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趁着今日宫里人少,咱们也好多请教二师姐些。”另一个附和着,用十分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若是师姐的话,一定即刻便会应下吧。灵衍心想。
可她却只觉得被她们吵的头疼。
她浅浅一笑,眸光温柔和善,伸手抚了抚其中为首的那个师妹的面庞,充满歉意地说道:“我也想陪你们一块儿练习,可眼下师父唤我过去,想来是有些事情。等下次好不好?”
那几个女孩子也都懂事,听她这么解释,忙说了些关怀的话,散开了让她离去。
点头、微笑、寒暄。在外人前,她总是这般滴水不漏,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但她自己却知道,没了江灵殊,她就像是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嬉笑伤悲,皆如面具。
静幽坪虽然小,但容一人挥刀练武倒也勉强够了。灵衍自小修习刀法,自知内功不如江灵殊那般深厚精绝,力补不足的同时便更注重修习自己所长,近来出招之速更是越发迅疾了。
她站在静幽坪中心,遥望对岸远山,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心内稍一犹豫,握着刀柄的手用了用力,接着便下定决心般地长吁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她将墨染举至与目平行之处,静心感知风与空气的流动,以意念构想出一个对手与之对峙。刀光一闪而过后,手中长兵如玄色蛟龙般凌空飞舞,渐渐地,速度愈发快了起来,几已看不清人身行迹,周身如卷狂风,连带着周围的草木都摇晃得厉害。
这样做自是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跌落悬崖,但她却偏要如此逼自己一把。江灵殊不在,旁的弟子她又瞧不上,若无人对弈,总有缺憾,恐会止步不前。
唯有令自己步入近乎绝路的境地,方可激出潜在之力,更进一步。
灵衍虽闭着眼睛,却觉这样反倒更加心无旁骛,心中爱恨皆如药剂,催着她向前向上。心内渐涌出真实的杀意,似要将一切摧毁般凌厉出招。一时间静幽坪上刀影四溅,犹如泼墨。
一番激斗后,她睁开眼睛,握着刀的右手已有些微微发麻,额上亦沁出一层秘密的汗珠。只是方才招式虽然狠厉迅猛,却也不曾伤了这些江灵殊亲手种下的花草。周围绿植似被狂风吹打过般横斜,除此之外便并无变化,唯有一枝开满了花儿的白桃不知何时被斩落在地上。雪色的花瓣上沾染了雨后的湿泥,静静卧在草丛中,静美娇柔,很是可怜。
灵衍轻喘着气弯腰将那枝白桃拾起,方才如风吹浪涌般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生出几分怜爱。她轻轻揩去花瓣上的污泥,在长石边蹲下,忽想起那夜江灵殊在雪上写了一地自己的名字,不由温软一笑。便以这桃花枝为笔,也在地上写下了极大的“灵殊”二字,且将花枝插在了最后那一划上。
雨停后,江灵殊和静垣走出屋外练了会儿剑,还不到十个回合,前者看准时机皓腕一扬,剑与剑之间发出一声清脆响碰,后者手中的剑应声而落掉在地上,急着向下捡拾,却被寒芒抵在身前动弹不得了。
静垣鼓着嘴气哼哼地瞧着她,许久才道:“好了好了,我认输了!”
