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有大门打开之音,随后布鞋啪嗒啪嗒,来者很是着急。
“公子,你还好吗?”脚步虽重,但声儿却飘忽。
斐守岁听了,背对于她,掐诀:“姑娘便是取走我的性命吧!我这样缺胳膊断腿的,不也还是死的份!”
“怎会!”
那女子停在原地,踱步,“这……这……”
斐守岁垂眸。
荼蘼吗……
“姑娘啊,我要是死了,能否请您留一人性命?”
“你说!”
斐守岁却煞了嘴。
那女子干着急:“公子怎不说话了?”
咳嗽声响在戏台上,斐守岁捂住衣襟,弱弱:“姑娘,你也听到了,我……咳咳咳……我实在是没了力气,姑娘还是凑近些……咳咳咳……”
“那……好吧!”
女子走时小巧了步伐,离着斐守岁还有三步路,她又停下,“我长得丑,怕吓着公子,公子说吧,我听得到。”
斐守岁心中“啧”一声,想到一法子。
“哎哟。”
老妖怪耍滑,就在女子面前躺倒,还捂着胸口喊疼,“姑娘啊,你快些杀了我吧!我是不想活了!哎哟哟,好痛!好痛!”
“你!”
女子终是走上前,正要拉斐守岁的手,斐守岁一个转身施法困住了女子。
两人相视。
斐守岁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是燕斋花?
非。
与燕斋花比,此女子眉眼柔和,少了戾气,就连那一双眼睛都是清澈,不似燕斋花那般城府深重。
老妖怪心中作赌,笑着坐起:“我不该唤你燕姑娘,你当是喝参酒之人,对否?”
荼蘼被束,暂时无法逃离,她用劲动了动,被术法困得愈深。
“什么喝酒!我可不爱喝这苦东西!”
斐守岁转身,长发便散开,他惨白之脸被荼蘼看到。
“你……”
“怎得?”
斐守岁言,“燕斋花要用我身入酒,为了让你成为天上的仙子。姑娘家你也看到了我嘴角之血,正是被燕斋花所伤啊。”
荼蘼咬唇。
“不知姑娘着急看我,可是为了补上一刀?”笑一句。
“你脸色那样白,还寻我开心!”
荼蘼正在一点点挣脱术法,“若非我来,叫斋花看到了,保不齐夺你性命。”
斐守岁沉默,看着荼蘼在他眼前脱开。
还言:“你这不是捆妖的东西,只是一个幻术?”
两人相视。
荼蘼已然没了束缚。
“我都伤得这般重了,哪还使得了法器。”
“倒也是。”
女儿家动动胳膊,见她弯下腰,手背贴在斐守岁额上,道:“有些发热,莫不是适才运转术法被打断了?”
眨眨眼。
当真是同面,不同人。
老妖怪赌对了,从一入幻境起,他就留意了幻境好坏。若他为施术者,必然要在起初就捏死幻境中人,可这幻境反其道而行之,只是大雾渺渺,挡着无法前行,就好像幻境的目标并非是他们三人。
斐守岁摆出一张笑脸,移开身子,说:“姑娘这是要作甚。”
“作甚?”
荼蘼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花。
花儿在她手中浮空,妖力运转,片刻成了一滴透亮之水。
女儿家递给斐守岁:“喏。”
“嗯?”
荼蘼动动手指:“疗伤啊。”
说着,一巴掌将水珠拍到斐守岁脸上。
斐守岁眼眸微瞪,荼蘼的手掌还贴在脸颊边不松开。
“姑娘你……”动不了了!
荼蘼闭上眼,单手掐诀,放于唇边:“快快好,快快好。”
“……”斐守岁。
“听我之命,重塑木身!”
恍然,一股暖流就从荼蘼手掌流入斐守岁的身躯。
暖流颇有礼节,窜到斐守岁五脏六腑时还缓了缓,好似在等候主人家的同意。
荼蘼皱眉。
“你身上怎有如此可怖的怨念?”
斐守岁垂眼。
“哪里来的?”
荼蘼歪歪脑袋,手掌托住斐守岁的半面脸颊,“不似凡尘中物……”
睁开眼看到斐守岁无可奈何之情,女儿家才知自己在刚才施法时定住了人,她歉意。
“对不住,这儿是我的幻境,我给忘了。”
咒法一解。
斐守岁开了口:“你不趁火打劫也罢,竟还给我疗伤?”
