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典连忙翻出林岱安搜集呈上的物证,果然在当年的告示名单里,找到阿宝的名字。
唐俪文阴恻恻地盯着林岱安,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碎尸万段。
林岱安面色不变,继续道:“只是唐大人太过傲慢,根本不屑于查探阿宝是谁。也是,唐大人手底下的冤魂屈鬼何其多,又怎么查得过来呢。”
他转身回禀:“陛下,三年前草民就在船上,应召做海岛翻译,那日戏台上的一桩桩一幕幕,皆都是草民亲眼所见!”
殷宁铁青着脸不说话。
“臣冤枉!”唐俪文扭头看向林岱安,眼睛里写满了“原来是你”,嘴上却咬牙不承认,“你有何人证物证?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敢红口白牙地诬陷我?”
“人都被你杀光了,除了我,自是没什么活着的人证,”林岱安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不过,死人也是会说话的,草民获生后,特意找宋州知府沈大人求助,借调验尸官,检验过海岛上那些烧死、毒死、淹死的尸骨,琉璃岛民不属我大殷,骨骼有明显不同。验尸结果一清二楚!”
“你怎知海盗是琉璃岛人?”唐俪文冷笑道,“琉璃岛人早在六年前就被本官剿灭,那些新的海盗都是些从大殷流窜过去的强盗逃犯!”
“是么?”林岱安神情镇定,继续道,“可是,做过海盗的人,横行海上,手中常握武器,手上硬茧与辛苦打捞的渔民并不相同。”
唐俪文哼地一声嗤笑:“烧死的人,哪里还能找到什么硬茧!林岱安,你那些验尸证据未免造假得太过儿戏!”
话刚一出口,唐俪文就神情微变,闭口咬牙不言。
林岱安微微一笑,“唐大人,您当年呈给陛下的捷报,可是只字未提大火,所言皆是您在海上与海盗激战,牺牲大半士兵,才将海盗一个个砍杀死的!”
唐俪文不敢看殷宁逼视的目光,垂头道:“陛下!臣的确烧死了那些海盗,可那也是因为海盗狡猾又勇猛,臣才略施小计,趁他们不备,一把火将他们烧死。”
殷宁寒着脸冷笑,“怎地?别人说你放火,你便改口说是放火烧死了海盗?!给朕的战报也敢作假,你还有什么不敢作假的?那中毒的士兵又怎么回事?哦,朕知道了,你定会说,那些不是我大殷士兵,也是海盗,对不对?”
唐俪文咬牙道:“臣百口莫辩!陛下何不传召海城士兵问一问?”
“海城士兵跟了你那么多年,只怕也只认你唐俪文,早不把朕放在眼里吧!若是此刻你人在海城,说不定已经起兵造反了!”
“臣不敢!”唐俪文连忙跪地磕头,“陛下!臣纵容有千般罪孽,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却是日月可鉴!”
“六年前的海战又是怎么回事?颜将军的死,是不是你害得?”
“臣怎会做出那等残害同僚的事,更何况宫里唐颜两家比邻而居,臣与颜将军也是多年好友,臣的妹妹与颜贵妃也是亲如姐妹,诬陷臣这一条者,实乃居心叵测,用心险恶之极!”
“是么?”殷宁冷着脸,又问林岱安:“你如此大费苦心,搜集这么多证据,是受何人指点?”
林岱安回禀道:“陛下,草民一心揭发他的恶行,并非受任何人指使,而是因为草民的父亲,也在当年颜将军那场海战里命丧!”
唐俪文一听林彦归的名字,霍然转头,咬牙道:“原来你是林彦归的儿子!”
林岱安接口道:“看来,唐大人记性不错,还记得我父亲的姓名。”
他继续对殷宁皇帝回禀道:“陛下,诸如草民这般,亲人无辜丧命的,海城又何其多!草民身为人子,当为父申冤!身为大殷之民,当为百姓昭屈!陛下,天理昭昭!草民就算拼着一死,也要将他的恶行昭告天下!”
殷宁突然转向颜昭唯,“颜蘅,此事涉及你父亲之死,你怎么看?可曾见过唐俪文与海盗接触?”
颜昭唯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唐俪文一眼,冷冰冰道:“当年我在岛上被练空桑剜去双目,不能视物,不曾见唐俪文与海盗有什么接触……”
“不过,”他话音一转,“我藏在船上时,倒听人谈论过,说是唐大人往海岛上运送过不少美人,那些美人中,甚至包括……”
他顿了一瞬,才继续道,“包括貌美的官宦之妻。”
唐俪文勃然变色,猛然看向颜昭唯,好像从不曾认识他似的,怒道:“好呀!原来是你!是你在背后捣鬼对不对?你与林岱安勾结一伙来害我,我竟不知你藏得这么深!”
