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成禁不住就挑起了眉梢。
“这样的时间久了,就连我后来都分不清他对你到底有没有恶意……”她抠起手指,青葱般的指甲透明一如她此刻坦白的心灵,“但是,可能是我太傻,我莫名就是想要相信他,相信他真的是为了关心你,相信他真的是为了保护你……”
“所以后来,我才在你一个人冲进医院的时候通知了他,所以后来,我才在你找我时给他打了电话……”说到这里,她眼眶委屈地红了起来,“但是文副,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看见他时居然会那么害怕……”
害怕吗?可能是应该害怕。
当时的他怎么可能不怕一个粗暴对待过自己,阴晴不定,又动机不明的家伙。
可是——“算了,别说了,以黛。”他现在却要叹息,安抚而不带任何私心地拍上女孩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他先负了他。
“文副……?”莫以黛怔怔地,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男人,“文副你……不怪我了……?”
文天成浅笑,无奈地点头:“我从没责怪过你,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他抽纸,擦过女孩突然滑下的泪水,“所以也麻烦你替我向他带个话吧,就说一直以来辛苦他了,跟他说声谢谢,再说一声抱歉……”
“文副……”女孩按着纸,笑了,笑了却突然又点头,点完却突然又摇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说:“其实就连今天,都是他突然叫我来的。让我即使通过文伯伯的渠道也要想方设法联系到你,不然他回去就要撸走我男朋友的官帽……”
文天成一愣:“什么?为什么?”他打开终端,“如果是很急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自己发消息给我?”
“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莫以黛顿了顿,终于把她前来的目的彻底抖落了出来,“他只跟我说了奥利维亚,说一个名叫奥利维亚的小女孩快不行了。他让我跟你说,说只要听了这个名字你就什么都……”
耳侧突然嘈杂过一阵脚步,和F263几分相像的女孩看着身边人果断离开的一道背影,终于将嘴里迟来的几字缓缓嚼了出来。
“都会懂了……”
作话:
奥利维亚是爹爹从地下交易场救回来的小精灵!间隔太长说一下~
第一百二十章 公事公办
当文天成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钟昴已经在奥利维亚的手术中了。
前台助理将他引到了手术台上方的观术室里,透过玻璃幕墙,他一眼就将台下一切看了一清二楚。
“针。”
动作间,他听见那道自醒来就再也没听过的声音如是说道。醇稠的音色与记忆里的稚嫩相去甚远,清晰的咬字却又与记忆里的温文如出一辙。
“导引钢丝。”
戴着橡胶手套的指节抽过钢线,精稳准确将其埋进了针管。
“手术刀,纱布。”
他继续见着那曾因束手无策而彻夜难眠的孩子,此刻沉着冷静地接过各种器具。镜片后的眼眸冰凉犀利,口罩下的面容也严酷冷峻。
“引线。”
将空出的右手往侧后方一伸,那鹰隼般摄人的眼瞳终于有所感知似的微微向上一抬。
“插管。”
随即,也不等文天成挥手或退却,他就再次视若无睹地低下了头去,被血染红的手指优雅,穿缝就好似跳舞一般。
半小时后,手术完成。女孩的心跳在外设作用下逐渐恢复了平稳,而文天成也被助理请着,再次来到了一度成为他噩梦的院长室内。
时隔多月,这里仍旧纤尘不染,整洁如新。宽阔的桌台上堆叠着几份理好的文件,还有各类厚到令人发指的医学、心理学,甚至软件学,电子学的书籍,随便翻开一本都是满是注脚的明晃晃的外语,更遑论那些后写上去的勾画与批注有多么让人喘不上气。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钟昴学不会的东西吗?
