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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一枚内置着电极的子弹突然从耳侧精准无误地穿过去了，它尖锐似针的弹头击打上对面钢铁的围栏，弹开，带电线圈却缠绕上勾，整片金属顿时在同样灰暗的天空下闪烁出熠熠的灼目光芒，就好像一丛白色火焰猝然升起，伴随着侵蚀木柴的嘎啦声响。
M237吓住了，脖子禁不住一缩。
“M237？”一声轻蔑的闷笑忽然从对面那副面罩里传了出来，年轻，却沙哑像被捏住脖颈的野鸭，“果然，我就知道你跟你那个废物爹一样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好东西。只是没想到啊，老天开眼，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还真让你落到我手里来了。”
他兴奋地紧了紧手里的枪械：“当初要不是你那个小白脸爹，我的婉婉，我的婉婉就不会……！”
然而，那高昂的语调上升到一半却忽地又戛然而止了，就像用力过猛而被拉断了的高音琴弦。
“嗯，不行，不能太冲动，还是先办公事，先办公事。”电击枪重新被举起，那人正儿八经地清了清嗓子，“研究院什么规矩，你们也清楚。现在是乖乖跟我走回去认错，还是享受了电击后拖回去受罚，二者其一，你们自己选择。”
此言一出，M237就知道自己是再无活路了。但死到临头，他却转而又宽慰了起来，第一次为自己的靶心体质感到了些许价值。
他于是狠狠向下啐了一口，在吸引对方注意时，手掌悄悄向后推了推：“别骗人了，这两条不都是一样的死吗？”
F263被他推得一晃：“你……”
“哦，那只是对你来说。”嘶哑嗓音笑了，“但我还是建议你明智一点，选个能留下全尸的体面死法，难道不是更好吗。”
“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更希望我选择第二种呢？”他头也不回地高声与之对呛，舌尖却在虚掩的唇缝下全力拨动起来，“走啊，快点！求求你让我死得更有意义一些，快啊！”
F263的拳头握紧了，她用好似要从磁极里拖拽出自己的力道狠狠转回了头去，视线透过地砖的通口一直掉落到安全的彼岸另边：“不行……我还是……”
“确实，我可实在太希望能亲手对你处以极刑了。”嘶哑嗓音肩一抖，竟是松开了执枪的另一只左手，“但没办法，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了这么一次重大违规，当然还是要劝你们选择绩效提成更高的那一种了。你看，研究院可是相当宽容的，即使是像你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不还是被含辛茹苦地养育到了……”
噗通，嘭，嗡嗡嗡，咚。
四声变换几乎只发生于毫厘：F263被推下通道，嘶哑嗓音震怒开枪，地面铁板重新折叠，M237在胜利的微笑里扑地绝倒。
他好疼，疼得五脏六腑都搅合在一起。那根钢针一样的子弹在他侧肩嗞嗞作响，插入处凹陷，被针头撑开的地方却隆出了一个细长而尖锐的可怖形状。浅蓝的静脉血管在电击下像涌动的溪流，在脖颈，在手腕，在一切可以蔓延分叉的地方，凸起得那样鲜明，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冰面喷薄出来。
他的知觉已经丧失了，整个躯体就像一副由细胞串联起的巨大电路，过分强力的电源超过了最大功率，让他的机能一点一点的，像圣诞树上的彩灯，一点一点地逐渐熄灭了。
但最后一刻，M237觉得幸福。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克制住自己撕心裂肺的惨叫。
呼吸渐进微弱了，M237趴倒在地，宛如秋风里一片苍白的落叶。
他再没有力气去抬头看天了，但地面的白砖却很透亮，稀稀疏疏倒映出一些星星的影子。
星星，果然还是没有月亮好看呢。
他的双眼逐渐迷蒙起来，心里苦涩地微笑，如果能再见到一次月亮该有多好。
“你他妈的还敢反抗？人呢？！”然而，地上的星星也终究一一被遮蔽了，嘶哑嗓音迈着急躁的步伐，以一种极为狠谲的力道数次跺上了M237的背脊，“去死吧，去死吧你！死了还不忘让别人瓜分我的奖金！真就跟你爹一样是个贱德行！”
但M237的手指只是肌肉反射地抽了一抽，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去死吧，去地狱见你那对不要脸的狗父母吧。”他边踹边愤恨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手机，犹豫一秒后，又再次灌输了全身的狠戾，像个射门员一样往他身上一踢，“操你妈真是个该死的东西！”
