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近来的心情似乎不错, ”静垣接了江灵殊递过来的信,“原先寄信的时候看着只觉你忧心忡忡,现在倒是多了些喜色。”
江灵殊笑着颔首, 眉间欢欣一展无遗:“她仿佛是不再怪我了,信上的话逐渐多了起来, 也愿意同我讲每天发生的事了。”
静垣看她笑得这样开心,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道:“你这师妹还真是好运气, 有这样一个要好的人时时牵挂着自己, 便是不在一处, 也该是种安慰才对。”
江灵殊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却也不尽然如此, 世上的事皆有正反两面相对之处。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带来也的不只是相依相伴的温暖, 亦有牵绊与束缚。既会因那人而笑而喜,便也会因她而泣而悲。一个人虽然孤寂,可也省却了这些麻烦呢,你说是不是?”
“嗯,倒也是, ”静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的确还没为了谁难受伤悲过,也不知是好是坏……”她停了停,却有些委屈地抓了江灵殊的衣袖道:“可我却担心,习惯了有个人陪着之后, 再回到自己一人时, 心境便再不能似从前了。”
江灵殊怔怔瞧着她, 这个问题她自是不曾想过,如今对方骤然提起, 倒觉得的确如此。待她走后,静垣便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对她来说,或许还不如从未与她相识得好。
想到这里,她只得故作嗔怪地瞥了她一眼道:“离你我分别还早呢,现在就想这个做什么?你放心,等我回去之后,也会常常寄信给你的。”
“嗯,你可得说到做到!”静垣点点头,将即将滚落眼眶的泪花生生憋了回去。
鹤群翩翩而至,江灵殊拿出早已备好的小果子和馒头块投喂它们。在这里住了有两个多月,她已与这些鹤全然相熟了。
静垣见她得心应手笑意盈盈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现在还会一直想着你的师妹么?”
江灵殊背对着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会,当然会。只不过,不再像初来时那般,一想到便觉着心疼难受罢了。”
她将手上的东西喂完,转过身与几只鹤一同向她走来,容色温然、莲步缓缓,素衣白裳立于亭亭白鹤中,以远江云日为景观之,恍然间竟有天人之感。
静垣望着这幅景象,喃喃道:“你的确像是凌霄君的徒弟。”
“你说什么?”江灵殊开口问道。身边仙鹤鸣啼振翅,故而她并未听见静垣所说。
“没,没什么。”静垣忙摆了摆手,“我是,是突然很好奇,你的师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她好看么?剑术也像你这般好么?是不是,也同你一样好脾气?”
“她——”面对她一股脑问出的这几个问题,江灵殊不由掩口笑道,“你好歹问得慢些,我缓缓同你说就是。”于是拉着静垣坐到石头上,抚着鹤羽娓娓道来。
“她很美,”她垂首轻声道,面上不知为何飞起一抹红晕,“尤其是那双眸子,叫人看了便不会再忘。她的功夫亦很好,不过用的却是横刀而非长剑。至于脾气么,我觉得她待我与对旁人是不同的,自然也不会觉着有什么不好。”
“她先前怨你那么久,每封信只回一句话,你难道也不生气?”静垣越发好奇起来,以她直来直去的性子,断断是不能理解这样折磨人的做法。
江灵殊摇了摇头:“我自觉有愧于她,她怨我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倘若她全然不在意,那才真的叫人难过。”
“……”静垣沉默许久,思来想去也不能明白其中关窍,终究只觉对方无可救药罢了。
然自己作为旁观者,对她们之间的感情和相处方式毕竟不清楚,也不好多言什么,便只一笑道:“听你说得这么好,我倒真想见一见她是何许人物了。”
“一定会见的。”江灵殊握了握她的手,“反正凤祈宫与凌霄派离得近,以后回来探望师父时,我就带上她一起。”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眼见天色渐晚,静垣便起身告别,回山下去了。
风霞殿西殿内,灵衍刚写好一封画了粉蔷薇的信,将信一点点卷好系了红绳,抬首问一旁的阿夏:“阿夏,宫中饲养信鸽的地方,是在何处来着?”
