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说,灵衍心下了然,有些厌恶地向一旁移了寸许道:“萧师妹说话可真够委婉的,偷听便偷听罢了,何苦这么道貌岸然?”
萧玉琴闻言叹了口气道:“我是不如二师姐这般直白且无所顾忌,再怎么说,面子上也总得过得去,二师姐难道不想知道,我都听到了些什么么?”
灵衍盯着她,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我与白家少主所说皆是寻常问候之语,你便是全听见了又如何,难不成还能编出些什么新词传出去?”
她行的正走的直,的确觉得没什么好怕,但也担心对方心怀叵测胡编乱造,故而特意警醒她。
“这倒不至于,不过,加上先前二师姐还亲自去飞羽殿寄信给白家少主,这便有些令人遐思了吧?”
灵衍皱一皱眉,随即又舒展,气的是为何自己两次行事偏都被她看见知晓,但横竖此事江灵殊也知道了,对方还以为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这就有些可笑了。
“哦?若是说此事,那知道的可不止萧师妹一人,若有什么遐思,萧师妹自可去与师姐一同议论。”
萧玉琴吃了个瘪,一时愣住,她本想着只提这一件事灵衍就会即刻慌了神,万万没想到她竟已告诉了江灵殊,看那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
定了定神,她重又笑道:“也是,这种小事大师姐怎会不知,不过从方才二师姐与白少主所言,我倒是猜想出一件比这大得多的事,因为实在紧要,所以想先向二师姐求证。”
这件事她本想留作下次再说出来一用,可眼下看来,倒是不得不先亮出来了。
“呵,又是什么事?”灵衍嗤笑一声,已对这些把戏有些不耐烦。
萧玉琴却未立刻明言回答,而是绕着池子缓步走了起来,不急不缓地如同在讲故事:“家父喜剑,亦对江湖之事颇有兴趣。虽未涉足于其中,但因我家也算是临州小有名气的铸造之家,与不少门派和江湖中人都有生意往来,所以,江湖中的事件,无论大小,总能知道一些。”
灵衍不言不语,只蹙着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更何况,约莫十年前那场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事?我虽然也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但因此事复杂有趣,所以印象颇深。若我没记错,那时西域有一族,并无名姓,却自成一派,因功法奇异与中原大不相同,所以名声渐起,引得江湖中人纷纷前去拜访。谁也不知,那一族的武学究竟是何人开创传授,亦不知,他们怎会有那样多的奇珍异宝,自然,他们也不会说与外人知晓。不过自古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些中原的教派担心这一族日渐壮大会威胁到自家的地位,又或是看上了人家的那些珍宝,亦或是……本就把他们那些功夫看作旁门左道的异术……”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了一停,向灵衍望了一眼,见她面若寒霜,咬唇隐忍,心内更加确定,接着道:“总之不管出于何种理由目的,他们将那一族慢慢描绘言说成害人不浅凌虐普通百姓的魔教。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自是无从知道,但不论如何,人们总是容易畏惧未知和奇异之事的。这样的说法渐渐传了开去,更多了许多绘声绘色的可怕故事,铲灭魔教的呼声渐渐响了起来,便有三两江湖名门一拍即合,打着惩奸除恶之名,集门中精英,前往西域讨伐魔教。可怜西域那一族初为中原所知不久便遭此突袭横劫,自然毫无准备,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就此销声匿迹……”
“够了……”灵衍咬牙说道。
“怎么,这故事如此曲折精彩,二师姐却不想听么?”萧玉琴继续讲道,“那一族背了不知是真是假的魔教之名,另一头那几个江湖名门却是赢了个盆满钵盈的好名声,更不消说那些西域珍宝,也尽落入了他们之手。虽然以布施济贫之名变卖了些,散了钱财给些贫苦百姓,不过想来真正的宝物又何止那一些呢?至今,我家中还放着一个镶满珠玉的香炉,据父亲所说,正是他向其中一个江湖朋友买来的。父亲还说,那香炉在他所见的那些物件里已算是极普通的货色,人家才肯松口卖他,我见识浅薄,实在想象不出,其他东西又该有多华美珍贵。”
“至于那几个江湖名门,我想不用我说,二师姐也该知道是哪几家吧?首当其中出力最多的,不正是方才与二师姐畅谈之人身在的白夜山庄么?可惜了,江家当年倒并未涉足其中,不然现在能看的好戏,应该会更多些才是。”
灵衍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手已在水下紧紧握成了拳,指尖深深扣着掌中,几欲嵌入,带来钻心的痛楚。
“我还以为,二师姐听了这样的故事,情绪会更激动些,没想到竟能如此稳重泰然,师妹实在拜服不已。”萧玉琴点头赞许道,“我也是方才听白少主讲到画像的事,忽然不知怎地,灵犀一点,竟深想到这一层上来,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再联想二师姐身世不明全能成为宫主弟子,且所受优待与身为少宫主的大师姐无异,便更觉其间缘由非比寻常……二师姐对白少主说家中人自外祖母起便再未去过西域——”
她一手直直指向门框上的匕首笑道:“可这把西域短匕,若全无了解,又怎能使得这样好?若不是十分重要,又怎会如此贴身,竟连沐浴时也要带在一旁?”
