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殊讶异道:“才下去不久,怎么又上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你的信,喏,刚到的,拿去罢。”静垣将卷着的信一把塞进她手里,又向灶台那里深深吸了口气道:“嗯——好香!这春笋配着鸡子的味道就是鲜!你可得让我尝上一碗。”
“好好好。”江灵殊随意应着,任她自盛自饮,忙不迭地将信纸展开。
不出所料,画着一枝娟秀白梅的信上仍是只有一句话,甚至比先前几封看起来还要简短些,江灵殊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落寞与酸楚。
可看到那句话的瞬间,泪水便如泉涌般夺眶而出,再一发不可收拾。
——师姐,我好想你。
第53章 青梅
谷雨后, 凤祈宫中的青梅已熟,累累硕果挂在枝头,很是喜人。
灵衍站在树下, 仿佛已能闻见夹着淡淡酸涩的清新气息,不由抬头望了许久, 若有所思。
阿夏看她如此,还当是她馋了, 走上前笑道:“今年雨水足, 这青梅长得也好。可别瞧它看起来好看, 真咬上一口可是够酸掉牙的,多是给了山民们拿去酿了酒贩卖, 衍小姐莫不是想尝尝吧?”
“若我想摘一树果子可使得?”灵衍答非所问,指着眼前的这棵青梅树道, “不动旁的,就只咱们殿门前的这一棵。”
阿夏略有些惊讶,好奇道:“自然使得,只是不知您要这么多果子是做什么用处?”
灵衍的唇边浮起一丝浅笑:“酿青梅醋。”
江灵殊晨起后,照例先坐在屋前那块石头上将太上清虚功运上一遍, 待神清气明, 再起身练一会儿凤祈宫中的揽月剑法与凌云逐月掌,至静垣来后,二人便一同温习凌霄派的功课,一天下来倒是十分充实自在。凌霄君偶尔现身指点一二, 亦不多做停留, 很快就回了屋中去。
“接着!”静垣自竹林走出时远远向她喊了一声, 同时扔出一个圆溜溜的青果。江灵殊接住那果子,不假思索地咬了一口, 整张脸随即便皱在了一处,忙呸呸吐了个干净,又趴到潭边饮了一大口水,这才有工夫冲对方发火。
“静——垣——!”江灵殊冲到她面前大声道,“你可真是坏透了!”
“这怎么怪得了我,”静垣吃吃地笑起来,一边又无辜地睁了眼道,“我只是想给你看看今年的青梅长得有多好,谁让你见了果子看都不看就吃起来。”
“你——”江灵殊有心辩驳,可对方所说确也有理,只得恨恨白了一眼她,手一扬将那咬了一口的青梅扔进了潭里。
静垣笑着摇摇头,故作惋惜道:“啧啧啧,这么一丢,那一潭子水都要酸了。”
“那可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意?”江灵殊揶揄她,一瞥眼看见她左臂上还挎着个篮子,里面满满堆着十数颗青梅,不由口中发酸,嫌弃道:“拿这么多青梅来做什么,难不成你要用这个煮粥喝?”
