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琴冷哼一声:“我可不觉得有这么简单,谁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
沈流烟牵起她的手,眉目间尽是忧色,近乎哀求地劝道:“不论简单复杂,总归是与我们无关的事。阿琴,现在日子平静得很,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下去又有什么不好?你何必总去琢磨旁人的事?这对你既无益处,不过徒增烦恼而已,你就听我一句……”
“够了!”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一声低喝打断,早已酝酿多时的莹莹泪珠立刻似断了线的珠子般颗颗落下,为玉色的面庞平添几分凄楚可怜。饶是萧玉琴冷着一张脸,此刻亦觉心疼,抬手细细为她拭了泪,语气软和下来:“是我不好,不该这样凶你。不过,我也难对你明言心内苦衷。你说你想过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我又何尝不是?可若就这么有一日没一日地过下去,最后不出一二年,便是你先被我父母安排着嫁了人,我亦紧随其后,咱们便再不能在一处了,你能明白吗?!”
顿了顿,萧玉琴高昂着头,握紧了拳继续说道:“若要反抗族中,以我现在之力断不可行。烟儿,你总是逆来顺受,总是太容易满足,可这样便永远只能听从别人的安排过一辈子!我不会像你一样,亦不会让你一直这么苦下去,你信我。”
沈流烟抿了抿唇,眸光一暗,心如死灰道:“你这样,最后也未必就能有什么好结果。其实,若要我嫁人,那便嫁了就是,只要你不——呃!”
她忽地吃痛叫出声来,低头望去——萧玉琴正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指尖深深扣了进去,眼神可怕得像是快迸出火焰,语气轻缓,却只让人心生寒意。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也不许你离开我。”
沈流烟痛得只能咬牙点头,对方这才松了手,将她的手腕轻轻捧起,见雪白的皮肤上几道清晰的红痕,面露愧疚之色。
“对不起。”萧玉琴轻声道,“只是有些事,我实在是不得不做,你不必再劝我,也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可,可总会有旁的办法的,”沈流烟急道,“再不济,咱们带些银子离开这里,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最后再找个偏远的村镇隐居着住下,不就成了?”
“哪有那么容易,”萧玉琴哼笑一声,“况且这样也太便宜了他们,有些东西本该是属于你的,我自会为你一一夺回来。除了你我,再没第三人配得上。”
她向天空中望去,眸中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怅惘:“有的时候,我真想变成一只鸟雀,生着羽翼自由自在地飞着,饥食树果,渴饮风露,可是……”
萧玉琴直直面向沈流烟,扶着她的肩道:“烟儿,你只需看着我行事便好,适时帮我一把就行了,其余的不用多问,知道了么?”
沈流烟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得木木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但你打探大师姐和二师姐的事,同族里那些事又有什么关联呢?”
“关联自然是有的,”萧玉琴环着她的手臂慢慢向前走,“在这里若能如鱼得水,地位再高些,于以后的事情自然也更有益。你现在看不清楚,早晚会明白的。”
沈流烟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可我只希望你能平安。”这句话,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她一直任萧玉琴带着她走,思绪万千,不曾注意周身景物。直至耳闻不绝的淙淙水声,这才定睛一瞧,见四面溪流蜿蜒,翠树环绕,鸟鸣莺啼。几块被流水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石块儿随意铺在溪上做了小桥,另有数条盘曲的石子小路交错相绕避过溪水,才知已到了初云殿的地界。疑惑道:“怎么不回照影殿,倒来了师父这里?”
萧玉琴神神秘秘一笑,一边携她向殿内走去一边说道:“还记得我方才说要你适时帮我一把么,眼下便是到了时候。”
主殿内不见云若的身影,只云罗一人斜斜倚在榻上欣赏案几上摆着的一幅蔷薇图,且用手拈着香榧子吃,十分悠闲自得。见她二人走过来行了礼,忙招呼她俩在身边坐下,又将手中的干果分了些与她们,这才笑问:“怎么来了这里?可是今日所学有什么不通之处?”