殷宁气得上前大迈一步,几乎要抬脚踹他,“连阿蘅也要害你?!是不是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在诬陷你?连朕也在诬陷你?!”
唐俪文却一直怒目瞪着颜昭唯,双眼赤红,渐渐地脸色也开始变得潮红。
林岱安蹙眉,忽觉他这幅模样与那日在戏台发疯的模样十分相似,当下心中一惊,脱口道:“陛下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唐俪文猛地跳起,扑向殷宁,一把寒森森的刀刃抵在殷宁脖子上,口中吼叫道:“都退下!”
众人俱都大吃一惊!
魏典吓得手中卷宗都掉在地上,陛下要是在他大理寺出了事,他全家老小也不用活命了!
心中暗骂傅云帆是怎么搜得身,竟让唐俪文身上还藏有武器,又恨武济川去与傅云帆一道去调取人证,留他一个人面对此等惊心变故。
林岱安与颜昭唯几乎在同一瞬动作,却又都及时勒住脚步,不敢轻举妄动。
“唐俪文!你疯了!要造反不成?!”颜昭唯冷声道。
“造反?哈哈!”唐俪文仰天大笑,“殷宁,你虚伪至极!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你表面对我看重、对我妹妹宠爱,心里却想着怎么抄我的家、怎么把唐家世代累积的钱财,都充到国库里去!老子不如今日将你杀了,一了百了!”
殷宁脸色发白,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魏典已经吓得险些丢了魂,结结巴巴道:“住……住手……”
殷宁咬牙冷笑,“唐俪文啊唐俪文,原来你心中,是这样想朕的,实在叫朕寒心!”
林岱安见唐俪文的双目愈来愈红,怕他真伤了皇帝,心念一动,当下爆喝一声道:“唐俪文,你回头看看,站在你背后的,是谁?!”
又对着唐俪文背后道:“王琅!还不将唐俪文速速拿下!”
唐俪文一听到王琅的名字,似乎受到惊吓,手上一抖,当即就转过头去。
说时迟那时快,林岱安立刻动手,一脚踢飞唐俪文手上短刀,将殷宁拉出来,护在身后。
唐俪文发觉被骗,怒火更胜,刚回过头来,就见一柄短刀朝他飞来。
林岱安急忙道:“留活口!”
却见短刀已没入唐俪文咽喉,唐俪文呜咽一声,冲着殷宁踉跄了一下,倒在地上。
林岱安走过去俯身查探,只见他口型微张,双目瞪得圆大,瞳孔扩散,已然气绝毙命。
他转头看了颜昭唯一眼。
颜昭唯未免出手太快,他已将短刀踢飞,颜昭唯实在没必要将唐俪文一刀致命。
案情还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需要唐俪文招供,颜昭唯却将他杀了。
颜昭唯一言不发,转身走到殷宁身边,搀扶殷宁。
“好!杀得好!”殷宁斜靠着颜昭唯借力,脸白得可怕,颤抖着手指着地上的唐俪文,“唐俪文谋逆弑君,罪该万死!”
此时,外面二十多个官兵才涌进来,将殷宁团团护在中间。
第049章 分手
殷宁回到宫里,就看见唐皇贵妃跪在地上,也不知跪了多久。
冰寒的雪水浸透了她身上华贵的衣裙,乌黑发丝垂落在地上,发梢上沾满水珠,全身被冻得一阵阵瑟瑟发抖。
殷宁冷着脸,上前去扶她,“俪卿,你这是何苦。”
唐俪卿一双腿早已僵冷麻木,根本站不起来,她抓住殷宁的手臂,跪在地上泪水涟涟道:“陛下,兄长他立功心切,一心想与王琅攀比,才会被身边人教唆,一时鬼迷心窍,铸下那等大错,臣妾不敢求陛下原谅,只是父亲年迈、弟弟年幼不知事,还望陛下垂怜!”
殷宁听她哭得凄惶,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憔悴得仿若被风雪璀璨,顿时内心又酸又涩,眼圈泛红,眼中泪光闪烁。
“俪卿,你扪心自问,朕待你们兄妹如何,待唐家如何?”
唐皇贵妃抽噎道:“陛下待唐家,亲如一家。”
“朕幼年登基,母族势弱,这些年一步一步,如何艰难走到现在,你与颜妃两个是最清楚的。朕一步步提拔你兄长,期待唐家成为朕的左膀右臂……”
殷宁哽咽着,语气沉重如山,压得人透不过起来,“朕的后宫一向倡导简朴,唯独对你例外,吃穿用度上,最好的东西都送你宫里,连皇后都远远不及……可是,你兄长又是怎么报答朕的?就在昨夜,他拿刀抵在朕的脖子上,要杀朕!”
