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211一愣:“什么?F263?孩子?”他忽然也反手扯过了M237的前襟,表情霎时间有种难以琢磨的怒意,“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
“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她为你受尽了那么多苦楚!你自己却不知道吗?!”一根根青筋猛然从M237脖颈暴起,他狂怒道,“她怀孕了啊!怀了你的孩子!但为什么是你的?!为什么是你?!”
“操了我他妈当然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怎么能不知道?!但这一切也正是我想问你的东西!!”几乎同时,M211同样向他风度尽失地大吼起来,“她是我龙凤胎的妹妹!怎么可能跟我有这种关系?!她不让我说但你心里难道就真没点数吗?!她怀的那个孩子是你的!你的!是你!!”
“什么?”
M237静了。
他突然静得可怕,就好像被电击枪击中的那个夜晚,同样的无力,同样的颤抖,同样的冰凉。
他再不能抑制地大哭了起来,豆大的泪水从脸上如崩塌般滑落。
他忽然推开M211就向相反的地方跑了起来,跑得那么磕绊,却又是那么急切。
他跑过通往天台的密道,跑过被传递纸条的娱乐室,跑过S002的房间,跑过S001的房间,跑过一张又一张,F263温柔欢笑的脸。
他要去见她。
现在。
第六十二章 月落乌啼
M237赶到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
阒无一人的隔离室门窗大敞,只有地上打翻的碎片和床头淌下的水迹还叫嚣着他不可饶恕的罪大恶极。
他还是来迟了。
“人呢?”跟他一起赶来的M211一把推开了他,他看着里面荒唐的惨象,“你都对我妹妹干了些什么?!”
M237心里的悔意膨胀得要把人鲸吞进去,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可那张刚才还满是F263体温的床现在却已经凉透了,被他撕开的红色里子……
他突然面色惨白,跌坐进那团乱如蓬草的被单里。
那原本就鲜红的里子上现在多出了另一抹鲜红,大面积的,潮湿的,铺散开来,又被刻意掩埋进去的。
是血。
啪的一声,他突然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狠戾的绝情带来了火辣的痛苦,他不停将悔恨抽打在自己这张除了皮相一无所有的脸上,他的脸红了,却一滴血也还不出来。
纵使再怎么怨愤,M211也还是禁不住被他自残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看向不远处那个单薄的身影,蜷缩的背脊脆弱地颤抖着,明明在沉默中泪水流了满面,却仍狠鸷地一次又一次对自己施加着惩戒。
他突然也有些心软了。
于是三两步跨了过去,他伸手扯住M237仍在发力的臂腕,当即就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够了!你现在这样可怜兮兮的是演给谁看?!人都不见了!”他把人往上一拽,指着门外就大吼起来,“找啊!”
糊了满地的水迹这次帮了大忙。
两人跟随着滚轮拖拉出的印条一路向前,最终停留在了红灯亮起的手术室旁。
“怎么会?”M237怔怔望着眼前雪白的门墙,雪一样白的灯光印在冰一样刺骨的铁门上,给他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冷的灼伤,“她不是,不是刚才还好好的……?她明明刚才还在那里……刚才还在跟我……”
他语无伦次地扒上门的剪窗,但那扇窗是假的,除了窸窣如鼠一般移动的色块,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说M211,她不会是……”他转头,语气卑微到了祈求,“她一定不是……对不对?”
但M211只是敛起了拳头,他一声不吭坐进椅子里:“五个月了。”他说,“从她被研究院抓去做受孕实验开始,已经整整五个月了。如果按照前面成功的案例,也差不多就在这两天了。”
M237一愣:“你说什么?抓去……?”
“不然呢?”M211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但笑得很是讽刺,像抹了辣油的刀,“你不会真以为她是自愿的吧?为什么?因为爱你?”
“不,我没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完全没有这样想过!”如同被戳破了心事般恼羞成怒,他慌忙急道,“她难道不是因为想要出去?”
“想要出去?谁告诉你的她可以出去?”M211怔住,对这天真的浪漫简直难以置信,“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案例的成功这几年林秦摧残了我们多少人?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研究院的道德,你却问我她是不是真的能出去?”
“……你是说他骗了我?”在此之前,M237从未质疑过那唯一给予他疼爱与温暖的林伯伯话语的真实性,他那颗心就像水晶一样清澈与透明,他不愿以自己的谎言去伤害任何人,并且也盲目地相信其他人不会以同样的手法来伤害自己。所以他震惊了,震惊中却仍试图反击:“可那是F263亲口对我说的!她明明承认了她就是想……!”
