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哥哥不骗我的,他说了元宵之后再走……”
回到家江晓珊还没去上夜班,看到柳山这么早回来还很惊讶,招呼他:“今天怎么这么早?”
柳山不理他,回到寝室把床单一掀,从棉絮底下摸出手机来,足足有十三条未读信息。柳山一目十行看过去,瘫坐在床上,心情却不像刚才那样激动,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哦,原来他真的走了。可是为什么不跟他提前说一声呢,为什么要骗他呢?
“小山,小山!”江晓珊看柳山不睬他,跟进来看他,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听到妈妈的声音,他偏头望过去,抿得死紧的唇终于憋不住“妈妈,他,都不跟我说……呜,他,他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哭的直抽气,江晓珊被他哭得心都碎了,将他揽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江晓珊实在难招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慢慢安抚他。等了好久,柳山终于不哭了,江晓珊才长叹一口气。
苏韵文坐在车里将手机按开又熄灭,何浦毅少见他这副坐立难安的模样。从后视镜看到他们,王姨也笑:“小文这是担心小山不回他消息,生他的气。”
“是我的错,不能怪他。”说完苏韵文把手机按灭扣在腿上,看着窗外后退的残影,不发一语。这会儿柳山应该已经发现他走了,那他肯定会看手机,打了那么多电话不接,说明柳山还在生气。他不怕柳山生气,他怕柳山难过。待会儿就要上飞机了,要是这七个小时柳山打了电话发了消息,他没第一时间回……苏韵文都不敢深想,一颗心惴惴不安。
本来按计划确实元宵后再走,但是祖母那边突然病重,怕是撑不到春天了,于是一家子人都得回去尽孝。
他们那一辈连苏韵文他爸总共有四个兄妹,他爸苏家华排行第三,不大不小,很尴尬的位置,于是干脆另辟蹊径,不和他们打堆,老早回了国干自己的。他们四兄妹都有各自的事业与人生,一家子倒不会因为争家产闹得面红耳赤,他那几个叔伯小姑更看不上国内这一亩三分地,和他们的关系到算融洽,但也绝不亲密,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就算有心也无力。
一方面是老太太的家产实在庞大,遗嘱公证程序现在都还没走完,另一方面几人也确实好些年未见,为人子女始终要送最后一程的。
苏韵文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家里的亲戚关系,觉得实在没有东西能想了,干脆盯着窗外的云层发呆,前面空荡荡桌板上躺着一支黑色的手机。
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手机,检查里面的消息。苏韵文来回开关了几次飞行模式,都没有一个电话或者消息。他把手机揣进兜里,看起来有些烦躁。
这边没什么麻烦事,一群人寒暄后去见病床上不省人事的老太太。苏韵文对病床上两颊凹陷,形容枯槁的这位奶奶只觉陌生,同时又唏嘘感叹。年轻时叱咤风云的人物,最后的归宿依然是插满管子躺在这里。他在心底默默悲叹生命的流逝多脆弱,一面时时关注手机的震动。好在他坐着轮椅,没人推他往前凑,人多的时候还能出去花园里缓口气,毕竟再华丽的病房也是病房,他不愿多待。
到了第二日还没收到柳山的消息,苏韵文便开始担忧起来,他正一个人往花园深处去,准备给柳山打个电话,王姨就过来寻他。
“小文,赶紧回去!苏董快……”王姨自己没说完,苏韵文便掉头往回走了。
他掩下心里的震惊,又告诉自己,这始终是迟早的事。于是他和王姨一前一后折返回去了。途中路过中心的雕塑喷泉,里面丢了些不同颜色的硬币,苏韵文经过的时候往里瞟了一眼,钱币在水波下变得扭曲。
希望小山没事,他在心底默默祈祷。
然而可惜的是,柳山真的病了。那天下午大哭一场后柳山便昏睡过去,晚上饭也没吃,父母都给足了他时间让他消化情绪。谁知道第二天早上江晓珊去看的时候柳山整张脸都烧得通红。江晓珊赶紧又喂水又喂饭,掐着时间喂的退烧药,哪知道左等右等温度迟迟退不下去,她便直接带着柳山去卫生院挂水了。
中间柳山已经烧得神智不清,他连看天花板都是有影子的,听到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点,回到了还没出生的时候,被温暖滚烫的宫腔包裹着。他看见妈妈,无意识呢喃:“我是不是要死了……”这话说得江晓珊眼泪都要流下来,虽然她知道这病不能怪苏韵文,但此时此刻她只能暗自埋怨那个男孩,为什么做事这么不周到,倒让自家的孩子平白无故受伤害。
柳山在卫生院躺了两天,苏韵文就打了两天的电话,可惜那只电话被遗落在屋里,第二天下午就没电关机了。苏韵文内心如一团乱麻,但面上还是不显。这边葬礼办得隆重,没个十天半月回不去。终于到了第三天,苏韵文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该回去一趟,看一眼就好,晚上他敲开何浦毅的门,希望他能帮他。