文天成咂舌,甚至有些心痛叹息。他觉得是他让钟昴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是他让钟昴变成了一具只为达成目的的机器。
“来了?”正随意翻着,一声熟悉的问句便随着开门之音从身后响起。
文天成一惊,慌忙把翻开的书籍合拢,书页厚重的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鲜明,他顿时缩起了脖子有些心虚地向后看去。
“啊,那个,钟昴……”他本来想讨好地唤他一声乳名,但无论是钟昴疏离的神情,还是他走出的那间内室,都勾起许多不快的回忆,让他不得不僵下了脸来,最终只嘟囔出一句,“好久不见……”
金发的男人沉默,注视了他两秒,不语,随后便扭头,径直越过那人坐进了椅子里。
“赫尔曼博士到了吗?”他按下终端,张口就问。
“十分钟前到了,院长。”终端很快便传出了助理肯定的答复,“现在正在会议室里等您。”
“好,准备好报告。”他拿起桌上一叠文件,走到门口才回头向文天成侧了身示意,“我会和文警官一同过去。”
终于结束一路尴尬的沉静,文天成跟在钟昴身后茫然地走进了目的地。
“Glad to meet you, Dr.Hermann. I've heard so much about you(久仰大名,赫尔曼博士).”
一进门,钟昴就对着会议室里一位端坐的美女叽里呱啦说出了一堆鸟语。
“Oh, you are so kind, Dr.Zhong(噢钟博士你真客气).”随即,还不等文天成调出他终端里的同步翻译,黑发碧眼的美人便婀娜一笑,“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们古老的文字和韵律。”
钟昴点头微笑:“赫尔曼博士的语言造诣我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竟这么纯熟拔萃。”他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刚才给病患做ECMO耽误了点时间,让您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我能够理解。况且要不是这么几分钟的等待,我哪能见到这么可爱的助理,喝到这么甘醇的龙井呢?”她说着,又执起紫砂杯,向着脸红起来的女助理举了一举,“只是,刚才说的那位病患,难道就是你在邮件里跟我提到的木相纳斯塔?”
“是的。”钟昴提壶加茶,“她现在心力衰竭,必须要人工膜肺才能勉强维系。”
“噢,真是可怜。”她抿了口茶,明艳的指甲在报告纸上点了几点,“但恕我直言,这个指标,就算是上帝恐怕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可即便如此,您不还是不远万里赶过来了吗。”
他也举杯,向着这位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美丽女性温和一笑,“木相纳斯塔的上帝,这么多年一直致力于保障木相纳斯塔权益的鼻祖与斗士,我神圣而美丽的紫罗兰女士。”
这一句带有明显暗示的奉承不由使身侧久站的文天成皱起了眉头。
“你在背后调查我?真是令人失望。”虽然一丝讶异很快从翠色眼眸里闪过,但这位被戏称了的美人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礼仪,“我还以为几千年的文明古国会在某些事上有所不同。”
钟昴听完却不怒不恼:“我也很抱歉,赫尔曼博士。但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得保证您是个品行端正、值得我们信任的人才行。”
“我们?信任?你们这些男人还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一样自大,令人作呕。”她冷冷一哼,瞥上这时才总算注意到的钟昴身后的文天成,“我不信任你们,也同样不需要你们信任。”
“不是?你怎么能一棍子打死……”
“文警官,请先别冲动。”但未完的话语被钟昴扼在了肚里,他目视前方,却对着身后温声说道,“木相纳斯塔自出世以来就只有女性一支,她们长期饱受着研究与非议,因此对男性的敌意也并非毫无道理。”
赫尔曼博士红唇微挑:“别以为这样理中客地评论两句我就会对你有所改观了。”
“自然是没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饶是高傲如钟昴,也不得不在她的面前微垂了眸光,“我想您也是关心奥利维亚才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
对方犀利的眉眼这才逐渐和缓了一些:“当然。木相的特征本来就是治愈,体征这么微弱的小孩我也是前所未见。”她话锋一转,“再说了,在我国就万分稀少的纳斯塔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这儿,其中原委,我也有责任一探究竟。”
“这,钟昴……!”文天成一听,霎时慌乱,拉起身侧人衣袖就想提醒他家丑切不可外扬。
但钟昴却不忙,钓上了钩似的拂开男人,对着女博士抽手就是一笑:“您跟我来,我们说不定可以互相帮忙。”
跟在钟昴身后,几人来到了病房。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青灰到几乎没了生命迹象的女孩正安静躺着,两三根比手指还粗的可怖红管狰狞地盘曲在她幼嫩的躯体上。
只瞄了一眼,赫尔曼博士便发现了女孩不同寻常的异状,她说奥利维亚的角相对于她的年纪来说实在是太长了,就仿佛她整个人都成为了头顶那对鹿角的养料。
“这样的情况,您可曾有什么印象?”