“那是因为她到死也不想让你担心!!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突然一声忍无可忍的低吼,M211像是受够了这场荒诞的闹剧般挺身而起,他似乎是想打他,却又因奇怪的理由强迫自己忍了回去,“M237,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怪不得F263总说只要我闭口不言真相就能永远沉寂,我看你压根就是单方面想把自己蒙在鼓里!”
一声声叱责有如雷霆万钧,道道直劈进M237未经世事的软弱心灵。他因过度的震惊而瞋目结舌:“死、死?你说死……?”眼里那黑黢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突然变得猩红,他只有紧扶着门板才不至于完全跌落,“骗人……你在骗人!我不相信你,你才是骗子!”
他颤抖的声音夹杂着自我催眠的笃定:“那些女孩明明都出去了,肯定都出去了!F263那么善良,一定也能在生下孩子后健健康康地出去,永永远远地……”
咔,灯熄灭了。
染着猩红色泽的手术方灯,像地狱之花于冥火里摇曳般一点点暗了下去,暗成盲人眼里无尽的灰。
有医生开门,刚拧出一条缝隙,就被从外而入的蛮力撞开了身体。
M237以他前所未有的勇气冲进了最高机密的手术室,林秦也在,他看着少年的眼神却没多少意料之外的情绪。
“F263?F263……!”
手术台上的F263已然被大汗浸湿,额前碎发附着在脸上,就好像才从水里打捞出来。她眼窝深陷,唇色苍白,一股脱力的疲惫像蚕食灵魂的虫豸一样覆满了全身,要把她从完好一点点蛀解向腐坏。
听见天际里M237遥远的呐喊,她眼皮似有感知地渐渐微颤。她在黑暗中感受着男孩哆嗦着指尖将她寒冷的手掌轻轻裹住,多么温暖而潮湿的触感,就像雨会卷起和着泥土气息的微风,她透过飘窗嗅到的春天。
而她却已经如脓疮般溃烂。
“F263……F263……”
又听见她一直以来想要守护的男孩的细细呼唤了。
那么柔软的,花茎一样一折即断的躯体,却总是毅然决然地挡在她面前,不惜以那断了半截的身子再为她拼搏死战。
怎么能就那么傻呢。
傻得愚痴,傻得拙钝,傻得荒谬,却又能傻得那么纯粹,那么赤裸,那么……从一而终。
F263百思不得其解。
渐渐的,她在M237低声的哭喊里回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的场景了。很奇怪,那一幕景象明明早已淡化在了她的脑海,但蓦然回首,一切却尤如初见一般灿烂。
她记得他是一条金鱼。
一条研究院为数不多允许作为观赏,并牢牢锁在水族箱里的金鱼。
那时刚满七岁的她第一次见证了霸凌。
黑发黑眼的男孩有着无可比拟的中性美丽,肤白胜雪,眼眸如星,泪痣似雨。那些尚未成熟的莽夫并不知道他们对他的征服欲是出自妄图对美的占据,便只懂得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骂他像个娘们一样地欺凌。
男孩被打倒在地。
他伏身轻颤着那对矜贵如翼的蝴蝶骨,瘦削的肩膀躲在阴影里瑟瑟地战栗。
他被奸笑着拽起了。
两名年岁不高却庞大身型的男孩各执一腕,将他如绞刑的囚犯般拖拽而起。他们拖动他的身体,强迫他只以屁股在地上滑行。
女孩不敢吱声,只敢偷偷从墙垣探出个头来。
突然间,她和男孩那双美丽的眼眸对视了。那双眼眸像最剔透的黑曜石一般闪烁出求救的信号,带着将死之鸟对天空的渴望。
但女孩没敢出来。
或许也没有人能敢出来。
男孩被拖进去了。
他被他们丢进了偏僻的女厕,用椅子堵住了门。这群年幼却恶劣的莽夫俨然把别人的求饶当成了自己的养料,他们在门口不怀好意地污言秽语,尖声嬉笑,直到走人椅子都未曾动过分毫。
目睹了一切的女孩走了出来,她悄悄将和自己一样大的椅子费力地搬离了门口就又羞愧地躲进了墙垣里,因为她已经有了一次太过明显的见死不救。
发现门不再紧闭,黑发黑眼的男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出来了。他的眼眶是红的,泪也还没干,但脸上却已然再没了哭泣的神情。
他站在门口,像是迷茫地不知在眺望着哪里。但只几秒钟的犹豫后,他却突然垫着脚尖绕了两个圈,既而拔腿就颤颤巍巍朝某个方向大步跑了过去。
女孩心下一惊,以为他还在被追赶,于是赶紧从墙的另一侧慌里慌张跟着他跑去。所幸,紧张的局势并没持续多久,很快,她就停下了。因为女孩惊讶地发现男孩其实并没有在躲避任何人,他只是一瘸一拐地跑到了研究院那堵一墙高的水族箱前,以一种十分憨傻的姿态,高高兴兴贴了上去。