老妖怪感受到体内的怨念化去不少,也让着荼蘼捧住他的脸颊。
两人靠得极近。
荼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得可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不过救你一命,当是积德。”
“那你可知燕斋花?”
一听此名,荼蘼脸色蔫了般垂下。
“不必试探我,要不是为了捉她,我才不会大张旗鼓,幻什么奇境。”
第121章 火气
“捉她?”何意。
荼蘼鼓腮叉腰。
斐守岁问:“你与她一个容颜,捉她莫不是为了画皮?”
“呸!”
荼蘼却不欢喜,“面皮?你是不知,她以前可不长这样!”
“……”十分好套话。
因荼蘼,斐守岁体内怨念在慢慢消减,他盘腿笑着,用手撑住脸,是一副从未在他人面前的表情,侃道:“那你与我说说,她何来与你一样的长相?我观她容貌,并非幻术面具所为。”
“是她为了……”
还未说到关键,荼蘼才知被斐守岁套了话,差点就说出实情,她脸色刹得红了,急到额前碎发都炸开,“你!我好心救你,你居然!”
斐守岁装作无辜:“姑娘说什么?”
“哼!”
荼蘼甩开滑于肩膀的辫子,像一个年幼的小女娃娃,“不与你闲聊!”
正要走。
“且慢!”
斐守岁站起身,喊住荼蘼。
荼蘼以为又是什么恭维话,走去好远才回首,便见老妖怪朝她拱手。
“这是做甚?”女儿家敛袖捂嘴,“我们妖邪何时盛行这一套凡人礼数了?”
斐守岁作揖:“劳烦姑娘告知我一事。”
看斐守岁如此恭敬,荼蘼也没错可挑,只得:“好吧好吧,你说。”
“幻境之中,有个年加冠的褐衣公子,他现在何处?”说的是谢义山。
荼蘼皱眉,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她眉眼微松。
“你再拦我,他就真的要驾鹤西去了!”
言毕。
荼蘼提裙,立马朝光亮处跑。
她一身雪白,跑起步来却很轻,要不是那双不合脚的绣花鞋,她当与天上腾云的仙子无异。
在远处转身,已经完完全全融入雪白里,她嬉笑道:“不过他呀福大命大,斐公子不必担心,他自是有贵人相助,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能化险为夷。斐公子还是关照关照那个黑衣的陆少侠吧!”
陆观道?
“他怎的……”
话没问尽,荼蘼不见了。
斐守岁站在原地,看白到极致的光亮,沉思起方才之言。
陆观道能出什么事,难不成他哪儿也有一批嫁衣新娘子,要拉着他诉说平生?
老妖怪掸掸衣袖。
不过该是离开了。
看一眼戏台下寂寥大雾,雾浓浓,好似有几百双眼睛杵在里面。
斐守岁背上凝望他的眼睛,雾气成了一件宽大的袍子,一路蔓延,盖实了戏台。
动下脚,雾气也就跟随他。
阴湿的幻境,一点儿也不像方才遇到的荼蘼,但是斐守岁清楚,他能感知到同类的气息,甚至能嗅到荼蘼身上术法的味道。
自从海棠镇昏迷后,他的五识被极大放开,这算不得好事。若与昨夜遇到的神仙串到一块儿,怕不是一出以身试险的话本。
试的是什么?也就那黑衣少侠陆观道。
斐守岁颇有些不满,他低头理了理长发,一步一步,向着光去。
……
须臾。
推开一扇白光做的大门。
入目,是一片火原。
火光撩拨尚还湿润的墨发,斐守岁愣愣地站在交界处,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成。
火?