听到钟昴的询问,她微微变了变脸色:“没有,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状况。”她皱眉,“但按理这孩子应该早就坚持不住了才对。”
“有段时间她确实差点命悬一线。”钟昴点头,一双薄凉的眼却突然瞄向心虚到挠起了脸的男人,“但可能是她的求生欲望比较强吧,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突然好转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困惑地重复了一遍,女博士总算还是不再追究,“算了,先不谈这个,让我看看她的刻印状态再说。”
她说罢就拽拽手套,直接掀开被单露出了女孩的胸膛。
“?!”这下可谓是把刚才还在抓脸的文天成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尴尬地转身,嘴里碎碎念起来他真不是故意的。
钟昴倒是盯着女博士检查,神情一点都没有回避:“文警官办的案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怎么到现在都还这么不专业呢。”
这冷声的揶揄禁不住让男人红了脸:“我这叫尊重!”他申辩起来,“再说了,我看的那都是尸体!”
“原来如此。”仍旧看着继续发展到扒裤子的检查,率先挑衅的男人面色却像是舒缓了些许,甚至淡淡的,嘴角还牵起了一点点笑意。
但这样略微的笑意却转瞬即逝——“嗯?钟博士,你旁边这小家伙倒还挺有意思。”
他看着女博士收手,往文天成方向一看,“我想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愉快相处。”
“没这个必要。”即刻便冷冷开口,钟昴顿了几秒,才重新恢复了温和的语调,“我是说,既然您已经检查过了,那您就应该明白我们拥有着相同的立场。”
“哦?这样——”意有所指地拉了会儿长音,明丽到惊艳的女人这才一转她撩人的眼波,“确实,事情有点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说,仍是不慌不忙,轻抚起女孩一对纤长的鹿角:“但这似乎还不足以侵犯到我的领域。”
“您也说了只是似乎而已。”钟昴又笑,是那种已经嵌进了肉里的,温和却并不带温度的微笑,“但如果我说,没有刻印的水相纳斯塔也已经出现在了市场……?”
“噢,那问题可能就有些许的严重了。”她慵懒抬眸,“但我还是那句老话,你们的问题,凭什么要我施以援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钟昴再笑,“这是我们的一句老话,就是不知赫尔曼博士能否领悟到其中的真谛?”
“请不要小瞧我的文学素养,钟昴博士。”赫尔曼的神色不悦起来,“你就不怕我把这丑闻抖落出来?”
“不,我相信您的为人。”这下,钟昴倒是摇头,“您发表的文章我全都看过,我想一个可能弃本族人民于不顾的人,是无论如何都写不出那么慷慨激愤的文字的。”
女博士面上一怔:“没想到钟博士居然还能如此天真。”她加快了语速,“你难道不知道文字的出现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我的本性,或许也正如大多数人评论的,是为了挑起对立,哗众取宠……”
“那是因为他们连你的一篇完整文章都没有读懂。”钟昴叹息,说,“看到字眼就气急败坏,看到反击就恼羞成怒。现在的舆论之所以容易掌控,就是因为引导的只要有情绪就够了。”
“Les jugements que les foules acceptent ne sont que des jugements imposés et jamais des jugements discutés.”[1]
钟昴点头:“是的,他们无法通过自己的推理得出独立的判断。”
“……你确实还挺会说话。”赫尔曼博士终于有所正色,青眼以看,“但万一我还恰巧就是两面三刀,唯利是图呢?”
钟昴叹一口气:“那我就只能祝博士以后也不会为身边存在的小人所困了。”
“……”女博士挑眉,好久不再言语。
而就在赫尔曼博士低头思索的这段时间里,文天成抓了抓脑袋,呆滞又困惑地扭了扭自己僵硬的脖颈。
什么?这些哑谜一样的言论,和叽里咕噜的鸟语。
他好像从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太明白了,明明那时说的还是汉字,他却听不懂每句话背后的含义。
只是,他听着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却又能同频共振,互相理解,心里某处就隐隐泛起了酸水,甚至直接就想到了真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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