萧玉琴乖顺地替云罗轻锤着腿:“徒儿与阿姐常得师父的精心教导,哪里还会有什么不通之处?不过是方才送了信给大师姐回去的路上,见枝头玉兰盛放,一路赏着走到这里,又想起师父素日喜食小点,常以鲜花入馔。恰巧阿姐会做玉兰花糕,便想着过来给师父做了尝尝,也算是一尽徒弟的孝心。”
云罗听到一半,肚内的馋虫便已被勾了起来,喜道:“好得很,不枉我平日里疼你们,既如此,你们在这殿里的小厨房做了就是,周围的玉兰也随便取用,总是管够的。”
“只是不知,”萧玉琴抬首向四面望了望,“大师父去了哪里呢?”
云罗摆手道:“你大师父在剑阁呢,不必管她,到时候我给她留几块便是,快去快去。”
“是,”萧玉琴笑着起身行礼,“那徒儿们自去准备,还请师父静候。”
沈流烟在树下怔怔看着一朵朵玉兰花如白鸽飞羽般落进篮子里,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阿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好端端地跑过来做这个,必定不只是为了讨好师父吧?”
萧玉琴不语,轻巧落在地上,将手中最后一朵玉兰向她发髻上簪去,看对方面色通红的模样,笑着将她手中的竹篮挎到自己肩上,牵了她的手边走边道:“若无这样的由头便贸然来闲聊问话,未免叫人疑心。退一万步说,就算只是为了讨好师父,也非坏事不是?”
她说得轻松自然,沈流烟却极是难过,心道若世上人情皆可拿来利用,那活着又还有什么趣味。可这样的话,她究竟却也只能在心内想想,毕竟就算说出了口,对方也必不会理会,不过嫌她多事罢了。
沈流烟神情专注,手上麻利。先将浸了玉兰花汁的江米粉填入糕模蒸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萧玉琴剪好洗净的花瓣裹了面衣在麻油中煎起来,至金黄时一片片搛起撒上桂糖,再将蒸成脱模的米糕每一块中都划上一刀夹好花瓣,便一刻不停地摆入盘中,趁还冒着热气时端至云罗面前。
云罗从未见过这样的做法,只觉糯米香气与玉兰清芳一同旋绕周身,连烫不烫也顾不得了,急急拈起一块咬下去,不待完全咽下便已赞不绝口起来。
“入口绵软,内里酥脆,清甜不腻,好吃!”不多时,两块花糕便已下肚。只是她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差点噎住,沈流烟见状,忙斟了一杯清茶递上。
云罗将茶一饮而尽艰难送下,边拍着心口边道:“烟儿,你这手艺,可比那些厨娘还要好上几分,她们哪里会有你这样细巧的心思,竟能想到将花瓣煎脆了夹进糕里,实在是比普通的花糕多了不少风味。诶,你,你们也吃啊,别只坐着干瞧着我,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另两人闻言一笑,依言各自拿了一块细细尝着,形容举止端方无比,倒是与云罗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方才我与阿姐还担心师父吃不惯呢,”萧玉琴看着手中的花糕,又笑向云罗道,“若是师父喜欢,以后一年四季,我们换着花样给师父做点心可好?”
云罗眉上一喜,赶紧点点头:“那自然再好不过。”又满足地长叹了口气道:“哎——我可算明白阿姐为什么一直想要自己的徒弟了。”
萧玉琴正好吃完一块花糕,便用帕子揩了揩手,为云罗揉起肩来,作闲聊状道:“师父,方才去送信时,我们正巧碰上二师姐,也是要寄信给大师姐呢。”
云罗闭着眼睛惬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道:“她们素来最是亲密,自然要常常寄信给彼此。”
“可二师姐还寄了一封信往白夜山庄去,说是受大师姐所托。师父,徒儿好奇,大师姐同那白夜山庄可有何关系?”
云罗睁了眼,面上疑惑不已,瞥了眼萧玉琴,见对方一副打探小道消息的模样,不由笑了笑,迟疑着说道:“也是奇了,殊儿好端端要与白夜山庄说什么,难不成她真对……哎,说与你们听倒也无妨,横竖这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江家与白家交好,两家家主在殊儿与白家少庄主幼时曾口头上定了婚约。如今他二人大了,虽还没有十分肯定的消息,不过想来两家长辈应还是原来的主意吧。但我倒没看出来,殊儿对那小子有什么意思,或许只是随便问候几句,也是寻常。”
“这样啊。”萧玉琴恍然地点了点头,很快将话题扯开了去。
三人又闲谈了许久,直至弦月挂上树梢,清辉洒满大地,萧玉琴才与沈流烟拜别了云罗往照影殿回去。
沈流烟自萧玉琴说话开始便一直悬着心,到现在才算是松了口气,语气疲惫地问道:“你可得了你想要的答案了?”