他拨通：“喂？林哥？是我，小汪啊。”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浊气，“是这样，我刚发现一个实验体从天台逃跑了，但你说这么好的活计我怎么能不第一时间向你汇报呢？所以你赶紧派人到西区B……”
一只手突然颤抖着拽上了他的裤脚。
像从土地里冒出的僵尸一样僵硬而冰凉。
嘶哑嗓音顿住了，视线缓缓向下望去，不一会儿，咧开了一个残忍而血腥的微笑。
“林哥，你稍微等我一会儿。”
他说着，裹着厚胶的鞋底就死死往下一踩。踩在那瘦长细弱的手指骨上，像是要直接把鲜血从指缝里挤出来，碾得支离破碎。
他再一次掏出了口袋里那支电击手枪，对着地上雪白而纤长的人影冷漠决绝地连开了六下，直到按着扳机发出只剩哑火的空响。
最后一根紧拽的手指，终于像暮死的秋蝉，从树枝上跌落下去了。
男人翻开男孩的正面，用枪托抵抵他心脏，漫不经心地：“嘁，总算死了。”
他复又举起了捂在裤腿处的手机：“哎林哥，没事没事，一点小矛盾，已经解决了，非常完美。”他弓着腰说，“是是，男孩女孩没太看清，但大概在西区B3……”
当啷。
可能五秒，也可能十秒。总之手机从指距间滑落下去了，好似震惊后忘记了发力。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折去了手臂的男孩重新以惊人的速度掰回正位，就像丧失了生命特征的亡灵重新以抽搐的扭动无意识地回归。
M237，或者说M237的躯体，撑着手肘摇摇晃晃爬起了自己。以一种腿部带动腰腹，腰腹带动胸腔，胸腔带动脖颈，脖颈最后才倏然归位的惊悚方式，就像骨节一一生长，再尽数都被抽去。
他眼神空洞地转了过来，在空洞地盯着对面诧异到寸步难行的白色男人三秒后，终于脑袋一歪，用那只流淌着蜿蜒血迹的漂亮手指轻轻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扔了出去。
“我答应过了，要保护她。”他开口，静静的，伴随着手机跃出围栏自由落体的稀碎回响，“你可不能让我食言啊。”
第五十五章 从现在起
“奇迹……简直奇迹……！融合度……99%……！”
“小汪……？是，院长……当时就是我派他去……”
“什、什么……副院长……？！不不，这我哪敢……”
“但……既然您非要这么坚持，那我……等、等会儿，醒了，他醒了！”
床上的男孩在一片期盼的注视里悄然而醒。
他像无数个清晨一样睁开了双眼，在第一刻困倦地茫然，却又在第二刻恍惚地震惊。
“我……我……”他惊坐而起，看着眼前若干颗皱纹深邃肤色蜡黄，只在大检查时出现过几次的灰脑袋，小心翼翼连声音都可怜地发起颤来，“我犯错了……？”
“——M237！”
随着一声老友会晤般熟识的叫喊，为首那厚嘴唇鹰钩鼻，眼睛半耷不拉的白褂男人便即刻隔着床沿热切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被叫做M237的男孩吓得往后一缩，“没、没有……？”
可其实他哪止是没有啊，简直称得上舒服至极。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从没一刻是比现在更加顺畅的，舒服到恨不得蹬上拖鞋就跑出去发泄自己开始过剩的生命活力。
似乎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过分热络，鹰钩鼻连忙将手放了回去：“哎呀，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是林秦，你以后喊我林伯伯就行。”他弯了一下腰杆，“昨晚真对不起，我们那位小汪同志啊，脾气比较急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回去一定好好批评教育，活该他被戳瞎一只眼睛。”
批评教育……？
M237哪受到过这种待遇，顿时被吓得不轻。可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叫做小汪的人物，昨晚也是跟F263……
跟F263！？
纷杂错乱的画面突然呼啸着从他脑海里一一驶去，他低头，僵硬地凝视起自己指甲缝里一缕干涸的血渍，耳边回荡出最后一声嘶哑的“西区B3”和枪鸣。
……他难道，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他忽地当着众人就掀起自己衣衫反手摸上了背脊，但没有，他身上别说是弹孔了，就连以前在欺凌中留下的小刮小蹭，也一并全部都随之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他慌张地扇动起自己一双乌黑的眼睛，像在捕捉空白的回忆，“我不记得了，我什么印象都没有……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他对面那位伫然而立的林伯伯却即刻转瞬即逝地挥手笑开了，“不打紧，不记得就算了，不记得正好。”
他回头朝显示屏里的男人一望：“那院长……”
屏幕里的男人微微点头。
