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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案行(玄幻灵异)——顾三铭

时间:2024-09-05 07:58:42  作者:顾三铭
  “哎哟,”神好似在笑,“你的真言,竟是这般呛人。”
  “……真言向来刺耳,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是这样,说真话的才是乖孩子,这番才算得上真人。”
  话落,佛手一点点缩到空中的莲花台中。
  莲花台大如陨石,伫立在斐守岁面前,不怒自威。
  斐守岁弯腰拱手,送着神离开。
  神却撂下一句:“既然来了便看完,这是你说的,槐树。”
  “看完……是镇妖塔吗?”
  镇妖塔里还能有什么重要的。
  斐守岁心中所想,化成一团水墨。
  神回他:“塔里面可有趣了,不要错过。”
  “……”
  便见。
  莲花合拢,粉白的手臂于花瓣之中蜷缩,像一条条冬眠的虫。虫从来不会说什么好话,便是看着世人在祂面前鞠躬弯腰,也都是漠视。
  慢慢地缩小,佛手在霞光中弯曲,成一莲花瓣包裹住莲蓬。
  斐守岁不受控制地仰起头,去看这一幕怪诞。
  千只手,万双眼睛,仿佛在这一刻闭上。
  天的终极,群山不语。
  斐守岁朝那莲花座拱手:“大人走好。”
  大人没有回话,于莲花盛开之下,于沁入心脾的花香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没留一点痕迹。
  花海朗朗空,不见神明,只有荒原尽头的草木,显得寂寥。远处一缕缕四散的炊烟突兀在斐守岁面前。
  那炊烟升起来,终将与天相融。
  可。
  荒原与花海交接之地,不见人影。就算有金乌了,无人之地何以农耕。
  斐守岁垂了眼眉,他见小花朝远处炊烟而开,他知道他需得往前走,才能出了同辉宝鉴的幻术。
  于是,他抬起了脚。
  刚抬脚的一瞬,这才发现,野花的藤蔓牵住了他的脚踝。皙白脚踝上有一对好看的玉镯。
  斐守岁看着他生下来就有玉镯,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想。
  这镯子,莫不是与镇妖塔有关?
  先前,他见到身躯的脖颈、手腕与脚踝处都是有锁链束缚,而玉镯正是在锁链的位置。这突兀的镯子,好似就在告诉守岁,此物定是有故事的,不然为何要明晃晃地生在这个地方。
  思索着。
  斐守岁弯腰蹲下.身,他伸手去扯野花的藤,触到绿藤时,一股温暾的暖流从他的指节处涌入。
  是暖春。
  眨眨眼。
  斐守岁却没有留恋什么春天,他用力一扯,便扯开了困住他的藤。还剩一些与他脚掌粘连的绿丝。
  究竟是什么时候,藤蔓悄悄地缠住了他的双脚,想困住他不能远行?
  藤蔓……
  这样的藤,总觉着在哪里见过,且定然是不久之前,一百年之内。
  斐守岁缓缓靠近有感知的花藤,手指勾住的时候,一幕熟悉的过往闯入他的记忆。
  是溶洞里,万紫千红的花树。
  脑海涌出那条漆黑的甬道,甬道尽头有一座嵌在山壁上的客栈,是海棠镇的阿姊客栈,是花越青囚牢北棠的红棺,是兰家婆子关押阿珍的繁花后院。
  陆观道曾被那儿的藤蔓扎伤过脚!
  一霎那的慌张,迫使斐守岁施法切断了藤。
  藤蔓脱离斐守岁的脚掌,没有痛感,也没有流血。
  老妖怪静默着,看到想要悄悄缩入地底的罪魁祸首。
  他心生一计。
  倏地抓住其中一根藤蔓,笑道:“不知是何方神圣,竟在海棠镇就做了埋伏。眼下这天界的同辉宝鉴,也是你来去自如的?”
  藤蔓被抓,一动也不敢动。
  “还不快说!”