唐贵妃脸色顿时煞白,连忙叩头,脑袋磕出血来,失声痛哭道:“陛下!臣妾不知兄长中了什么邪术,竟鬼迷心窍至此……臣妾愿被凌迟处死,只求陛下一件事,臣妾父亲头发都已发白,半截身子入土,求皇上赦免他充军流放之苦,臣妾幼弟唐歌,陛下是知道他的,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饶了他连坐之罪,若陛下应允,臣妾纵然万死,也心甘情愿。”
“谋逆弑君,原本就是全家连坐凌迟处死的大罪,”殷宁虽面色沉痛,说出口的话却不容情,“朕看在与你多年情分上,留你一命,发配冷宫。至于你父亲与唐歌,朕不能饶他们,否则这天下百姓,人人都要以为,自己犯下大罪,家人却能安然无恙,到时一个个都敢谋逆弑君。”
说着,他脸色逐渐冰寒,丢开唐俪卿的手,起身要走。
“陛下!陛下!”唐俪卿在身后拽住他龙袍,不肯放手,“臣妾愿一死,换得唐歌活下一条命来!”
殷宁不做声,往前迈步甩开他,大步离去。
唐俪卿绝望地倒在地上,痛哭不止。
——————————————
尚书府。
唐歌被领着进入宋徽的书房。
他不是第一次来,对宋徽的书房早已熟悉,但今日,他迈步而入、听下人从外面将门拉上的声音时,却莫名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心绪,叫他十分心慌紧张。
书房里十分暖和,宋徽的外袍躺在一旁的软榻上,他只穿一身雅淡素净的单衣,正执笔作画,神情专注。
“君卉,你帮帮我,好不好?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如今也只能找你了!”唐歌眼圈泛红,神色焦急,“我爹他昏迷不醒,宫里我又进不去,唐家外面还围着许多官兵,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里。”
宋徽默默不语,也不抬头看他,只低头专心作画。
唐歌望着他,咬着牙,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颤抖着双手去解自己的衣扣。
宋徽终于抬头,蹙眉道,“你做什么?”
“我……我……”唐歌颤抖着声音道,“我也不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傻子,你……”
他一边解衣,一边牙齿打战,“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你做什么都行……”
宋徽抬头盯着他,目光平淡得似没有情绪,“做什么都行?”
唐歌压抑着内心羞耻,强迫自己微微点头。
宋徽目光凝视着唐歌身上那件、曾见薛灵均穿过的外袍,苦笑一声,语气淡淡嘲讽,“若我不是皇后亲弟,若今日能帮你的是别人,你也对他这般说、这么做,是不是?你把我当什么,唐歌?”
唐歌闭上眼,屈辱的眼泪滑落,“我……我虽嘴上逞强,追求过不少人,但真正的……却一次也没有过……你别嫌弃我……”
宋徽沉默了,直到唐歌脱去外衣,站在那里几乎要瑟瑟发抖,才站起身。
他发出一声微微叹息,从软榻上取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唐歌身上,将他包裹住,低声道:“等我回来。还有,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脱衣服,咱们没到那份上。”
宋徽去了皇后宫中,许久后,才回来。
“怎么样?”唐歌早就等得心焦如焚,一看见他,就连声催促,“我姐姐如何了?”。
宋徽瞧着他,目光满是怜惜,用特别轻、特别低的话语,缓缓道:“陛下已下了昭,念唐国公年迈,免去死刑,褫夺封号,发配至边关流放;念在唐歌年少无知,免去死罪,发卖为奴,充入官府做奴仆。”
他瞧着唐歌发白的脸色,柔声道:“颂之,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唐俪文昨夜行凶,险些弑君……按律法,你原本也是要连坐处死……”
唐歌颤抖着双唇,问道:“那……我姐姐……她……”
宋徽道:“唐贵妃,已在昨夜悬梁自尽。”
唐歌晃了晃身子,几乎要昏倒,宋徽连忙上前扶住他。
“颂之,我会把你的奴籍买下,你以后就留在我府中,吃穿用度虽不比你以前,但我也尽力不叫你受委屈。”
……
傅云帆回来后,大理寺与刑部火速提审一干人等,唐俪文伙背叛同僚、贩卖良民、贪赃枉法、杀良冒功、欺君罔上、乃至谋逆弑君,人证物证俱有,一桩一桩一件件血淋淋的事实,板上钉钉。
除夕之夜,在一片片庆贺新年的烟花炮竹之声中,唐家被查抄封府,所有亲眷发卖为奴,一切家产尽充公入库。
唐国公刚醒来就被一群官兵戴上镣铐,要被发配边关,他寻个空子,撞柱而亡。
唐家世代富贵,一朝成泥。
34/72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