此火非赤龙之火,不甚霸道,看上去似幻似真,宛如凡人吃了仙丹,承受不住要爆体而亡。
那火光不长眼,东倒西歪地摇摆,手里拿了一个酒葫芦,时不时嘬上一口,再晃荡几下,一圈一圈地吐蛇信子。
斐守岁手背擦去雾气,直面大火中一条明显的小径。
看着就烫。
老妖怪思索片刻,为得万全,他执笔唤出墨水裹挟脚板,这才迈开腿踏入大火之中。
炽热,滚烫的火,他就像篝火上架着的烤鱼。
每走一步,火气哄上来,刺痛他的手背,便不得不将手缩在衣袖之中,但火还是来势汹汹,一下烤干了身上阴凉的水雾,连幻出屏障也被立马吞噬。
“……”
看着眼前消失殆尽的墨水,斐守岁掐诀再幻,不过半炷香,幻术就皱巴巴似的飘走了。
没了办法,只得抽出纸扇一挥,用八卦之风灭火实乃下下策。
只见风后,挡在路上的火被灭去一半,可却立马反扑上来。
“啧。”
到底是他人的地盘,斐守岁不敢轻举妄动,很是艰难地前行,还要小心火光,与戏台的白雾比,此处称得上寸步难行。
但仍是要走的,不走何以去寻那个麻烦。
斐守岁擦一把热汗,戏台是冷的,这儿燥得要命,一阵冷暖叫他喉间瘙痒,说不出的难受。
荼蘼幻术也是厉害,这些个细枝末节都能被考量到位,若非他斐守岁是幻术一门的行家,怕是早信以为真,沉溺在幻境之中了。
咽了下唾沫。
再走去一段路,身周火光愈发没节制,竟就点着了他的衣角。
斐守岁立即拍灭火苗子,看着青衣烧去一小块,汗着脸面,说不出的疲倦感冲上他的心识。
心识污黑之怨念尚未退却,眼下又吞入火原的热气,好似要沸腾,活活煮死大海中的槐树。
老妖怪皱眉,停下脚,站在火丛之中。
“咳咳咳……”
捂嘴咳嗽。
斐守岁调动体内妖力,压抑试图冲破平衡的怨念,上一次怨念失衡已是千年之前,是他为了救下跳崖老妪,才不得已用尽全力。
之后的数百年,他都如履薄冰,谨慎地护住阴阳两界的那一束灰色光柱。
老妖怪黑了眼圈,心中讪笑:“荼蘼的术法也不甚管用……”
喉间难忍,从瘙痒成了刺痛。
在四方赤红的火里,一滴水都没有,斐守岁愈发想要水,目见火光幻术。
道:“姑娘救我还给我设此迷障!”
见他幻出一拐杖,边拄边言。
“技高的幻术可以假乱真,就算幻术中人完好无损都能……咳咳咳,都能叫他痛不欲生。姑娘家能有如此通天本领,何至被困一个小小戏团子?不如多行善事,早日得道成仙,也算体面些。”
斐守岁知道幻术里有一门叫“言”的绝技,他娓娓续:“我观姑娘是良善之辈,方才替我疗伤,怎得眼下又不放过我?那起初遇见又何必一个甜枣,一个巴掌,叫人心寒。”
拐杖上有术法,顿一下,灭去一圈火来。
“咳咳咳,”
老妖怪刻意用袖口挡脸,在嘴上幻一招蛊惑人心之术:“施术者能感知到术法中的风吹草动,姑娘若是听到了,不如回了我的话,也好叫我这一路走下去有些支撑。”
“也免得日后相见,脸面薄,煞红了彼此,还以为有什么前世瓜葛呢!”
言毕。
一阵冷风吹进火原。
豁得一下,吹开了斐守岁身边寂寥大火,带来湿漉漉的水汽。
斐守岁抖擞衣裳,变去拐杖,朝上空拱手作揖:“多谢姑娘。”
可荼蘼言:“斐公子误会了,这大火不是我的手笔。”
“什?”
荼蘼婉转之音流入斐守岁耳中:“我也不知这火从何处来,方才我想替你扑灭,不过你也见着了。”
看到大火又长起来,野草般要蔓延五千里地。
斐守岁知荼蘼意,拱手为落:“姑娘好意,径缘心领。”
正要走,荼蘼又说。
“你等等!”
“姑娘?”
好像在犹豫什么,荼蘼默了许久。
“公子当心,莫要忘了此处是幻境。”
斐守岁惑然,他自是不会忘,此话从何处来?
“公子要寻的陆少侠,他、他在……”
显然,荼蘼之言未道清,她的声音突然消失在茫茫火原中,像是被硬生生折断的蜡烛。
蜡油滴。
声嗓旋。
火还在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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