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自己的精液竟是以这样被动的方式进入了别人的身体,M237心下禁不住一颤:“女性?什么意思?是他的母亲吗?”他站立在空荡的育婴房里,忽然感觉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人却孤零零得渺小,“那她人呢……?”
“嗯……是呢,这个问题,伯伯也很想知道。”林秦半俯下身拍了拍男孩背脊,“她出去了,去到了研究院外头,但至于到底是哪里,我们答应了不去追究。”
他拍动的力道逐渐变成了轻抚,带着暗示意味的:“不过,我的好孩子,你们并不认识,这与你又有多大关系呢?”他笑说,“你只要记得,从此以后,你拥有了一个重要程度不亚于你的S级儿子,你的地位会比以前更高,你在研究院里会更受别人拥戴,这不就够了吗?”
他按着M237的脑袋,以并不显著的力道把控他向下望去:“你看,他多可爱啊。特别是这个小嘴巴,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睡梦里的小孩无辜极了,他毫无自知地挪了挪小手,又翘着唇梢淌下了一行晶莹的口水。
M237的生活好像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但之所以用好像这个词语来形容,就是因为它似乎同以前有所区别,又可以说没有。
研究院这次破天荒的,并没把最新成果公之于众。他仍是每日体检,仍是每周取精,仍是闲来无事就同F263一起看书闲聊,也仍是对自己英年早父的身份持有非常的怀疑。
他还没准备好去做一个父亲,也并不会做。
他曾尝试着去给S001喂奶,用医护人员提供的母乳兑着奶粉冲泡出来,再装进淡黄色的小瓶子里,让小孩自己嘬着奶嘴吮吸。但M237实在是太没有经验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温热对于小孩就叫做滚烫,特别是S001还有着猫科动物一般的特性,那生来就敏感的猫舌头碰不了任何带烫的东西。
所以他大哭了。不是因为来到这满是傻瓜的世界而大哭,而是因为他的父亲正好是这不多不少的傻瓜当中的一个。
于是自此以后,M237便很少再去掺和育婴这样的琐事了。反正他不会做的事情,有人能替他做得更好,他没有负担,也没有必然的义务——就好像只是一位看着弟弟成长的哥哥一样。
但令所有人惊奇的是,即使在这样冷漠而疏离,每天只有一小时陪伴的人情关系下,S001却仍是对他父亲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喜爱。而且这种喜爱与单纯的喜爱还略有不同,它不是见到了就笑,分开了就哭,而是一种更加难以琢磨的,如同雷达般直击沸点的感应程度。
S001从不掩饰自己的喜爱,当然,小小的孩童也学不会掩饰自己的喜爱。
他在五个月大刚能颤颤巍巍拽着护栏从小摇篮里站起时,就已经能在M237熟悉的脚步抵达前,高翘着激动的斑点小长尾,用如水一般潮湿的目光期待地昂首以盼了。而每当他预知正确,看到父亲那张青涩而俊俏的笑脸出现在视野中时,更是会欣喜地咧开那张才长起乳牙的小嘴,嘴里叽里咕噜地念起不标准的哼唧:“阿巴阿巴——”
这时M237往往会笑起来,温柔地摸摸他脑袋——从两只毛绒耳朵的中间穿过去,再在耳背处偷偷摸摸地各揉一下。他以为S001这么小肯定意识不到自己的居心不良,但他不知道,那条绕到他身后看似无动于衷的灵巧尾巴,已经在视线与触感开外自得其乐地悄悄摇晃了起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不知道其实是好的。
以至于后来M237在回忆的时候,总是会喃喃出这样一句话——他所有的痛苦与不幸,都是由一点一点的意识到,一步一步累加出来的。
比如那天,S001在像往日一样站起身来迎接他后,却以一种极为反常的姿势扒上了他的衣襟。幼小的孩童蹬着那双前端还空出了一头的粉色小袜子,挥舞起那双短短的手臂去遮蔽他一直爱看的,父亲那双温暖的眼睛。
他显得很不情愿,不太高兴,喉咙里发出小狗一样悲伤的嘤嘤叫唤,尾巴上的绒毛都警惕得根根竖起。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M237意识到了些许的诡异。
但到底是哪里诡异呢?