  斐守岁变出纸扇,直指绿藤。
  绿藤好似长了眼睛,哆哆嗦嗦地拽着斐守岁,就要往地里去。
  可惜,力气太小,拉不动守岁。
  斐守岁眯了眯眼:“你若不招,我可不管这里是天庭还是地府。”
  “……”
  绿藤不动了。
  斐守岁用力一拉,起身便把泥地里的物件连根拔起,但尚未看清面前为何物,一阵扑面的眩晕就从他的头颅里炸开。好像刻意遮挡藤蔓的面貌,哪怕守岁皱紧眉梢,也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啧……”
  雾气愈来愈重,有藤蔓于雾中来,困住了斐守岁的脖颈、手腕与脚踝。
  还有细腰。
  这下,轮到斐守岁动弹不得。
  斐守岁心中暗骂,拿着纸扇的手试图去握藤蔓,却被藤蔓死死卡住。
  只听一声:“时间不多了。”
  谁?
  大雾之中,有什么倾巢而上,扑在斐守岁眼前。
  那熟悉的雾气,说:“给你的时间不……不多了……”
  这个声音斐守岁无比清楚,这是……
  “我啊我,怎不往前走了?”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斐守岁骇了一刻,但声音已经用力将他推向白雾。
  白雾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下侵占了花海与荒原。
  浓稠的,仿佛雨帘倒挂。
  潮湿的感知捂住了斐守岁,斐守岁想要去看自己的声音,可入眼皆是空白。
  游走的白,拟作了他的八百年的岁月。
  斐守岁咬着唇,问道:“海棠镇,你意欲何为?”
  那自己顿了顿:“你该去问海棠狐狸,而不是我。”
  海棠狐狸?
  花越青?
  可笑狐狸早死了,死成一片灰烬。
  斐守岁双目一黑,没有时间给他考量,雾气顷刻抱住他,将他拖入宝鉴的幻梦之中。
  ……
  须臾。
  再一次睁开眼,便又是镇妖塔的小屋。
  没有窗户的屋子,透不进光亮。仅红烛摇晃,斑点昏暗。
  斐守岁虚眯着眼,模糊的视线中不见方才的月上老人,屋内一个仙者都没有,静得仿佛封路的坟场。
  可斐守岁还记得身躯犯了喘病,那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身躯与斐守岁连接,并未有异常。
  平稳的呼吸,寂寞的心跳,这就是身躯给斐守岁的语言。
  病好了?
  看来月上君给的药有了作用。
  斐守岁思索之时,耳边突然有呜咽之声。
  声儿轻如羽毛,飘落在斐守岁的心识,惹人怜惜。
  “痛……娘亲……”
  痛?
  是谁在镇妖塔的小屋内,喊痛?
  身躯也听到了,一点点朝那声音看去。
  顺着视线,斐守见着一个缩在衣料的小人儿。
  “咳咳……”
  咳嗽?
  又是喃喃的梦话,说着:“娘亲……你逼我入槐林……”
  槐……
  “娘亲,我的好娘亲……我找着他了……”
  斐守岁的心魂沉默。
  身躯却往陆观道而去,颇有些难以启齿:“你……你在说什么痴话。”
  疲惫感爬上斐守岁的双肩,脊背酸痛,腿脚乏力,这是大病初愈的身子。也就是说,此情此景就是在身躯晕倒之后,不过多久时间。
  那陆观道这又是怎的了?
  带着狐疑,面见方才消散的故人,斐守岁有些五味杂陈。
  身躯已然走到衣料前。
  喘.息声打在斐守岁耳边,身躯才走了几步就虚弱,也不知接下来能做什么。
  眼见身躯掀开一层白衣,于乱糟糟地衣袖中,抱出一个小娃娃。
  陆观道。
  怀中的小孩面色红得返潮,还在不停地说着痴话,与那方才依依不舍的样子截然不同。
  斐守岁有些不敢联想,这小小的娃娃,怎就与拥他入怀者扯上了干系。
  身躯说了句:“叫你贪食。”
  贪食?
  看小人儿的手募地巴拉住身躯衣襟,也就在斐守岁的身上,低声:“不吃了,吃不成了,呜呜……”
  身躯言:“一口气吃五个蟠桃,身子骨没炸开还算幸运。”
  原是蟠桃。
  斐守岁低眉,见怀中的毛团子愈发出汗,黏糊糊的话粘在他的手上。
  “再也不吃了,呜呜呜……咳咳咳,好痛,骨头……骨头好痛……”
  “唉,”
  身躯将人抱到存了冷水的木盆旁,一只手撩起水中棉巾,“我不会治愈术法,且你这并非寻常病,只好忍一忍了。”
  说着。
  棉巾擦过陆观道的额头。
  斐守岁能触到热,跟随身躯,他细细地擦干陆观道脸上的虚汗。汗水是烫的,看陆观道双眼紧闭,眉头卷成窄月。
  老妖怪生出了心疼。
  “你……”身躯说,“难受吗?”