“哎，好，我就这就跟他说。”压下那双连叠着皱褶的笑眼，他回头，突然像毒蛇卷紧猎物一般阴鸷地盯住了M237的脸，“但M237，你给我记好了，从现在开始，你的等级不再是E，而是S。”他顿了一顿，“但是，记住了，这不是等级的更改或提升，而是你本来就是S。你根本从来就没有被判定为E等过，从一出生开始，你的等级就是S。”
他慢慢地说，像是要替换掉一段记忆。
“你是由一对优异的A等级父母，在研究院的精准把控和科学施测下，经过计划精良的优生优育，从而诞生的第一位具有超活性的S级改造人，是迄今为止研究院最成功、最杰出的精美作品。”他再次强调，“而所有这些，都是研究院辛勤科研的劳动结果，绝非源自一场难以启齿的意外事故，你明白吗？”
M237怔住了，虽然并不十分理解眼前这才结识的林伯伯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却也从S的变换里隐约察觉出这并非一件坏事。
“这条消息会在今天就全部通知到位，以后如果再有哪些人敢诬陷你和你父母的高尚名誉，研究院一定会按最高处理严惩不贷。”林秦笑了笑，“现在，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那……那我还会死吗……？”男孩迷茫地张了张嘴，“我是说，像别人一样，因为榊元素……”
“不，不会了。因为你已经是一个完成的个体，是我们的最高杰作。”林秦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顶，又向下顺了顺他及肩的黑发，像一个慈祥的父亲，“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迫切需要你配合进行接下来更加频繁而严格的检测。现在除了超凡的身体愈合能力外，我们还对这元素的效用一无所知。”
他粗糙的掌心渐渐停住了，突然有所顾虑地挑起了一边眉头：“不过在这之前，M237，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在手掌覆下时仍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M237偷偷望上一双幼鹿般谨慎而水润的眼：“想要的东西……？”
林秦点头：“对，这是研究院经过集体探讨后，决定给予S等级的特别奖励。你随便提，什么都可以。”
其实这哪里是什么特别奖励，不过是老奸巨猾的成年人为了防止唯一的成品怀恨在心，轻者不加配合，重者自我伤及。
但M237很天真，或者说，过于天真。他的怨恨只建立在羞辱他的个人上面，所以直到现在都没质疑过研究院有什么大错，甚至连昨晚的天台之行也是罪有应得。毕竟他们确实违规了，而对他们来说，规则就是铁律。
所以他又惊又喜地开口了：“那、那我……”他想了想，却不是在为自己考量，他确实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他只想要F263开心，“那我想要一些书，可以吗？”
“书？”林秦的眼神在听到这个字时暗沉下来了，“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词语？”
糟糕！M237闪了闪眼瞳，慌了。
他从F263那里听过了太多遍这个字眼，以至于忘记了这在研究院里是根本不允许存在的物件。
“不是！我……”他急忙解释，唯恐被规则施以制裁。
但对面的林伯伯却在一瞬后恢复了常态，并且和蔼地按上他肩膀：“行，没事，这一定都是因为你比别人聪明的缘故，毕竟你可是我们唯一的S级别。”他拍了拍，“不就是书吗，伯伯答应你，而且这样，我每月都给你一本，只要你配合我们的研究。”
他蹲下，平视起男孩的眼睛：“但M237，你得答应伯伯一件事情。”他笑了笑，伸出小拇指勾了起来，“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任何孩子知道，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好吗？”
M237懵懂点头，一边默认着F263不属于其他任何小朋友之列，一边以同样的姿势跟他拉勾，拇指摁在一起，盖了个章。
林伯伯真好，最后，他还这么悄悄地想。
自此以后，研究院果然再听不到与他父母有关的传闻了。所有人都好像突然失去记忆变成了金鱼，一边在相见时以呆滞而怯懦的目光四处闪避，一边在背后白眼交加地默默吐泡。
围在他身边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但真正的朋友仍是只有F263一个。她没想到M237能回来，更没想到M237能以这么翻天覆地的姿态回来。她抱着他哭，嚎啕大哭，向来睿智温柔的女孩哭得涕泗横流，脸盘第一次那么肿，那么大，那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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