何浦毅一听这事便皱眉,听完更是直摇头,他说:“倒不是舅舅怕麻烦,小文你想一想,他的父母家人,都在那里,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也是家里面发现,如今也安置妥当了。你非要回去,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呢?再者,如今这里都是一团乱麻,虽说舅舅和你不是很重要的人物,但平白无故消失一天,确实是没有礼貌的事。”
苏韵文咬紧了后槽牙听何浦毅说这番话,他内心陡然升起滔天的怒火,转瞬即逝,随后涌上来深深的无力感。他又开始恨自己,这双腿有路难行,这身份无足轻重。他想要自己说一不二,他想要自己有一天想去哪就去哪,不要任何人的陪伴和搀扶。
“可是舅舅,我不愿去想那么多,在还没有亲自确认之前,每一分钟我都是担惊受怕的。我只知道,我很难受。”
“唉,这样吧,我们就算真的赶过去也得花一天时间。不如我让那边的人去查查,看能不能拍两张照片过来,如果查不到消息,我们再赶过去也不迟。”
苏韵文抿着嘴向他笑笑,眉头却不见舒展,他点点头说:“谢谢舅舅。”他知道何浦毅一般来说比较心软,但真的做了决定就是说一不二。得到这个方案他并不满意,但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
好在第二天柳山终于回消息了,在医院挂了两天水脑子都躺蒙了,过了半下午才想起来把手机找出来充电。开机的一瞬间未读的消息一股脑塞进来,手机屏幕都快要塞爆了,把柳山都吓了一跳。
看到那些未接来电和苏韵文焦急的短信,之前的那些难过和埋怨早就消失了。自己三天没回消息,苏韵文该得多着急啊!但他又不敢随随便便就打个电话过去,于是在信息栏里试探性发了个表情。是一个黄豆含着温度计的表情。
柳山不知道苏韵文那边现在是凌晨四点,只以为他那边在忙,边等边往前翻苏韵文给他发的消息,还没看完,那边的新消息又来了。
“小山!你还好吗,你还在怪我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愿意骂我打我都好,但别不回消息,我真的很担心。”
“算了,小山你现在方便电话吗?”
柳山憋着嘴,都还没想好第一条怎么回,苏韵文那边接二连三地过来了。
“真是奇怪,平时可没见他有这么多话……”柳山暗自在心底吐槽,然后回了他一句“可以电话。”
信息刚发出去一分钟,苏韵文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小山……”
“嗯,我在了。”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真的……”
“哎呀没有了,苏韵文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我生病了,在卫生院挂了两天水,没把电话带过去来着。”
“生病?怎么生病了?现在还难受吗”
“不了不了,呃,就是着凉了呗,发烧嘛,一直没退热。”
“开春温度也是低了,我不在没人守着你,该穿也要穿,别再生病了。”
“哎呀哎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妈呢,我有好好穿衣服的。”
“嗯,那好,我在这边短期不会回来,但是发消息打电话都可以……”
——
“小山,过来吃药!”
苏韵文那边听到声音,叮嘱柳山好好吃药,然后向他道了再见。
那边电话挂断后还有“嘟嘟”声,苏韵文把电话贴在耳边,等最后一声响完,才把电话拿下来。他长叹一口气,刚刚信息来得突然,他只开了床头灯,这边还是凌晨,窗外一片漆黑,如今万籁俱静,柳山的声音还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他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拉上了床头灯,但没躺下去,靠在床头思索了一会才又睡过去。
第54章 努力
“小文,这边的事结束了,我们去曼哈顿找James,国内开学我们就回去……为什么这么想回去呢,直接在这边上学也方便多了,你叔叔也给挑了几个适合你的学校,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妈妈,我还是想回去上学,在这边待不习惯。”
“那好,反正国内那边的手续也办好了,不过我可能会提前走,就不陪你了。”
“嗯,我和舅舅一起就可以。”
一周又过去,这边的事才算交接好,何儒妘姐弟便陪着苏韵文去找James,不仅如此,苏家华也因公事在曼哈顿等他们。父亲母亲还有舅舅,鲜少有这么多人,苏韵文久违地感觉不自在。
James也在劝说苏韵文留在这边,不仅设备齐全,主要方便他们观察。可见苏韵文态度过于坚决,他自己的意思是过两天就可以回去了。
隔着一扇窗,何儒妘和苏家华夫妻两在小阳台抽烟。他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孩子用沉默抗拒,然后摇摇头,准备掐灭烟头进去调解一下,何儒妘却拉住他,眼神中写着不行,她知道,到了现在的时间,他们谁也不能帮他做决定。
看着态度强硬的妻子,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但却没再往前,他深深叹了口气,何儒妘递给他一根女士Sobranie,苏家华倒没借火,只用手指碾碎了里面的烟丝,放在鼻下轻轻地嗅。