“您这是要去送信?”阿夏走过来道,“您不必亲自去的,只交予我便是。”
“无妨,”灵衍望着窗外霞光,“反正闷在殿内也是闲着,倒不如借着机会出去走走。”
“那倒也好,”阿夏笑笑,“饲养信鸽的飞羽殿就在奉雪台北面,四面多植兰草,走近些就能听见声音,一点儿不难找呢。”
“多谢。”灵衍落下两个字,人已闪身而出。
出了殿门后,脚步放缓,拐入一条密植灌木的小道,眼见满目绿意欣欣春花烂漫,她这才惊觉自己先前心情沉重时,已错过了它们生长至如此繁盛的每一个细节,不免有些可惜。
微风如葇荑轻拂过面颊,落日余晖铺洒在地,令人倍感温暖舒适,灵衍深吸一口气,脚下越发轻快起来。
与阿夏所说分毫不差,她向奉雪台后走了没多久,便听见鸽子们的叫声。直至绕到一座假山后,书着“飞羽殿”的牌匾即显露眼前,殿檐下还悬着几只小巧的铜鸽挂饰。殿门大敞着,自外就可见几个女婢来来回回走着忙碌。灵衍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信,踏入殿中。
这里虽养着许多信鸽,但殿中格局却与旁的殿宇差异不大,只是略小些,东西两殿作饲养之用,主殿则是人的居所。中庭植有数棵高大树木,还搭着些许竹竿子堆制成的架台,上置食器,像是个供信鸽休憩玩耍的好地方。
灵衍苦笑着心想,住在这儿左右皆是鸽子,夜里竟不知该如何睡了呢。
“您,您是……”她正打量着殿中的一切,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抱着一盆食料走过来好奇地瞧着她。
“我是宫主的二徒弟,少宫主的师妹。”灵衍冲她一笑,“特来这里寄信的。”
“哦哦,我知道!”小丫头欢快地腾出一只手拉了她的手向西殿走去,“阿夏姐姐每隔十几日便要来一次,就是为您和少宫主送信吧?只是今个您怎么亲自来了?为着这里的飞禽味道,好多人都不愿意来呢。喏,这几个笼里的鸽子都是能将信送到凌霄派的,您随便挑就是。”
她一股脑地又问又讲说了这么许多话,看起来倒也没想认真叫灵衍回答,只是乍有了新的来客觉着格外兴奋雀跃而已,着实天真烂漫得可爱。灵衍便佯作认真思索状将那几笼鸽子好好瞧了一瞧,苦恼道:“只可惜,这里头每一只鸽子看着都精神健壮得很,我实在挑选不出,这样,你帮我选一只可好?”
“好好好!”小丫头果然更加开心,伸手从笼子里小心翼翼抓了一只灰脖白翼的鸽子,让灵衍将信系在它的腿上,轻抚着它的羽毛甜甜地说道:“你可要替大姐姐好好把信送到呀,去吧!”说完低头一吻鸽子的额头,将其一把放飞了出去。
“那是,有人在送信?”飞羽殿不远处,萧玉琴抬首看见一只信鸽自头顶飞过,自语道。
“自然,大师姐去了凌霄派,宫中往来信件多些也是寻常。”沈流烟柔糯轻声道,“我们这么过去,可不便又是一封么?”
萧玉琴皱了皱眉:“不,先在这里站住,到假山那儿去,看看是谁出来了再进去。”
“为什么?”沈流烟不解其意,不免觉着奇怪。
“为什么?”萧玉琴冷笑一声,“若正好撞上,岂不晦气?”
她本就是因上次被灵衍排揎了并未寄信的事,这才勉强写了些问候的话。一来让云若和云罗看见她对同门的心意,二来也不会再有什么话柄落下。只是眼下,她决计是不想再同灵衍有什么接触了。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沈流烟如往常一般低下头去,依言与对方藏进假山里。
灵衍笑着与那小丫头一同看着信鸽远去,又低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叫羽儿,就是‘飞羽殿’中间的那个‘羽’字!”
灵衍抚了抚她的头:“羽儿,这名字真好听,你住在这里,可知道这里的信鸽除了能飞去凌霄派之外,还能去到哪里么?”
羽儿睁大了眼睛道:“这儿有一半以上的鸽子都是我日日喂着的,我自然知道的,咱们飞羽殿的信鸽可厉害了,但凡是在临州的驿站和门派都能飞去呢!”
