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263看着这两个粉嫩的小东西淡淡地笑了,她微仰起颈脖:“近……再近一点……”
M237于是轻轻松开女孩的手,从护工那里接过两个小孩都一左一右抱近了给她细看。
“……真可爱啊。真像两个……天使……”女孩看着他们,终于止不住哽咽起来,“如果能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那该有多好……”
M237听着,却再也止不住多少次试图憋去的泪水。他摇着头疯狂地:“瞎说什么,你瞎说什么。你这身体很快就能调理好了,到时候你一定能……”
本就冰冷的手似乎更冷了,青色而僵硬的手轻覆在少年的脸上,就像一条冻肉在擦拭泪痕。
“……别哭了。”F263在逐渐流逝的体温里缓缓闭上眼睛,“金鱼只该把眼泪……留在水里……”
“对不起……我好像……无法再成为水了……但他们……可以……”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往后幸福的光景,最后一次翘起那张惨白的唇,笑容恬静,“那么……这一世……就让他们来……替我来……爱……”
“嘀—————————”
F263的手臂,落下去了。像失去了支撑的物体,从M237的脸上。
怀抱里那个一头棕发的小家伙也不知是被惊扰还是有所感召,当即就一睁圆眼,碧水一样的翠绿猛地泛出了波涛,层层跌宕,哇哇作响。
他一哭,起伏的身体与闹人的聒噪就顿时惊动了旁边只差几秒的弟弟。那黑头发的小家伙于是也一点点地小声啜泣了起来,哭得小心沉闷,殷红的眼睛里滴落的仿佛是血迹。
M237的耳里似乎还回荡着F263未完的话语,他怔怔望着面前如入睡般恬静的少女,一时无法接受她于自己将近十年的撒手离去。
但怀抱里的两个小淘气已经哭起来了。他们在蜂鸣的世界里是那样的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哭得比面前所有研究人员都要有心肝。
于是M237也大哭起来了。
他低下头,紧紧搂住怀里两个健健康康的新生男婴,用满腔的悔恨与歉疚与他们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用我的生命来爱你……”
阂眼的F263像静候王子亲吻的公主,苍白而美丽。她以舒展的姿态平躺在蓝绿的手术台上,就好似深海的美人平躺在冰封的水晶棺里。
但她已经永远无法再醒来了。
第六十三章 有如困绞
当M237抱着那对因哭累而睡去的双胞胎出来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他敏感的眼睑已然红肿,被泪水浸润过一遍又一遍的脸庞散发着高热,那些微咸的盐渍渗透进他细嫩的皮肤里,像抻开一块旱地一样抻得他面孔毛躁又干枯。
他看见不远处一抹阴影一晃而过,像意料里一阵苍凉的风。M211还是走了,带着命运无法逆转的伤痛,消极地沉默。
M237没喊住他,不敢,也无颜。他目光躲闪着逃向怀抱间双胞胎恬静的睡脸,那样安然甜蜜而又幸福的睡脸,仿佛他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可他怎么能成为他们的整个世界呢?
一个杀人的嫌犯,一个犯罪的元凶,一个剥夺了幸福的始作俑者,他要如何用自己这残破不堪的躯体为他们支撑起冠冕堂皇的树荫?
他怎么能够?
浑浑噩噩间,他又想起林秦临走时给他留下的话语了。那句“是你害死了她”落下得是那么沉重,沉重得就像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栓上了生铁,要直接把他拖拽进万丈深渊。
他想他确实是害死了她。
但坠落进海底的M237却第一次睁开了双眼,他环顾起这万米以下无人问津的巢穴,第一次意识到这里是这么深、这么冷,海水是暗无天日的漆黑,生物是无所顾忌的丑陋。这些只长着大嘴的吞噬者根本不需要双眼,他们吞噬一切美好,也吞噬一切光源。
他想他确实是害死了她。但难道,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吗?