他对着水族箱里形态各异的孔雀鱼、月光鱼、斑马鱼乐呵呵地伸出了手指,指尖依次在他们身上跳跃而过。他对他们说话,给他们唱歌,撅起嘴巴啵唧啵唧吐泡,手臂摆在屁股后面一摇一摆游动,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从来不曾发生一样祥和。
女孩愣住了,愣怔中眼眶却莫名酸涩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又好笑又想哭。
她想他真是一条傻里傻气的金鱼,记忆只有七秒,永远简单快乐。
但现在。
她忽然又听见了M237哭泣里的呢喃,像是在道歉,也像是在呼唤。可那声音却远近飘忽不定,如同在波涛汹涌的浪潮里追寻一叶即将沉没的扁舟,风一盖,就过去了。
现在她又多么希望他能一直永远只做一条记忆只有七秒的金鱼,这样他就能忘记不幸,忘记忧愁,忘记愤怒,也忘记她。
她终究不忍心让他愧疚。
所以从五个月前那道貌岸然的林秦将她强迫着抓去时,她就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让M237知道。
林秦虚实参半地告诉她了许多,告诉她前几个试验品是多么成功,她与M237的拟合度是多么优秀,还告诉她再这样坚持一段时间,她与M237都能够得到拯救。
他们能一起感受春天。
F263是多么希望能与M237一起感受春天啊。在草地上手牵着手打滚,感受春光暖融融地轻抚在脸上。互相亲吻与拥抱,一直到月华初上。
她没信。但她不能不信。
因为不信就抓不住希望,不信就熬不过严冬。
从上个月入住进隔离病房开始,她就知道她是注定要死了。以至于当林秦欣喜地告诉她,她怀了一对状态良好的双胞胎时,她甚至想直接剖开肚子将他们残忍地拿掉。
她还不想死啊。
啖肉饮血,抽筋去骨。这两个小小的婴儿简直就像要汲取尽她身体里所有的养料,把她榨成一具干瘪的尸。她每天吃得很多,也吐得很多,面颊逐渐下陷,眼珠却逐渐鼓起,丑陋的模样让她无颜再面对M237,漏洞百出的谎言也让她费劲了心力。
她实在无法去爱她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因为他们剥夺了她的生命。
但她也无法不爱她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因为他们……
“F263,F263!你心跳怎么这么突然这么快?!醒醒!你醒醒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求你……”
一叶扁舟突然在风暴里划向了她的左右,而那充斥着哽咽的哭腔更是如此让人心痛。
F263颤抖的眼皮终于艰难而漫长地从黑暗里窥得了一隙微光,她看着眼前那张仍摆脱不去中性美丽的熟悉的脸,一滴泪却晶莹地滑下了眼角。
“你……”她唇齿微张,似乎就连舌头也失尽了血色一样,“怎么……”
“F263!”
看见心爱的女孩醒了过来,M237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指,他把僵硬到硌人的指节放在掌心里摩挲,面上的泪水却如雨而下,“别,你快别说话了!是我不好,都是我误会了你。我只求你能赶紧把身子养好,到时候你想怎么打我骂我抛弃我,我都随你。”
F263的食指不经意动了一下,却像是在抽搐:“不,没……你没有……”
“有,有,我有,我错了,我简直大错特错。”M237现在才完全醒悟了她的温柔,她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用善意的谎言铺盖,“M211都告诉我了,他全告诉我了,那是我的孩子啊。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一个人受苦……?”
“他怎么能……”F263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既无奈又无力地摆过了头。
“孩子……”她用开始散光的视线看向M237,舌头在口腔里如砖一般迟钝地翻起,“我想看看我的……孩……”
“孩子……?孩子……!”M237跪在地上,突然扭头向林秦大吼起来,“孩子呢?孩子!快抱过来给她看看我们的孩子!!”
在他近乎偏执的大吼下,两坨小小的肉球从隔壁间被抱了出来。他们已经经过了清理,一团的发色像妈妈一样偏棕,另一团的发色像爸爸一样乌黑。
两个小家伙好像已经哭完了,正抱在一起闭着眼浅睡。差不离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都有着和妈妈一样粉嘟嘟的唇瓣和温柔的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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