  陆观道痴言痴语:“难受,呜呜呜……”
  “没得法子。”
  “呜呜,咳咳咳……”咳嗽着,陆观道的手拉住了棉巾。
  棉巾被体温感染,也发着暖意。
  斐守岁通过身躯看可怜小儿。
  “做什么?”身躯。
  “我是不是要……”
  “嗯?”身躯侧过耳朵,“你再说一遍。”
  “呜!”
  陆观道猛地凑上身子,好似用尽了力气抱住斐守岁,“我要死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好!”
  “……不会。”你可是补天石。
  你可是女娲娘娘刻意丢入人间的,一颗黑石。
  斐守岁沉下心中怜悯,听身躯言:“你不会死,你死不成的。”
  “为什么?”
  “……没有答案,你‘娘亲’的意思,便是让你活着。”
  “娘亲?”
  陆观道缩了缩脖子,散着光的眼睛具焦不住视线,他虚弱道,“娘亲不要我啦,她早不要我,才把我丢开。她让我自己去找娘亲,她说她不是我的娘亲。可……可她又说,她是很多人的娘亲……”
  大颗泪珠打湿了脸颊。
  陆观道抽泣起来:“那为什么、为什么她偏偏不能是我的娘亲……”
 
 
第195章 速生
  “……”
  身躯说不出话。
  但斐守岁知道,陆观道在人间已经找到了娘亲。
  听着耳边断断续续,如雨珠的哭声,身躯不是滋味,只好将就着共情,安慰一句。
  “许是气话。”
  “气话……?”
  “是,”斐守岁跟着身躯点头,没有温度的言语从他嘴里吐出,“说着气话,其实她……她还想念着你。”
  斐守岁不知晓神在想什么,他的口无遮拦,或许已在将来遭了报应。
  但就报应吧,斐守岁不在乎。
  身躯又言:“你当成‘爱之深,责之切’吧。”
  “什么……是深?我不明白。”
  “嗯……”
  身躯的思索浸入斐守岁的心识,听到身躯在与自己说。
  “自己都不清楚,就不必好为人师了。”
  是如此。
  斐守岁赞同了从前的自己,他察觉到身躯将话语嚼碎了藏入肚中,闭口不谈道理。
  说着客套之言:“先顾好自己。”
  “唔……”小陆观道鼓着腮,蹭了蹭斐守岁的手背。
  泪水还在流,像一条解冻的小溪,流到了斐守岁面前。
  缓缓。
  陆观道说:“头昏昏的。”
  “嗯,”身躯复杂的情绪粘住了斐守岁,“过会儿就好了。”
  却听到身躯在心识的自言自语。
  说着什么:“这到底是祸还是福?为何这张面容与红衣如此相似,为何挽留之人与带我走的红衣……他到这镇妖塔里有何目的,用着小孩身躯来看我?是那神的旨意,还是他自己……可神又有何利益……有的,见素不就是……罢了,我又反抗不了,我什么也做不成。”
  是了,身躯已与斐守岁同时知道,所谓挽留与带走之人,是同一个。
  是了,斐守岁自始至终裹挟在天与地的洪流里,无法回头。
  不甘。
  不甘的烛火,点燃在斐守岁心识。
  镇妖塔的斐守岁没有反抗之心,但今非昔比,多了几千岁的槐树,心境与所遇之人都变了,又岂会原地踏步。
  斐守岁看着身躯,身躯看似不争不抢,其实胆小懦弱。
  那指腹划过小陆观道的脸颊。
  孩童的脸,嫰如花骨,就在斐守岁面前栩栩如生。
  陆观道还在抽泣,身躯却没有可怜之心,就是冷冷地看着,试图揣测出怀中小儿的所思所想。
  但,从头到尾,只有呜咽。
  斐守岁的墨发垂在榻上,身躯的视线淡然如茶,落得陆观道渐渐停下哭诉。
  两人凝视。
  陆观道打了个嗝,哑着嗓:“你……你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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