静垣撇了撇嘴:“你只知每日练剑习武,画符摆阵,在这么好的一片山水里人都快木讷了。岂不闻青梅用来酿酒再好不过?气味清新,酸香微甜,保管你喝上一口便忘不掉了。”
“可,”江灵殊听了自是心动,但很快理智便占了上风,“可我一饮酒便醉,实在是……”
“哎呀,你真是死脑筋,”静垣叹了口气,悄声附在她耳边道,“凌霄君可是也很喜欢门中酿的青梅酒呢,你若不善饮酒,酿出来赠与别人不就是了,还有你那师妹……”
她见江灵殊神色一滞,便知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得意一笑,只等对方应允。
果然,江灵殊立刻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白得了凌霄君这样的高人做师父,总该有些孝心才是,那咱们这便开始。”说着便将那一篮子青梅接过拿到潭边清洗。
静垣在她身后怔了一怔,“噗嗤”一笑自言自语道:“打量我不知道,你哪里是为了凌霄君,分明是说到了师妹才动心。”
灵衍坐在一根主枝干上,拿着把小银剪子铰下青梅丢入阿夏举着的铜盆中,颗颗圆润、声声清脆,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阿夏见她时立时坐地待在树上,心里总是发慌,不住在树下提醒:“您小心些,要是摔着可就不好了。”
灵衍扔下最后一颗青梅,足尖轻点树梢旋身翩然而下,向她眨了眨眼道:“帮我将这些青梅洗净先泡着去去涩,我得赶紧往奉雪台那边去了。”话音未落,人便冲进殿内,取了墨染后风风火火跑出来,轻身一跃纵上屋檐,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里。
她虽起得早,为了剪那些青梅却也着实费去了好一番工夫,生怕自己去得晚了太过惹眼,当下只能急转运气轻功向前飞,果然立时即至。
灵衍敛步落在奉雪台下,束起的长发在脑后随风扬起,手握长刀一步步走至台上,姿容如玉神采若光,与先前的颓然已是判若两人。
奉雪台上,已至的诸人见她来了,便都纷纷上前打起招呼,虽然面上都差不多,心思与心境却是各不相同。
那些小师妹们许是喜爱灵衍的英气,倒都不嫌她性子冷淡,一哄而上围了过来。灵衍心中叫苦,只得一一连哄带吓地催她们各自去好好习武,这才走到同龄的几个师妹前。
砚轻尘淡淡一笑向她点了点头:“二师姐。”
“砚师妹。”灵衍同样向她点点头,接着便走到萧沈二人面前,笑意越发灿然:“萧师妹,沈师妹。”
沈流烟颔首微笑,萧玉琴则大大方方迎了上来:“看见二师姐容光焕发身子稳健,咱们一众师妹也可安心了。”
“萧师妹客气了。”灵衍随口应道,心中泛起几分嫌恶,本想着好好与她说道一番,果然自己还是做不惯这些事。若能动手,那自然是动手解决再简单利索不过,倘若不能,那还是惹不起躲得起得好,便要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对了,二师姐与大师姐应有通信吧?不知大师姐在凌霄派过得可好?”她虽要走,萧玉琴却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不论对方是做给旁人看还是故意说起这桩事,灵衍都只觉烦躁,不愿再与她说下去,于是故作惊讶道:“怎么萧师妹自己竟不知道么?我可是记得那日你前去探望我时,说要好好想想该在信上写些什么寄给师姐好呢?哦,是了,定是萧师妹素日勤修武艺,苦练不怠,所以才忘了这回事。
只是说起来,写信究竟还是花不了多少工夫的。”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自顾自走到她与江灵殊常待的角落练起刀法来。
萧玉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内虽然恨极,却也只得忍下去,幸而旁人皆各自练武,并无人注意到这一幕风波。
沈流烟嗫嚅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又何苦,一开始便不去招她,不也就也没这么回事了。”
萧玉琴冷冷瞅了她一眼:“我可不像你,心无大志,只能一辈子寄人篱下。再说了,是她自己先前便对我爱理不理故作清高,每每交谈话中皆有讥讽之意,倒像少宫主之位是她坐着一般。呵,其实说到底,她与我又有什么分别,难不成她便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
沈流烟低了头,心中有如针刺,喃喃道:“寄人篱下,为什么寄人篱下,还不是……”她心内激愤,一抬眼对上萧玉琴的眸子,便又似被淋了一桶冰一般尽熄了火气。
“我劝你,有什么话憋着便是,小心祸从口出。”萧玉琴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坐下运起功来,自己却也有几分心慌和后怕。同沈流烟相伴十多年,她早已忘了,再软弱的人被触到了心伤也是会有气性的。
灵衍刚小小赢了一场,且也料定对方必不会再来自讨没趣,心中自是快意,刀光迅利如横空劈过的闪电般锋芒毕露而又转瞬即逝,刀法干净利落,引了好些弟子停下手中事边瞧边叹。她却浑然不觉,显然已至忘我之境,手上刀舞如飞,令人目不暇接。整个人似已与手上墨刃融为一体,再分不出彼此来。
凤祈宫这一批同期弟子中,只她一人用刀,故而她虽将从前习得与凤祈宫所授相结合领悟了一套新的刀法,眼下却也无人看得出。
灵衍自觉已练得差不多,是该休息一番。便简单收了个尾,将刀身轻巧滑入刀鞘,趴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神色安定,心中澄澈明净,似是什么也未想。
前段时日的颓靡与痛苦已然不见,但她却知道,自己只是将所有因分别而起的情绪皆埋在了心里,仅此而已。更悲哀地发现,原来无论当初多么难以接受的事,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得可以接受,无论是自愿或是无奈。
砚轻尘在一旁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唤道:“二师姐。”
灵衍回过神来:“砚师妹?”