他于是轻轻抱起了S001,按下他无措的小手改为圈住自己脖颈。
他忽然讶异地发现,在刚刚被S001故意遮挡的那片视野里,在他已经许久不曾注意到的那片育婴舱中,一道暗色的阴影正悄无声息地沉寂着。
从三个月后就很少哭泣的S001又开始放声大哭了,他企图用哭声吸引父亲的注意,止住前进的脚步。但徒劳,年轻而好奇的父亲已经迈着探索的步伐上前去了,去看那个让他不由自主感受到危机的生命体。
他好害怕,稚嫩的S001将围在父亲脖子上的小手搂得更紧了,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那种危机就像是从灵魂的最深处渗透出来的,冒着灰黑的雾气,要把他最喜欢的父亲围在其间慢慢地撕裂成两瓣。
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只能哭泣,或者选择将父亲搂得更紧。
S001的轻颤和用力在不知不觉间感染到了M237,连带他也莫名其妙紧张了起来,却仍旧在行进间匀出手臂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肩背。
而就在这一起一伏的拍击声中,他的脚步却突然同小孩的哭泣一起,在某一瞬间不约而同地按下了暂停。
这下,M237总算看清了,原来先前那道暗色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阴影,而是一个黝黑又瘦弱的小男婴。
他仿佛具备着童话书里龙一样的特性,但不论是身后透明到缺乏血色的翼膜,还是头顶那一对软软的小角,都病怏怏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死去。一张氧气面罩正牢牢覆盖在他那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他闭着双眼是那样安静,静得仿佛不曾发出过任何声音。
一条熟悉的尾巴突然半垂着降落到育婴舱里去了。
就在M237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那灵敏的活物已然暗含着恶意勾起了输氧的软管,S001从父亲颈间侧过了半张婴儿肥的小脸,湛蓝的泪眼里只剩下了冰冷的严寒。
一、二……
软管被拉扯到了极限,只差一点就将濒临崩落。
一双金黄的竖瞳却突然从那张病弱的小脸上猝然睁开,用与外表不符的戾气往S001脸上威胁一对。
欲行坏事的尾巴停住了。
金黄眼眸也在偷扫了M237虚弱的一瞥后,再次缓缓地阖了回去。
第五十八章 零零二号
被那双非人竖瞳掠过的瞬间,M237有种想逃的冲动。
他当然不知道一次无言的交锋已经在两个孩童间上演了一轮,还以为是对自己将其吵醒的罪怪。那小小的人儿睁开的第一抹眼神,那么凶,那么狠,那么彻骨地往自己身上一瞥……
他不明白一个刚出生的小孩怎么能拥有这样警惕而野性的眼神,就好像草原上搭着前爪沉睡的野兽。但这头野兽是受了伤的野兽,即使往后会再怎么威严可怖,现下呼出的气息也都是懒散微弱的,甚至连只猫都不如。
这小孩到底会是谁呢?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像游蛇盘绕般贴着心脏顺藤而上了,从背面,隐秘而不太情愿地。
他下意识捏起了S001颈后一块滑嫩的软肉,听着小孩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哼唧了两下,脚跟却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起来。
他果然还是逃跑了,虽然心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的愧疚。
“嘀嘀——”
突然,一阵警报不知从哪儿尖锐地响了起来。
M237眼看着呼吸机上稳定的波形骤然飙高,在一片黄绿的图案里泛出了血一样的明红线条,而育婴舱的孩童也在同一时间眉头紧皱满脸痛苦,面罩里都浮起了大片呼吸不畅的浅淡白雾。
怎么办?
M237的心在刹那间拧紧了,他大喊着,慌乱地就朝门口跑去,连怀抱里的S001都因为过度的紧缚而呜呜咽咽哭泣了起来。
哭声、喊声、警报声,声声入耳。
而就在场面的混乱即将随着时间流逝再次升级时,门从外而内地开了。一票医务人员火急火燎地迈着小步倾尽而入,他们推起尖叫的育婴舱就转进了旁边的手术室,人群最后便忽一下空落出了林秦那张严峻的面容。
他在看到M237惊慌的小脸时停顿了片刻,问:“已经见过他了?你的第二个儿子?”但不等答复,他又急急忙忙转过了头去,步履争分夺秒朝室里直走,只来得及对着M237轻轻一勾手,说,正好,你也跟我来。
怀里哭闹的S001被助手诱哄着接了过去,他啜泣着,第一次看父亲以何种失神的姿态跟在那令他反感却与他同名的育婴舱后面,一步一步消失在了视野里。
他抛弃自己好像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一进手术室,林秦立刻戴起手套对着才采集的血样数据看了一眼:“血液里游离的榊元素浓度又升高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但不应该啊。”他翻着纸页喃喃自语道,“S001当时也出现了轻微的溶血症状,但很快就自我痊愈了。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能……是因为榊元素浓度过高以至于达到饱和了吗?”
他把纸板往旁边人手里一放:“M237?”他回头,喊,“M237,我们可能需要你配合做一项……M237?”
只见M237正睁着一双墨黑瞳孔,复杂地盯视着床上小小的孩童。他看他孱弱地喘息,痉挛地抽搐,眼珠在眼皮下不停地滚动,却终究再也带不开那如同太阳般璀璨的耀目。
他心底怯惧的猜想还是被证实了,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刻,又一个。
是该习惯吗?M237在阵阵混沌中悲哀地想,他怎么可能习惯。
“M237?你在想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林秦突然闯进视线的三白眼让少年禁不住一颤:“什、什么?”