一室沉寂,许久,灵衍才大笑着拍了拍手,起身走向对方与之面对面道:“萧师妹可真是聪慧过人,寥寥数语便能思及至此,这样的心思智慧,凤祈宫里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谢二师姐称赞。”萧玉琴大方一笑,此番算是她,彻底地赢了她。
“所以,萧师妹究竟想做什么?”灵衍的声线陡然变冷,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她将此事轻易说了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单自己将无宁日,怕是连整个凤祈宫都要被卷进来。
“二师姐不必担忧,我们都是凤祈宫的弟子,我怎会说出不利于师门之事?”萧玉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语气一缓,已无胜者的洋洋得意,“我实有要事求助师姐,方才那些话,还请师姐莫怪。”
“这倒是有趣了,”灵衍心中疑惑,并不信她,“说有要事所求,可哪有用威胁求人的?再者,大师姐一向乐于助人好相处,你为何不去求她,偏来求我?”
萧玉琴摇了摇头:“大师姐太过纯善,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的,而若无先前那番话,二师姐定也不会愿意冒风险来帮我。”
这话反过来,不就是说她便是心恶不善之人?灵衍心内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无暇计较这些,反正对方倒也不算说错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你先说来听听。”
第74章 祸事(二)
从汤泉殿出来许久, 二人亦已分开,灵衍依旧在为方才萧玉琴所说的事而感到震惊难平。
她自觉自己已算是该心狠就心狠的人,却不想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同门之内, 竟还有一个能狠毒至此、甚至于说已超过了绝大部分世人亦不为过的人。
她原本只觉得她是个有些心机的普通女子,如今心里竟有了一丝惧意, 倒不是惧她本身,而是感叹人心深不可测。
“怎么刚与萧师妹分别, 这便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可是她又说了什么让你不快的话?”她正垂头思索, 江灵殊的声音忽从前方传来,再一抬头, 人已到了眼跟前儿。
看见她,灵衍面上便自然多了几分笑意, 主动牵了对方的手,二人相视一笑,结伴向风霞殿走回去。
“你怎么来了?白夫人没要你继续陪着说话?”
江灵殊斜睨她一眼:“你还打趣我,幸而他们这便走了,不然若是还要再待上数日, 那才真是苦不堪言。明明没什么话好说, 却还得强颜欢笑应付着,可比习武累多了。我回风霞殿后,听阿夏说你出来闲逛,就随便找找你, 没想到竟能看见你与萧师妹同行, 可真是稀罕事。”
“哦?这就走了?那挺好……”灵衍回应着, 语气里像是有几分漫不经心。
“怎么了,你与萧师妹究竟说了些什么, 竟让你如此魂不守舍。”江灵殊追问道。
灵衍清醒过来,心里明白绝不能让江灵殊察觉出半分异样,于是眉头一皱做出嫌恶之色道:“别提了,本想着去汤泉殿泡个汤清静清静,却不想碰上了她。我先前就与你在信里说过,我不喜她的为人处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颜色了。”
江灵殊叹了口气,抓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其实,我觉着萧师妹只是看上去精明外露些,细论终究并无什么差错,许是你对她有些偏见?若放下成见真心相交,也许就不觉得对方讨厌了呢?”