M237暂时还寻找不出答案。
就这么无神而落魄的,他怀抱着两个孩子一步步疲倦地走往房间,他自己的房间。他不想让F263的孩子孤苦无依地住在寒冷的育婴房里,也不愿托付给任何护工,他要自己照顾他们,带着F263的份一起,一点一点看他们长大,用未能善终的爱弥补一切。
但他毫无疑问忽视了一点,以至于选择的路径从一开始就产生了偏斜。
他走了经过育婴房的那条道路。
此时正值下午三点,正该是他从S002往S001屋里交接的时间。S001每天最期盼的就是这个时间了,他会先在小垫上端端正正坐好,等父亲从隔壁气鼓鼓骂咧咧地过来把自己揉进怀里,再把脸埋在他毛绒绒的耳朵旁假装无意地蹭上一蹭,习惯性夸上一句“还是我们小猫猫最乖巧”。
小猫猫最喜欢父亲的表扬了,每到这时那双澄澈的蓝眼睛里都会荡漾起快乐的波浪。他面上飞红,尾巴直摇,偏偏嘴里还软软糯糯地安慰父亲“弟弟其实也没那么不好”。
他的乖巧如一剂灵丹妙药百试不爽,每当这时,性情柔软的父亲就会将他搂得更紧,更多的赞许会从他那瓣好看的红唇里轻轻吐露,更多的宠爱也会从天平的另一头慢慢转移。
是的,S001其实远没有表象里那么纯良天真,比如他深深厌恶着隔壁那个黑不溜秋的弟弟却只字不提,因为他只有更乖才能反衬出对手的狂暴,只有更乖才能赢取更多的怜惜。
他实在太喜欢自己温柔俊朗如天神一般的父亲了,喜欢到要把爱意掰碎进骨髓里。
小小的S001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他们是父子,血脉相连,基因相续的父子,他们本就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于是抱着这样微妙的念想,他今天也像往常一样乖乖坐在了小垫子上。他特意把研究员送来已经翻过一遍的识字书藏进了抽屉,手上却捧着昨天还没念完的《海的女儿》,晃着小脚丫兴高采烈地等着父亲降临。
可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甚至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见到父亲的一丝身影。
渐渐的,他开始坐不住了,说不清慌张还是不悦的神情悄然显露在了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就连尾巴也焦躁地拍起了地来。
他可还记得那粗鲁无礼的家伙是如何把父亲一整只手都舔得臭乎乎湿漉漉,就像上好的羊脂玉掉进了一潭臭不可闻的下水沟。
难道父亲又像上次一样在那讨厌鬼的房间里睡着了吗?
抓着图画书的手指慢慢捏紧了,S001的脸色也在想象里越发阴沉了下来。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急,最后索性把手里的书往身侧一拍,穿上会吧唧作响的小鞋子就吧唧吧唧地往门口跑了过去。
门把手有些高,超出了他一个头的距离。但这可难不倒聪明机智的小猫猫,毕竟他还有条灵活自如的毛毛尾巴。
门很轻松地被打开了。
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的S001,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了隔壁。
隔壁的房门好像也没有合拢,那门缝就正对他一侧大咧咧敞露着,然而却也并没有多余的声音。
难道真是又睡着了?可睡着了又怎么会把门开成这种样子?
S001心下不解,当即就偷偷摸摸跑了过去。可正当他要拉开那扇从不熟悉的门扉,为他所熟悉的脚步却一声一声磕响在了路的尽头。
这是他最喜欢的父亲的脚步!
S001的耳朵颤动起来了,为那偏移在后脚跟的韵律。他太熟悉父亲的每一种脚步,每一种都有如同舞蹈般美妙的节奏。
原来父亲也没有在S002的房间里。
知晓了这个情报的他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臂,他不再想着开门,而是转停在过道里翘首地期待了起来。他猜想父亲应该会很好奇他是如何独自打开了大门,他会摸着他的头夸他聪明,甚至还会蹩脚地掩饰起喜爱,“勉为其难”地伸手往他尾巴捋上一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看到的不只有父亲。
那在他心里如天神一般伟岸的少年如今却憔悴无比,而两团丑陋的肉球正牢牢占据着曾只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他瞪大了眼睛,浅蓝色的瞳孔蒙上一层灰翳。没有任何解释,他只听见了父亲让自己回去。
那个向来温柔纵容的父亲啊,竟然毫不犹豫地从他身旁越了过去,像一缕捉不住的风,甚至没有喊出自己的乳名。
S001怔怔看向父亲远去的背影,一阵钻心的疼痛却突然炙火般烧在了心底。他无法抑制地撑住墙壁喘息起来,向来明澈的嗓音嘶哑出第一也是最后一声的挽留:“爸爸,我痛……”
但M237已经走远了,他没有听见S001那声细不可闻的呓语。他很累了,只想静静回去休息。
S001的视线随着父亲的脚步越飘越远,同样飘远的还有他依恋的心。