“哦?”灵衍眸中一亮,“这么说来,若要送信去白夜山庄也没什么问题了?”
“嗯!”羽儿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只不过,宫里极少有人会寄信到白夜山庄呢,姐姐为什么要寄到那儿去呢?”
灵衍微微一笑:“师姐与白夜山庄的少庄主自幼相识,本想书信一封小述近况,但凌霄派却没有能去白夜山庄的信鸽,所以她才在信中托了我代为问候。”
“好,跟我来吧。”羽儿本就只是随意一问,倒也没将这回答放在心上,只领着她又向东殿走去。
灵衍从袖中摸出卷好了的信,将其用蓝色丝线系在羽儿为她挑选的又一只信鸽的腿上,看它扑了扑双翼,转眼间便飞上云霄消失在了天际。心中沉沉一叹,似是终于放下了些什么,却又像是落下了一块重重的大石。一片复杂纷乱,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丝愁绪。
不管怎么说,她终是趁着机会迈出了一步。
灵衍垂了眸子,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师姐”,神情略有怅然。再抬起头时,却又恢复了坚定之色,自荷包中摸出几颗用油纸裹着的麦芽糖塞进羽儿手中。
“吃吧。”她柔声道,转身离了此处。
第55章 玉兰花糕
第二只信鸽飞出之时, 萧玉琴心里便已疑惑起来。不久后见灵衍从飞羽殿走出,忙拉着沈流烟又向暗处藏了藏,直至灵衍走远, 二人才出了假山。
沈流烟替萧玉琴掸着身上,轻声叹道:“其实, 只要寻常说话,二师姐也不会如何, 实在不必如此躲躲藏藏地特意避开。”
话一出口, 她便知道萧玉琴定然又要不悦, 但出乎意料的,对方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拿话噎她, 而是理也不理,径直向飞羽殿中走去。
羽儿刚送走灵衍, 这会又见她俩缓缓走来,不由靠在门边上呆望着自语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才这么一会儿便来了三个漂亮姐姐了……”
萧玉琴轻咳一声,轻拍了拍她的肩问道:“小妹妹,姐姐想传信到凌霄派去, 你能帮我这个忙么?”
“能!”羽儿清脆地应了一声, 恍然道:“原来姐姐你也是要把信送到那儿去啊,在你们前面来的那位姐姐也是一样呢。莫不是你们都要寄信给少宫主?她的人缘真的这么好吗?”
“自然是好的,不然哪能得那么多人的惦记呢?”萧玉琴笑着点点头,又做出十分疑惑好奇的模样问:“可姐姐方才似乎看见, 有两只信鸽飞了出去, 是不是还有谁也来寄了信?”
羽儿摇摇头, 一边替她系好了信一边答道:“那倒不是,是那个姐姐又寄了一封去白夜山庄的信, 说是代少宫主问候呢。”
她自然不觉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事,反正灵衍告诉她时说得明白坦荡,她便也是一样。
“白夜山庄……”萧玉琴眉心一动,这个地方,但凡临州人士都知道,乃是无数剑客侠士纷沓而去的神往之地,就连她的父亲亦曾登门拜访过。庄中以一脉相传的剑术闻名于世,鲜少收弟子门人,不过倒是极欢迎上门比剑或请教之人。
“那个姐姐,每次送信都是自己来么?”她心中仍有疑处,又问了一句。
“不是呢,”羽儿将信鸽放飞,笑容明艳,眸中隐有向往之色,“她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可她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还给我糖吃,我好希望她能再多来几次!”
萧玉琴听她说出这番至纯至真的真心话,面上却僵了一僵,终究什么也没说。勉强笑着道过谢,便与沈流烟离开了这里。
“阿琴,你在想什么呢?”沈流烟见她一路上皆是恍惚出神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
萧玉琴柳眉轻挑,凤目中闪过一道精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沈流烟自不知道对方所言何意,万分不解道:“奇怪,哪里奇怪?”
“且先不论大师姐与白夜山庄有何关系,她为何偏偏这一次就自己来寄了信?”
“这,许是大师姐嘱咐二师姐的吧?”沈流烟想了想,也只能得出如此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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