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韵文快速皱了下眉，神色不愉，他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柳山。
“我以为和他相识多年，已经是他的家人。”
“家庭之间也需要距离，不然你以为叛逆期怎么来的，你事事包办，和他形影不离，就算真的是家人，也很容易起冲突，何况，你们并不是真正的家人。再加上他家的事，那孩子就算真的有什么不满，也不愿和你起冲突。你和他，像家人，更是恋人，但他满打满算就是个青春期的孩子，说白了现在的他，根本就不到处理这种涉及经济的，类似婚姻的亲密关系的年纪。其实你也是。”
“我……”
“你先别急着反驳，说完了他再说你。刚才你写的，十件快乐的事又都与他有关。苏韵文，你其实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对吗？”
“可是只有他，才能让我快乐一些。”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喜怒哀乐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你明明有自己的生活，事业，那些都不能让你快乐吗？”
“不能……”苏韵文十分艰难地开口，“我从小便很少有特殊的情绪，但是遇见他后，看见他笑，我好像才能跟着感受一点点快乐。从小我做了很多事都不知道为什么，但从这之后，我知道了，我做的所有事，包括现在，公司也好，钱也好，我只是要给他最好的生活。”
“你所谓最好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对吗？”
“是。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苏韵文垂眸，盯着插在花瓶里的铃兰看。
谢和苏在心底长叹一口气，“苏韵文，你根本不爱自己，怎么去爱他呢……”
“你要是真的想长久地和他在一起，第一要做的就是保持距离——”
“我绝对不会和他分开。”
“不是物理上，是心理。你们互相，都要发展健全，独立的人格……以及价值感，你需要学会寻找除他以外的快乐，养猫养狗，蹦极跳伞打麻将……你都可以去试试；他只是需要获得更多世俗意义的成就。”
……
苏韵文对她的建议不置可否，但还是认真听取了关于柳山的部分。
他深知大学对于柳山的重要性，同时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滥竽充数作高中生的老师。于是苏韵文找了每项科目的老师，一对一上门辅导。
既然柳山没有目标，他便来给他设目标。
回去之后苏韵文没有再说读职校的事，只是拉了一群老师在柳山面前，并且定了年级前一百的目标。那些老师每位都文质彬彬，书卷气浓厚到把家里原地变成教室。只是看见这一群戴着眼镜的老师，柳山就从心里生出些紧迫感，一时都没想到苏韵文又不管不顾给他作了安排。
前一百的目标是苏韵文立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柳山：“相信你自己。”
日子一天天逼近年关，除了放寒假的柳山，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于是柳山和苏韵文最近也是聚少离多。
江晓珊夫妇知道苏韵文给他找了老师，只要事关他的学习，二人双双赞同。更何况外婆现在的情况已趋于稳定——每天躺在病床上，有进气没出气。从前还能有清醒的时间，好的时候能答几句话。苏韵文找的护工尽职尽责，一味枯坐在这实在没有意义，于是几人每天抽空去医院看看，坐坐便走。
就算两家人已经吃过饭，柳山还是能感觉到父母对苏韵文的不喜，甚至从上次他们争吵后，都没有正经谈过一次话。柳山和柳国明不愧是父子，双方都有意无意避着对方。
可是医院常常得去，早晚都有碰面的时候。父子二人便沉默地坐着。为了缓解尴尬，柳国明有时会削出一个苹果递给他，而柳山则摇摇头说不要。然后柳国明只好讪讪收回手。他以为柳山还在和他生气，但又绷着面子，于是脸上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不自然的讨好。
作为一个父亲，他实在不知道还能用哪些方式和自己的孩子和解，于是只能笨拙地让他努力加餐饭。他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孩子的心，但为人父母，哪个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就算柳山是个女孩，苏韵文也绝不是良配，他们只是担心最后受到伤害的是柳山。
可是从柳山的视角看，他的父母一直都是这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的悲切神情。柳山每次看到都觉得心脏被攥紧了，他宁愿父母打他，骂他，他就可以代入一下被棒打鸳鸯的凄切爱情，他还能觉得，自己的确在为这份感情付出什么。
可是他的父母已然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无论什么时候，永远在担心自己，害怕他在这段感情里受伤，更怕来自他们的不认同伤害自己的孩子。于是就只能用这样可怜的目光看他，希望他有一天能幡然醒悟，主动分手。
……
为什么呢，苏韵文没有错，他的父母也没错，那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可如果没有问题，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一点儿也不高兴。