灵衍摇摇头:“虚情假意之人,何来真心。”
“这话说的……也委实太过严重了些,你便料定她是虚情假意?”
灵衍长吁一口气,停了步子面对着江灵殊道:“灵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儿时便亲历过、看过,你虽长我一岁,却未必有我识人的准头。萧师妹她……或许也有真情实意,但绝不会用在你我身上。这样的人,再如何真心待她,也只是白费功夫罢了。”
她一想到萧玉琴“拜托”她的事,便觉头疼不已,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对方的确比她想的还要聪明许多,知道若不是抓住了她的要害,她绝不会答应帮她的忙。而江灵殊,莫说她根本没有什么把柄可找,便是找着了,也不会允她那样的事。如此看来,她对她二人的性子也算是看得比较分明。
且回忆萧玉琴最开始所说,竟是想着只用她给白溟寄信这一小事来威胁,倘若真的成了,那有关于自己身世之事便能以后再拿出来利用,如此盘算,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不管怎么样,她绝不能让她对外说出半个字来,更不能埋下这个不知何时便会爆发的隐患。
想到这里,灵衍心内一横,即刻打定了主意——她自会依言帮她成事,只是,也莫怪她做出出乎她意料的事。
她绝不要再受任何威胁。
江灵殊少见她如此严肃认真的神色,当下便也不与她继续争论,只是点了点头,又牵着她快步走起来:“好啦,我知道了。出来时我特地让阿夏准备了几味点心,有你爱吃的栗子糕和桃花酥,现在说不定已经做好了,咱们回去喝茶吃点心,边看话本子,岂不美哉?就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嗯……好。”灵衍笑了笑点头答应,不再多言。
栗子糕软糯香甜,桃花酥酥脆油润,配着解腻的清茶和三两书卷,大饱口福而又闲适惬意,实是无上享受。可灵衍怀着心事,并不能似往常一般好胃口,然为了不让江灵殊看出些什么,只得强撑着吃了许多
还未上晚饭,眼见着天色已暗,灵衍便以手扶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掩着嘴对江灵殊道:“师姐,我吃多了点心,晚饭就不用了,且下午在汤泉殿泡了许久,早已昏沉欲睡,所以……我这便想先回屋歇下了……”
“这么早?看着是没什么精神……”江灵殊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倒也没有发热……那好,你早些休息吧,若有不舒服,即刻告诉我。”
“好。”灵衍答应着离去,回了西殿后立刻合了门,背靠着门深吸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才稍稍安稳些许。
还好,总算是蒙混了过去……
她铺好床被,放下帐子,熄了所有灯烛,换上一身玄色劲装,接着便一动不动坐在窗前望着主殿的方向。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天色一片漆黑,主殿也再无光亮,四下寂静无声,她才悄然起身,携了墨染迅速出了殿门,轻轻一跃纵身掠起,不一会儿便已轻功飞出了凤祈宫,比去年上元节那夜更加快速,亦更加小心谨慎。
萧玉琴已在约定之地等候,见她来了,轻声笑道:“二师姐果然守信,这便来了。”
“废话少说,”灵衍对她的假意客套不为所动,冷冷回应着以黑巾蒙了脸面,“带路便是。”
“二师姐害怕么?”二人正一前一后于半空中飞跃,萧玉琴忽地开口问道。
灵衍实在佩服她现在还能有闲聊的心思,她自己虽无表现,其实早已紧张到了极点,此事一旦被人发现,她便是逃得再快,也难保不落下踪迹。
“如此伤天害理违背道理伦常之事,你自己都不怕,我为何要怕?”
“噗,这话从二师姐口中说出,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可我的确是有些怕的,我虽如此,却也相信‘报应’二字。但有些事,我必须得做,只有这样才能……”萧玉琴以笑开口,说到最后却有些落寞之意。
放心,你的报应就在今夜。灵衍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与她随意闲谈:“你是为了沈师妹?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你这样做究竟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又为何非得如此。”
“哦?二师姐好眼力啊,”萧玉琴微微讶异道,“竟看得出我与烟儿……这其中原因纠葛,牵扯到我家中许多陈年往事,虽不如你的身世曲折,可也是一团污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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