比乖巧地：“那都有哪些呢？”
F263果然来了精神：“比如说四大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代表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是很帅很帅的守护神兽。”她叼着嘴唇想了一想，“但你还记得那颗被叫做应龙的陨石吗？就是那颗开启了应龙计划，导致研究院建成的罪魁祸首。”
“其实它的名字在四象里也占据着一席之地，只不过是在中间，也被称为四象之长。”女孩悄声叹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应龙什么时候才能诞生呢……”
“会有的。”M237无谓地回应，想，反正也不会是我。
F263却因这歪打正着的安慰怔了怔：“是啊，我也希望……”她别下了眉头，扬起的唇角却十分苦涩，“我真的，实在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因此而牺牲了……”
嗡嗡。
一声熟悉的聒噪却如同晴天霹雳，骤然打断了她未完的语调。
俩人突然动了，视线猛地交织在了一起，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本该只有两人的秘密世界现在无一或缺，却荡然无存。
可地上的入口却还严实得紧。
不对，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又轰隆一声巨响，这次却沉重、剧烈，像是要打开一扇年久失修的铁门，旋钮的铁锈发出吱扭的尖叫。
“……是门！”F263突然惊声呼起，“可怎么回事？！那扇门不是早就被封锁起来了？！现在怎么……？！”
但天台唯一一扇自他们出生就从没开过的铁门，开了。
第五十四章 说到做到
一道瘦长的身躯从阴影里缓慢踏了出来，他面目笼罩在一层雪白而坚硬的防护服下，每一步都使地面的灰尘为之一颤。
“……跑！！”M237从浓重的夜色里远远看见了他手里持着的一把枪，他知道，那是电击枪，研究院对待违规者的第一层惩戒，“F2……不！快跑！他已经发现我们了！我来给你拖延时间！”
地上的通道已开始缓慢叠起，如果幸运，也就是五秒以内的事情。但F263背对着M237，犹豫了，她抬起将要俯下的半身，重新以一种同仇敌忾的姿势扭过头去：“不、不行！把你牵扯进来的明明是我！我不能……！”
“不！你可以！”但M237已经冲出去了，为了挡住女孩那张心爱的脸不被看见，第一次那么用力地跳起，“走！不要回头！我不是说了一定会保护你！你快走啊！”
“可……！”
“别磨蹭了！你难道还不知道研究院的手段有多残忍吗？！这样下去我们一个都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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