柳山对照着答案订正自己的完形填空，二十个选择，连着错了七个。红笔的叉画到最后已经把试卷戳穿了。盯着那一排刺眼的叉，柳山明白了，原来错的是自己。
他忽然生出一阵很强烈的破坏欲，他急需发怒，大叫，流泪，可是门外面就是和蔼可亲的英语老师，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然后他捞起自己的袖子，对着手腕狠狠咬了下去，于是所有的愤恨变成身体的疼痛，他终于可以放松一点了。柳山自己咬得不算太重，他擦了擦发红的痕迹，只是有点破皮，连血都不见。太好了，他想。
接下来他又如法炮制在小臂咬上几个印子，感觉内心的狂躁渐渐淡下去了，他吐出一口气，把袖子拉下来，换了张卷子写。几个小时过去，手上的印子全消了，没有人知道发生的一切，看到苏韵文回家，柳山还能微笑着和他接吻。
第86章 第三次
柳山觉得终于能找到一种与自己和解的办法，能处在大家都满意的微妙的平衡里。
可是这天他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告诉他赶紧来医院一趟，柳山连问一句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江晓珊挂掉电话，于是他只能带着万分焦急的心情赶往医院。
就像电视剧里面演的一样，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走廊里都是小跑步的医生护士，他们竭力救治VIP病房里的老人。
外婆忽然的病危打破了现有的安稳，把自欺欺人的柳山从梦幻的泡影里拽出来。他以为外婆能永远这样无知无觉地睡下去，不去想她什么时候会迎来自己的终点。
望着眼前慌乱的场面，柳山站在角落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感觉牙根痒得厉害，需要马上咬点什么。
一阵兵荒马乱，竟然把跨过鬼门关的人拉了回来。就算是这样，主治医师离开时还是摇摇头，他说，“时间不多了，家属多陪陪吧。”
一家人围坐在病床，心有余悸。柳山背心一阵一阵发凉，他才发现刚才全身都惊出冷汗。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接受外婆的死亡，这段时间尽可能不去看，不去想，他无比害怕着那一天。
江晓珊后面一个人在病床前掩面哭泣，柳山无法安慰她，只能出门逃避，遇上在外面抽烟的柳国明。他们就静静站在窗前，不间断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过了好久，柳国明哑着声音问他，“真的不能和他分手么。”
良久，柳国明看见玻璃中柳山的小小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柳山忍得好辛苦，从外婆抢救到稳定，从医院出来到街上，他一直在忍身体里的冲动。最后到了家，他终于不用再忍，像往常一样坐回书桌前，狠狠咬住手腕。
“——小山！”苏韵文目眦尽裂，飞奔到他跟前，他第一次不顾柳山满脸的泪痕，捞起他的袖子看，小臂上全是深深浅浅的齿痕。
像被闪电劈中，苏韵文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柳山把头埋在他肩窝，一句话也不说。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牙印，苏韵文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一千根针扎过，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后来无论苏韵文怎么问他，柳山都不正面回答，他妄想轻轻揭过这件事，只说自己压力太大，他还笑着安慰苏韵文，让他不要大惊小怪。
可是柳山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以为灿烂的笑，实际上无比牵强。见不得他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苏韵文告诉他“明天谢和苏有空，我们去找她。”
柳山脸上的笑淡下去，轻轻“嗯”了声。他其实知道自己出了些问题，但觉得还在可控范围内。
甚至第二天的路上，柳山还在试图安慰苏韵文，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在大谈晚上想吃的饭菜。
谢和苏昨晚收到苏韵文的消息就知道事情变得严重了。无论如何，这是某种自残行为。虽然柳山看起来还是微笑礼貌的模样，但他更加沉默寡言，只说些琐事，对于自己的感受和生活闭口不谈。柳山一共就来了三次，状态却一次比一次差，作为医生，谢和苏是自责的，她得下点猛药。
“小山，我的咖啡喝完了，出去续一点，你想喝吗？萨尔瓦多新鲜的咖啡豆。”
“不了，谢谢，我喝茶就好。”
谢和苏一出去，柳山便自然地打开手机刷短视频，这是他最近养成的坏习惯。但他控制不住，只要脑子一放空，就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一会儿谢和苏端着整个咖啡壶进来，门上留了好大一个缝。
她一步步引着柳山说话，一切和她预想的没有太大差别。
“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我是全天下最可恶的罪人……苏韵文没错，我爸妈也没错……可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呜呜，怎么就罪大恶极了……如果我没错，我爸妈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苏，苏韵文为什么会因为我犯病……”