“我说啊,你还想不想救你的儿子?”他起身,拽了拽腕上的薄胶手套,“S002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有点心律不齐。现在还因为游离榊元素的激增加剧了溶血,如果再不立即进行手术,心脏随时都有可能骤停。”
他意味深长地顺着M237视线荡过去:“你那可爱的二儿子连他父亲长什么样都还没见着呢,你应该也没那么狠的心,想让他出生即死亡吧?”
明明早就已经见着了,M237在心里默默反驳。
但其实无所谓称呼,就像搭过话的人很难再装作互不相熟,也正是因那流光灿烂而又引人震颤的一瞥,他才再不能忍受那轻薄的眼皮从此就永远厚重。
所以他收回了对S002的打量,问:“那么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M237的乖巧让林秦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拍拍少年已经快到他胸腔的肩膀:“换血。”他接着道,“放心,200毫升而已。对他来说是几近全部,但对你来说连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M237不喜欢抽血。即使在抽血已经成为常态的现在,他也不喜欢抽血。
但他可以忍受。就像当时为了F263忍受那足以断掉肋骨的疼痛一样,只要是他所认为值得的事物,他都可以为之忍受。
他于是又看了唇色已越发苍白的S002一眼,看他惨白的嘴唇印在棕黑的皮肤上,刺眼得像头顶那一两根瘫倒的白毛。
他真的是自己第二个儿子吗?
M237静静躺在与之平齐的另一张床铺上,感受针尖连着导管火辣辣地刺入臂膀。
虽然他和自己的配色看起来不太一样,但那对像雪片飘落其上的银白睫毛却浓密得很是漂亮,像流星驻足的那个美丽晚上。
如果能抢救成功就好了。
抢救成功的话,流星就能承载着他的愿望,轻盈地降落在地上了。
从M237身体里抽调而出的殷红血液,顺着导管一缕一缕淌进了真空的血袋里。他手上捏得使劲,血液流速也飞快,原本五分钟的进程硬生生缩短到了三分不到。
许是太快,他在针头拔出的瞬间产生了几丝眩晕,于是用止血棉按住的同时就向后倒在了枕巾上。
他第一次听见旁边的床铺上传来了婴儿细若游丝的抽噎,哑哑的,又像是在愤怒地悲鸣。
两条细长的软管分别从手臂上的静脉和肚脐间才穿刺出的,粘连着血色的脐动脉置管而出,两个输液泵一左一右,分别以最接近血流的速度相同地输血进入,再取血而出。
换出的血液慢慢滴落进透明的容器中,一点一点,像是红色的蚯蚓在慢条斯理地拱动。
可他还没有打麻醉啊。
M237的心一瞬间好痛,他趔趄着从床上起身,低垂着心疼的眼看他。
“这样……真的就能好吗?”
林秦耸起肩膀:“或许吧,听天由命。”他脱下手套往桌上一搭,“换血起码要持续两个小时,你还要继续呆在这里吗?”
呼吸机上机械的响动总算逐渐平稳下来了,小小的婴儿似是终于对这持久的疼痛感到了麻木,竟也收敛起张牙舞爪的臂膀,慢慢蜷成了恬静的睡模样。
M237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看红得如出一辙的血液缓缓从左边进去,再慢慢从右边出来,终于还是咬了咬唇瓣:“再等一会儿吧。”
“嚯,还真是个令人敬佩的好父亲。”林秦卷起带来的资料随口一笑,“行,随你,你愿意等就等着吧,我就先出去了。”
M237点头,在目送完林伯伯远走的背影后才拉开小板凳往床边一坐,乖乖地趴了下来。
手术成功了。
当M237擦着口水困倦地从床沿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他有点热,还想抬头,但脖颈却不知被什么温热而细长的东西束缚住了,占有一般紧箍着。同时两只暖暖的,手一样绵软的小玩意儿正搭在脸上无意识按压着,像踩奶的猫咪,扰得人心里直痒。
这时他才反应出原来天并不是黑了,而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替他遮挡住了头顶的光亮。那薄膜展开得参差不齐,又小小的,像是一撕就会碎成两瓣的毛玻璃纸张。
M237心底隐隐有了猜想,却怯怯的,并不敢十分肯定。于是他悄悄从薄膜下扒开了细长的一条缝隙往外张望,果不其然在正对的视野里瞧见了一张黑乎乎的,正安静沉睡的侧脸。
他不由就着这几点奇妙的姿势稍微想象了一下,一张小龙抱蛋的图片便顷刻跳跃进了脑海。只不过他的头可能就是那颗溜圆的蛋,笑意提到嘴角,一时又憋不太出来了。
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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