江灵殊微微一笑,收剑反手置于背后,动作流畅优美,颇具名家风范。
“倒也不是全无长进,比起先前三招内便落了剑已要好上许多了。”
静垣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道:“本来凌霄派的功夫便偏重温厚缓和,剑术上头我自然比不过你,横竖这辈子我也不想下山入世与人争斗。”
“是是是——”江灵殊拉长了声音道,“若能如自己所愿度过一生,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用,却不能不会。”
她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极为触动她,静垣亦并非任性懒惰之徒,听完此言,心中沉思片刻,便郑重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你今日用的这又是什么剑法?总觉得和前几日相似,却又并非全然相同。”
“这个啊,”静垣坐到石头上晃着两腿,“是五行剑法中的‘木’,前几日是‘水’。既是五行剑法,自然是按五行来分的,通常一个弟子只会精于一行或相生的两行,能克服阻碍将五行全部习得融会贯通者几乎可称凤毛麟角。你别看这剑法在我手里一点儿都不厉害,那是因为我自己不行……”
“我知道。”江灵殊故意毫不否定地点头笑道,对方果然气得推了她一把,又开口讲道:“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门中这些剑术阵符都是用来除妖降魔的。譬如五行剑法,便是要五个弟子一齐上阵配合,只不过现在嘛,想来也没什么妖精鬼怪之类的东西了,自然也就不必事事按照从前的规矩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儿,不一会儿夕阳西下,满江红霞,白鹤翩飞天际,拂乱一抹绯云。
断魂清明日,终于落幕。
第52章 孑然
江灵殊一直算着日子——清明后再过十一日即是灵衍的生辰, 现下便已到了眼前。虽然人不能至,但信总是要寄去的。
一室幽暗,唯有桌上一盏明灯堪堪照亮周围。江灵殊从前最不喜暗, 每到夜间,都要点亮屋中每一根烛, 每一盏灯,直至殿内明亮甚于白昼方才觉得安心。如今独自居处, 倒是觉得屋内太亮未免更添孤寂, 不如将自己收于方寸微光中的好。
“衍儿, 不日便是你的生辰,我却不能陪你共度, 纵然再道万句抱歉,亦难弥补。只是, 不论你还愿不愿与我亲好,我都想告诉你,对你的牵念,从没有一日止息过……”江灵殊提笔写着信,却总是停下, 时而觉着自己语气太过亲密, 心生羞怯,时而又觉得太周正客套,思来想去,竟至后半夜才将一张信纸写满。看来看去, 终是不满意, 但毕竟字字真心实意, 便也红着脸折好了,只待明日交予静垣。
四月十六, 灵衍晨起梳洗完毕后坐到桌前,见面前放着一碗银丝长寿面和一封信,心中不由一滞。
她早已忘了自己生辰将至,亦从未想要去计算是哪一日,横竖江灵殊不在,她也无心去过什么生日。
可是却有旁人为她记着。
她展开信,一字一字读到最后,眸光落在那最后一句“心无所愿,唯望卿安。”上,察觉自己眼眶湿意,忙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泪。
阿夏适时地走了过来,捧上一杯热茶,温言道:“少宫主的信昨日便到了,只是我自作主张,想着既然今日是您的生辰,或许今日再看便更好些。宫主也一大早便让人送了生辰之礼来,喏,就在那堆着呢。”
灵衍抬眼看去,果然见桌上堆放着十数个承盘,一点儿也不比江灵殊那时少,想起江灵殊那时对她说晨星送礼皆是衣裳首饰,不由一笑。
“这长寿面也是才下好的,您快趁热吃了吧,宫主让您用过早饭往凤鸣殿中去一趟呢。”
“好,”灵衍点点头,又向她笑了笑,“谢谢你,阿夏。”
“谢,谢我做什么……”阿夏红了脸,忙佯装打扫拿了块布子往外间去了。
银丝面的味道与那日和江灵殊同食的一般无二,自是鲜美清润、味道可口。灵衍吃着面,眼神犹落在那封信上,心中百感交集。
她到底还是幸运的。
自来了凤祈宫后,身边的人都对她极好,这里俨然已成了她唯一的家。
便是江灵殊不在身边,却也时刻没忘了关怀她。这个她亦十分清楚。
可她却难因此而开怀。
只有看着对方陪在自己左右,只有二人真正相依相偎时,她才会感到安心。可这样的心情,终究是无法对江灵殊明言的。一来说起时羞怯,二来她也不想过多向人展示自己的脆弱,即便那人是江灵殊。
灵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怨对方,便有多在意、多不安。
满腹酸楚无从诉说,她低头吃着面,眼泪一颗颗落入碗中,带出几分苦涩。
凤鸣殿中,晨星一撇台阶下默默杵着的灵衍,见她一袭玄衣束腕裹袖,看起来倒像个女杀手,不由哑然失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也不打扮得鲜亮些。”
灵衍垂首道:“徒儿也是穿戴好了之后才知道,在此谢过师父贺礼。”
“罢了罢了,”晨星摆摆手,“殊儿可有寄信来贺?”
“师姐细心,自然是有的。”灵衍如实答着,一句话不多,一句话不少,着实让晨星觉得有些憋闷,深吸一口气对她道:“唤你来也没有旁的事,只是想着今夜为你举宴庆贺一番,便如殊儿生辰时一般,你觉得如何?”
谁知灵衍却是瞬时变了脸色,忙抬头大声道:“师父,万万不可!”
晨星皱了皱眉,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声音陡然变冷:“哦?你倒是说说,有何不可?”