“我不想和他分手，我喜欢他……而且我也不敢和他分手，分手了他又犯病怎么办……而且，而且，要是我提分手，那些钱，那些东西……我不是想、我不是出来卖的……但是我真的喜欢他，喜欢他哪里有错呢？可是我连，站在他身边都不好意思，他英语说得那么好，我，呜呜……我是一个连完形填空都要错七个的人……”
谢和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他身边，给他递纸巾，一边安慰他，“你没有错，你没有错。”
等柳山情绪稍微平缓一些，她把印着猫咪的马克杯递给柳山，现磨的咖啡香得勾人，柳山嗅了嗅，放心喝了一小口，但还是苦得他五官紧皱。不过舌头被这么一刺激，情绪平和了些，大哭一场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无比畅快。刚才那口热咖啡顺着食道流进胃里，把他身体都暖起来。
“哭吧，你早该好好哭一次。”
情绪下来了，柳山后知后觉生出尴尬，谢和苏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走出门，将空间留给他。
推开门就看见蹲在墙角的苏韵文，他抱着自己的头，平日里齐整的发型已经凌乱不堪。从未见他这样颓唐。谢和苏站在他前面，不自觉流露出些悲悯，可苏韵文始终埋着头。她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远了。
自上次苏韵文发病试图强奸柳山已经过去两个月，所有的心理医生都告诉他要和爱人保持距离。他信誓旦旦，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他就算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柳山。可是如今的柳山还是被他伤害了。
他从小许下的诺言是希望柳山开心快乐，勇往直前。可是如今他做了什么，柳山一点也不快乐。
于是只好由他做出这艰难的决定，他必须当天就要做好一切安排，但凡迟一秒，他立马就会反悔。
之后苏韵文抽空去见了柳山父母一面。小山变成这样，他的父母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除了苏韵文，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盼着柳山好的人，但却用自以为的方法利用情感约束着他。他们同时也是柳山在这个世上最关爱，最尊敬的人，他们的支持亦是柳山最需要的东西。
“我相信你们是真的爱着小山，我对他……不比你们少。可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爱他，却让他有这样的压力和痛苦，这样真的为他好吗？你们不喜欢我，我不在意。可是小山看重你们的意见。我理解你们对他的关切，但是有关世俗所需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他。如果你们真的为他好，为什么对于他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样不齿。”
“和我在一起，他会有更好的资源，更好的生活。他可以去追求任何想要的东西，你们到底不满意我什么呢……”
这话听着像抱怨，可是苏韵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冷漠的机器人。
夫妻二人从听说柳山有自残倾向开始便一直震惊。
从小，天性乐观，遇事积极的孩子，和苏韵文口中这个闷闷不乐，泪水涟涟是同一个人吗。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的孩子竟然承受了这么多痛苦。他们只是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让柳山好，可是现在有人却跑过来指责他们。养育一个孩子独立自尊不是应该的吗，他们真的错了吗？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已经把小山认作我的家人。这些是我名下的所有资产，都可以算他的。经济方面，你们完全不用担心。小山值得最好的，他不需要像别人一样为了生存汲汲营营。我希望他能，健康，开心。这是我一生所求。如今小山变成这样，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等我走后，希望你们……他真的很爱你们，很需要你们的支持。我不想，不想他再难过了。”
--------------------
真的快完了
第87章 飞走
苏韵文这两天都避着他，似乎特别忙。柳山也不好问，倒是谢和苏和他的交流多了起来。他知道苏韵文担心他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于是他也学着一些平复情绪的呼吸法，什么正念冥想。他就说自己没那么严重，第一次试图冥想的时候竟然睡过去了。
柳山明白，苏韵文病得更严重，他们两个人不可能双双坠入“病”河，于是他只能努力让自己好起来，尽力多吃多睡多运动。如今他没有太多躯体症状，只是除了睡眠还有些不好。
他以为一切都在向好，所以当苏韵文提出分手的时候，柳山无比震惊。
严格意义来说，他提的不是分手，他的原话是“小山，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柳山惶恐，第一反应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他无助地问：“为什么……”
48/53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