最后折中的结果是苏韵文留在这里直到国内开学,但之后至少每个月都必须过来一次。
回去的路上何浦毅闲聊般问他,明明回去也不是去下江村,怎么就那么着急呢。
“我不知道,可能近一点会安心些。”苏韵文回答道。
今年开学有些早,二月末就要回学校,苏韵文紧赶慢赶,终于在柳山开学前一天回了一次下江村。这一个多月的治疗也并未有什么大起色,不过苏韵文站立的时间能从一两秒变成三四秒了。
柳山回家在门口遇见苏韵文还有些错愕,明明才一个月没见面,并且时不时还会在手机上说说话,如今看这张脸,竟然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陌生了。
一开始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发消息打电话,后来柳山得知他们之间隔了一整片汪洋,也隔了一整个日月,此后发消息打电话的频率就降低了。但也不应该啊,只是一个月没见,为什么就开始陌生了呢。苏韵文不笑的时候有些冷淡,让柳山一时间不敢上前。
苏韵文见柳山踌躇不前,以为他只是惊喜。一月未见,他心中有澎湃的情绪,没能看到柳山的犹豫和疏离,他能做的就是微笑着望向柳山,轻轻说:“小山,我回来了。”
心里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几个轮回,行为表现可能就只迟钝了一秒,想不通的事便不去想了。苏韵文一笑,又变成了那个温柔可亲的哥哥,于是柳山像往常一样奔了过去,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小文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少年人哪里有什么隔阂,一说一笑说这一个月发生的事,那种奇怪的陌生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柳山不会再去想,也不会再记得。他们依旧亲密,好像从未分别。
即使苏韵文回来了,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天天在一起了,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们都该去上学了。
“啊?小文哥哥你要去学校啦!”
“嗯,马上要考试,必须去学校了。”
“噢,我还以为你一直就不去学校了呢。”
“想什么呢,所有人都得去学校。”
“那,小文哥哥你在哪个学校啊,是去京平了吗。”
“不是。我还是留在伸城,不出意外就在十三中”
“十三中?好的,我记住了,我以后也要读十三中!”
苏韵文和柳山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挂着笑,他垂着眼看柳山奕奕的神采,心中明了他还太小,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概念。就那么几所私立中学,十三中又硬生生拔高了入学门槛,不是一般人能考进去的。虽不说等柳山上高中,他都不在那里了,但如果柳山想要上,那他一定会让柳山得偿所愿。
因为回得急,下江村的宅子并没有打扫,更何况二人明天都要开学,他实在没有留下的必要,江晓珊在卫生院倒班,柳国明送货回来得晚,苏韵文连晚饭都没吃又匆匆离开了,好像他只是赶过来见柳山一面。
临走之前苏韵文告诉柳山,自己需每月回国外一次,他向柳山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每半个月他都会回来一次。
开学之后二人的联系频率便自然降低了,柳山自然不敢带手机去学校,而关于手机的事也一直隐约瞒着他爹妈,苏韵文课业不重,但终归和柳山有些微的时间差。他始终不太习惯主动给人发消息,并且他告诉苏韵文,学校在准备什么中学的春招考试,他也要准备。于是每晚回家吃了饭,还要做点练习题,再看会儿电视,更没有聊天的时间了。
苏韵文也知晓柳山近期课业的繁重,这事还得算在他头上,当初柳山在班上一直徘徊在中下游,按正常流程就该去县里的普通中学读完义务教育。但这大半年柳山在苏韵文耳濡目染下,竟好像开了窍一样,成绩蹭一下就上去了。那些有牌子的学校自然知道招生提优,提前几个月就来这些乡镇学校撒网,这边学校也乐意,最后一合计,每个班前十名统一送去春招考试,考过直接预留名额,可提前入学,学杂费全免还送补助!
柳山现在一般稳在七八名,时不时还能拿个二三名,这次去考试的名单自然有他。以前没希望,江晓珊也没怎么管,现在大好的机会得把握住,江晓珊夫妻两天天压着他学习,哪里还有时间陪苏韵文闲聊。
在这之后苏韵文又回去下江村找了柳山两次,他回去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隔两周,有时候隔三周,但他都会提前和柳山说。回去的机会有限,如果不提前约好,可能还得扑个空,第一次柳山估计没看到消息,周六苏韵文赶过来时柳山跑去和程小丁他们踢足球,一天没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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