他很痛,是真的很痛。
一株藤曼缓缓从他颈侧悄然爬上了,由耳根一直缠绕到锁骨。它枝叶纤密,形状优美,如无形的鸟笼困绞住点缀其间的一支鸢尾花,也困住了永世的自由。
针扎一般刺骨。
吱呀——不经意间,旁边的门开了,被推的,门后却没有人影。
没有迟疑,S001警觉的目光直接朝上看去。
只见那从来三步不离床榻的黑皮讨厌鬼正高坐在房门之上,他双踝交叠,薄翼微收,一串浅金的光泽从他左边的臂膀缓缓铺展。
“笨蛋。”他首次开口,明明是对着远处说的,却又在看到和他一样被抛弃在原地的哥哥时返身钻了回去,“我一点都不痛。”
第六十四章 初现刻印
回到房间,M237将睡梦里的两个婴儿轻柔地放在了床上。
小婴儿很小,手脚都软绵绵的,抱在怀里会像两粒小小的豌豆一样团在一起,但一放上床铺就四肢尽展,仿若闯入了鸟儿的梦乡。
她把他们托付给他了。
M237靠在床沿静静地凝望,视线温存而悲伤地滑过他们圆鼓鼓的脸庞。那么柔软而稚嫩的脸庞,红润,健康,像破败贝壳里两颗被柔软保护的珍珠,是她留给这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扯扯袖口,M237再次擦干了眼角。他吸着鼻子抖开了薄被,半身微俯就要给他们盖上。
惬意的气息里,有小孩醒了。
他安静地挪了挪小手,黑色的长睫毛在光下如剪影般微微晃动,片刻后一双比石榴子还清透的眼眸便从其间破晓般缓缓展露。
像光阴穿透彩窗折射进教堂,在神父的红宝石上谱写下名为恩典的篇章。
S004的眼里有光。
他沉静的视线是那么澄澈透亮,一瞬不瞬的眼里专注超乎寻常。
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M237好容易才止住的情绪又顿时奔涌如潮,他颤颤巍巍把手伸向孩子的眼角,想要摸一摸记忆里那已经消逝的脸庞。
但毫无预兆“哇——”一声巨响,另一边的小孩甚至还没从梦里醒来就开始了嚎啕。他哭得是那么撕心裂肺的响亮,就好像存心要搅毁父亲的回忆,也搅毁他与弟弟温馨的时光。
M237凭空举起的手腕因此停下了,他恍然回神,转而将关切的神色投向了大哭起来的哥哥。
他隐隐发现俩兄弟里的哥哥好像特别爱哭,或许是因为从出生起的嗓音就比别人都要甜美,所以也从不吝于展现自己的脆弱。
M237心疼这种脆弱,就好像全是他的过错。
他于是赶紧掀开了才盖起的被褥,把手伸到尿不湿下掂了掂他圆润的小屁股。
小屁股没湿,不但尿片中间的水线毫无变色,整体也棉花一样轻软软的。但S003的哭声却仍是那么的委屈,就好像饱受了世间最惨痛的苦楚。
感受到父亲温柔的抚摸,他这才从嘶喊转成了更令人心痛的啼哭。他乱蹬起小脚试图与父亲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但两行泪水却还是从青翠眼里露珠一样地滚滚坠落。
“呜呜——”他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无助,甚至在年少的父亲将他疼惜地抱进怀里时也没能停下如幼鸟般细细的呜咽,“呜嘤嘤,呜——”
M237很无措,他心都疼得要拧在一起,却只能抱着怀里水做的小孩不住地拍动:“哦——我们宝贝是不是饿肚肚了?饿了爸爸给你找饭饭,咱们不哭了哦。”
可没用,他的话语除了让抽泣的小孩停下了几秒外全无效用。S003才出生了半天不到,他除了觉得刚才温软的声音宛如天籁,其他却什么也不懂。
他只知道自己好痛。
很快,兑了母乳的小瓶就被送到了M237手中。明明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M237却有如第一次喂食,滴在手腕试温的时候甚至紧张得直抖。
“乖,张嘴。”他把胶质奶嘴轻轻往小孩嘴边去凑,“嘬一嘬。”
小孩怕生的雏鸟一样流着眼泪往他怀里躲了躲,汪汪的泪水沾湿了一大片胸口。胸口的单衣潮了,在挤压下紧紧贴上肌肤,印出左边一个小小的豆豆。
“咳,别动。”显然也感受到了些许的微妙,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M237年轻的脸庞,他轻咳一声扭过了S003歪进去的脑袋,“不是这里,是这儿。看到了吗,吸这个白的。”
小孩果冻一样的小嘴瞬时嘟起来了,他可怜巴巴地挠了挠父亲胳膊,似乎还想往那有魔力的地方再偏一次。但豆豆的主人这回却意外没有应允,他红着耳尖制住了小孩不太甘心的小偷小摸,只一个劲儿把奶嘴往那粉唇里强势地塞戳了进去。
小孩被戳疼了,只好哽咽着抽空吮进了那个胶体。他躺在父亲香香的怀里抬起了那双泪水迷蒙的眼看他,绿莹莹的眼睛像雨后的茶林,清新蓊郁。
如同被一幅名画吸引得驻足,他也渐渐停下了细弱的哭泣。他一边嘬着奶嘴狼吞虎咽进阵阵浓郁,一边天真烂漫地紧扣起少年纤细的手腕,目光从清俊面容扫荡进微敞的衣领。
那里的小豆豆果然还没消下去。
嘬着嘬着,S003嘴里嘬的却渐渐不再是那个丑陋的奶瓶了。他已经把它幻化成了别的模样,一个他一看到就再也移不开目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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