灵衍咬唇,自知方才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实在太过了些,于是低声缓缓道:“师姐身居少宫主之位,宫中庆贺自然并无不妥。但若再以徒儿生辰举宴,其他师妹生辰时若不亦然如此,便难免叫人觉着师父是偏心自己的徒弟。往小了看,不过是引得师妹们不满,往大了看,却可能令整个凤祈宫上下人心不齐——”
她顿了顿,整个人伏身在地继续说道:“徒儿实是为了师父和凤祈宫考虑,还,还请师父郑重思量。”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亦情真意切,仍谁听了都要相信,晨星灿然一笑:“听你这么说,倒是我考虑欠佳了。”
灵衍忙摇了摇头:“徒儿知道,师父是垂怜心疼我才会如此……”
“是啊。”晨星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神情却逐渐凝重起来,“你病好了许久,却一直不肯去奉雪台,总一个人到别处去练武,如何能叫人不担心呢?”
“师,师父!”灵衍震惊不已,猛然睁大了眼睛瞧着对方。
晨星站到她面前,面容严肃,眸中却又带着一丝怜悯,终于还是抑住了气柔声道:“你打量我还不知道呢?说吧,怎么就不愿与师妹们一起习武了?莫说你身为师姐有教导之责,便按宫里寻常的规矩,你也不该如此孤僻行事。况且不与同门交流,自身又如何能得进益?”
灵衍握了握拳复又松开,嗫嚅道:“徒儿不善言谈,亦想专心练武免于烦扰,这才如此。”
晨星眯了眯眼睛:“可是扯谎,你与你师姐一块儿的时候,不是也挺健谈的么?怎么与别人便不行?”
“……”灵衍沉默许久才道,“师姐不是别人。”
她如此执拗,晨星也是无法。心内虽然生气,可一看见对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什么苛责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叹了口气道:“总不能殊儿不在,你便一年不见人?每隔一日,你还是得去奉雪台与她们一同练武,这是为师能给你的最大的纵容。”
“徒儿,多谢师父。”灵衍自知理亏,也明白晨星对自己已是十分宽容。
“去吧,”晨星扶着额头疼道,“你与你师姐平日倒还好,这一分开,倒都成了不省心的人。你明年便也十五岁了,许多事,自己心里也该有些成算才是。”
灵衍离了凤鸣殿,心中一半是庆幸自己终于不必做什么生辰贺宴的主人翁,一半又烦心之后仍要与那些人照面。但转念一想,自己不合群的事早晚也得被人发现,如此说不定已是最好的结果。
好歹也是自己的生辰,总不能坏了心情。既是每隔一日便要去与众人同练,那就明日再去奉雪台。灵衍心中打定主意,便回风霞殿拿了墨染和江灵殊转赠予她的那把匕首,仍旧往静幽坪去了。
临走前,她没忘了要寄上一封回信给江灵殊。
坐在静幽坪的长石上,灵衍将那匕首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想起自己儿时家中也曾有一把格外相似的短匕,母亲甚至还教过她如何去使,只是后来一路逃亡,不是丢在了路上,便是被拿去换了盘缠。
灵衍握紧了匕首——她可不打算将之当作宝物珍藏起来,在她看来,自是兵刃,便该当作兵刃去用。正巧她需一件近攻时的利器,亦打算趁一个人的时候好好将此练习一番。
这匕首上的黄金宝石格外沉重,掷出去的效果并不理想,但刀刃却是锋锐无比,灵衍只将食指与刃口轻轻相触,还未用力,便已划出一道血痕。
她却极为满意地笑了起来,含住手指吮净血珠,左手将匕首打了个旋儿扔向上方复又稳稳接住,上下横斜空划了几下,心中想道:若能与长刀或掌法相配合,许能攻人不备。且若勤加练习,要想精准投掷也并非不可能。
红色的相思结随着匕首的轨迹在空中如蝴蝶般翩然欲飞,每一舞皆映入灵衍眸中,晃得她心中涟漪微漾,总静不下心来。
回去路上,正好又碰见那几个年纪小的师妹,被缠磨着问了许多话。灵衍一说起自己明日便要去奉雪台,她们便欢呼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倒让她产生了一种身处热闹中心的错觉。
只是当众人皆尽数散去,她才又清醒,无论身边簇拥围绕着多少人,只要没有她,自己终究是孑然一身。
傍晚,江灵殊在灶台边炖煮着一盅笋片鸡汤,向里面多添了一勺细盐,用调羹舀了半勺小尝一口,果觉比先前更加鲜美入味了些。
远处传来步履匆匆之声,静垣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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