“二师姐刀法精湛,师妹心中拜服。也,也希望二师姐能够指点一二……”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着,像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她一向独来独往,却不单是因为天生性子冷淡,亦是因其一与人多说了话便要面红耳赤,觉着浑身不自在,故而除路上见了招呼之外,几乎不同旁人交谈。
灵衍了然,知道对方想同自己一起练剑,便轻轻颔首笑道:“这又有什么可害羞的,我们同练,于你于我皆是好事。正巧也可看看,自那日师姐指点了你之后,你已有多少进益。”
砚轻尘眼前一亮,欣喜不已,握剑抱拳道:“还请二师姐指教!”
江灵殊与静垣并肩坐在窗前,前者好不容易才在后者数次提示下默画好一张镇魂符,随即眼神便又止不住往窗外飘去。
“你今日怎么这般心不在焉,”静垣如师长般叹了口气道,“看看这符,画得这样潦草,要是能有效用那才有鬼。”
江灵殊不服气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说说,有什么符是不潦草的?我本就算是半路出家,能默画出来就已经十分不易了。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青梅可晒好了没。”
运功练剑倒也罢了,只是这些个符画,在江灵殊这样从前不曾接触过的人眼里,皆是一式一样的一团乱麻,学起来自是乏味又困难。不过凌霄君却也并未教得太深,只要她记住十几个简单的,说是日后应是用得到,定会时不时查验。江灵殊因此也不敢懈怠,只得日日温故,要静垣在一旁看着她默画下来。
“看你这个样子,竟是比我还上心些。”静垣走到她身边,弯腰看她蹲着查看石头上晒着的青梅。
江灵殊举起一颗青梅对着阳光瞧了瞧,用手摩挲了一番道:“虽还有些湿意,不过上面的水珠的确都晒干了,依我看——”她转头瞧着静垣,笑意不言而喻。
静垣最受不了旁人满面期待瞧着自己,立时便妥协道:“好好好,你等着。”
她将先前抱来的坛子平放在地上,嘱咐江灵殊将青梅一颗颗放进去,每铺一层便晃上一晃使其堆放均匀。放到一半时,又拿了两块□□糖投入其中,再以青梅覆上。
“接下来这个,才是重中之重呢。”静垣说着又搬来一个瓶颈细长的白瓷坛,刚将塞子拔开,一阵带着丝丝甜气的酒香便冒了出来,江灵殊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这,这是什么,怎么这么……”
静垣取了小盏,将瓷坛微微倾斜,半透明的白色液体涓涓而下落入盏中,酒香愈发浓郁,令人心醉神往。
她将小盏送至江灵殊唇边,悄声道:“这个啊,不过就是寻常的米酒,却也不知是不是用了这瀑水的缘故,就是与别处的米酒分外不同呢。如何,你要不要尝尝?”
江灵殊盯着那盏似有温润华光的米酒,向下咽了口唾沫,终究还是眼睛一闭,摇了摇头。
她可没忘了自己初见灵衍便因几杯梅雪酿醉得不成样子的窘状,只得强忍住口腹之欲,眼巴巴瞧着静垣“哼”了一声后将那盏酒一饮而尽。
“那接下来,将这些全灌进去便好了?”阿夏帮灵衍扶着糯米醋的坛子,看清冽的醋汁将那一坛青梅和冰糖尽数浸裹,心内也不由欢喜起来。
“嗯,我看那书上便是这么写的,做法本就不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错。”灵衍点点头,手上不停,“来,咱们把这坛子密密封好,等师姐回来了再启封。”
“说起来,您怎么就忽地想要做起这个来了呢?”阿夏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好奇问道。
灵衍向前走了几步,语气怅然:“师姐一年不在宫内,虽说这宫里四时景物她比我更熟悉,但我却还是想为她留下些什么。”她眸中暗了暗,转瞬间又笑着回头向阿夏道:“师姐既不能饮酒,又喜食酸,这青梅醋,她应该会喜欢吧。”
阿夏一愣,随即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嗯,她一定会喜欢的。”
第54章 飞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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