萧玉琴却是精神奕奕,仰面望着天上的月亮,唇角微微弯起,顺手踮起脚折下头顶一根树枝,握在手中把玩:“是,我可是觉着,咱们那位二师姐,很是不简单呢。”
沈流烟虽然不明其意,却也无力再过问,只默默摇了摇头,随她去了。
第56章 飞瀑
白溟疑惑着慢慢展开刚刚才被送来的信, 本以为是哪个朋友书信一封以作问候。然一看到信上凤祈宫的纹饰,面庞便陡然一红,忙抓紧了信纸往自己房中去了。一路上心跳得厉害, 亦想不通为何江灵殊会突然寄了信来,更猜不到对方会在信上说些什么。
只是他更没想到, 寄来这封信的人会是灵衍,而非江灵殊。
信上寥寥数语, 并无什么特别的话, 有的只是对那日比武大会一别后的问候, 捎带提了下二人的比试之约,以及她与江灵殊的近况, 如此而已。
虽然这信来得突然,但信上话语字字朴实亲切, 似是真把自己当作了朋友看待,白溟亦心有所动,便提了笔打算回信一封。
说起来,那时为何会觉着她有些面熟呢?他正欲落笔,突然想起这么一层来, 亦记起自己当时本有心要弄个明白, 但没料想比武大会后回了山庄中便又被分派了许多事,一时搁置下来,便就这么忘了。
灵衍的这封信既让他重新想起,现下又无它事, 他便起了身, 在屋中缓缓踱步思索起来。本是久想无果, 一抬眼望见墙上挂着的那副稚子图,即如灵光一现般一拍手心, 向画缸中翻找了一番,最后抽出一卷用赭色丝绢裱好了的画。
解了捆画的流苏长绳,他将那幅画徐徐展开,随即情不自禁地轻声叹道:“好像。”
画上是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孩子,看起来与灵衍正是一般的年纪。手中握着一把横笛,眉眼含笑,玉肤红唇,双眸含露,生得极美。如墨的长发系成一条条发辫散在肩上,串着宝石珠子,腰间还别着一把镶金嵌宝的匕首,富丽贵气之余亦为容色增了几分华光,一看便知身份非同常人。
白溟只记得这幅画为表兄白泓所赠,至于他是从何处得来亦不十分清楚,但只觉画上人越看越与灵衍相似,再一想对方琥珀色的眼瞳与明艳深邃的五官,心中暗暗想道:难不成灵衍师妹是西域人?可她却也不全似西域异族的相貌,到底还是更像中原人些……
想来想去,他面色一红,觉得自己这样背后揣测他人实在不妥,于是卷了画重新收好,心中想着若有机会,或许有一天能当面问了解惑。
晨光初醒,江灵殊刚一走出屋外,便被耀目的阳光照得以手半遮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却仍旧是皱着眉头难以向正前直视。
“你今日穿得好生单薄啊,”静垣提着食盒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衣袖,又故作神秘道,“今早可是有些值得吃的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单薄吗?江灵殊沉默着看了眼自己外披的素纱衣,比起前几日还着罗衣时确实可称单薄。但自立夏之后,天气便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她本就惧热,偏偏这里还正对着艳阳,未免中了暑气,也不得不如此。
“嗯……我想想,”江灵殊看着静垣一脸期待的样子,不忍扫了她的兴,“笋干包子?”
静垣立刻得意地摇了摇头。
“腐皮包子?三鲜包子?糯米烧麦?炙肉糕?银耳红枣粥?糟鹅掌?炖肘子?”她每说一样,对方便脸色沉下一度且摇一次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大声叫道:“猜得越发离谱了,哪有人一大早上就吃糟鹅掌和炖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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