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道。
只能是他。
神又说:“他顶撞我,还说我太闲啦,该织一条围巾,然后去送给黄熊氏。”
“……”
“可我想,要是只给黄熊氏一人,未免过于偏心。于是我织了很多很多,各位仙家也都送了,妖界的,魔界的,佛界的,我也都送了些。但……”
“但有人不开心了?”
“是这样,”
听到斐守岁的回答,神开心得像个稚童,“黄熊氏也是这般说,说我做得不对,他还将围巾还给了我,让我做些别的事情。”
“于是您……?”
“我就到了凡间,”此话,星子蓦地暗沉,“我去看了小黑石头说的人间,看到了救也救不完的万家百姓。”
斐守岁吸了一口气。
神仰起头看他,宛如看一只小鸟。
“所以我,做错了吗?”
又回到这个问题,千古不变地自言自语。斐守岁曾经听燕斋花这般问荼蘼,也听到月上君问过孟章。
问她与他是否要救。
那会儿荼蘼和孟章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零散,神的身姿在灰暗。
斐守岁低垂了眼帘,将心中话道出:“不愧于心就好。”
不愧于心?
“为何?”
斐守岁也不知此话从何处而来。
神问他:“你是说顺着本心?”
斐守岁顿了下,颔首。
“本心……”神沉思起来,在斐守岁面前来回踱步,“我的本心,我的本心,好久好久了……”
斐守岁弯下腰:“您想想吧,千万年前您下凡的缘由。”
“千万年前……”
神倏地回首,就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碎星再次分离。神炸成了呼散不开的银屑。
斐守岁微微睁眼,他看到银屑在他面前聚拢成一幅沙画。
一幅神明穿衣编发,赤脚踏入大地的画。
“……您?”去哪里了?
神没有声音。
斐守岁有些慌张:“您还在这儿吗?”
如果不在,又去了何方?
斐守岁不知道为何,那惊慌的情绪从他的脚底蔓延,一点点湿透他的心识。
为何他会害怕?为何他要害怕一次次要挟他的神?
却见银屑从他身后抱住他。
斐守岁不敢动弹。
银屑就在斐守岁身侧旋转聚集,成一只巨大的佛手。
佛手散着微光,在空中一旋,将那幅沙画搅乱。
浑浊之后,一幅全新的画出现。
这千变万化融入斐守岁的眼睛,仿佛宇宙星辰亿万年的演变,不过瞬息就让他看尽了。
守岁尚在震撼之中,佛手指引他看一幕过往与曾经。
是一张画卷徐徐展开。
画卷里头画了神高大的身姿,还有神捧在手心,那个似曾相识的泥人。
第201章 沙画
泥人不是陆观道。
斐守岁的心在告诉自己,那个泥人并非方才贪欢之人。
不是他……
又能是谁?
斐守岁问着自己,他怎么笃定泥人的身份,就好似他认识那泥人一样……
认识吗?
是谢义山、江千念亦或者顾扁舟?定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一个被神捧在手心,细细端详,用心雕琢的泥人。
但斐守岁从起初就想错了。
当那沙画开始放大,斐守岁被佛手推入沙画之中。
沙画上的脸愈发清晰。
斐守岁颤着眼睫,他不敢看,试图回转过身,却见一个高大的女人从他身后揽住了他。
女人人身蛇尾,女人长发玉镯。
与他说:“我的‘本心’,你且看看。”
“我看?”
斐守岁不能反抗,只得一咬牙,去望他心中莫名其妙抵触的东西。
他愣了愣。
沙画颗粒的脸,他是见过的。
并非谢伯茶,并非江幸,也与两朵花儿无关。
斐守岁下意识吞咽,他清楚地看到黄沙聚拢成他的脸,是他年幼的样子。
过于消瘦单薄的身躯,衬出一对硌人的蝴蝶骨。墨黑长发粘在脊背上,堪堪遮住腰身。茫然又微蹙的灰白眼眸,将视线四散在空中。
像一只刚从蛋壳里钻出的雏鸟,身上赤.裸,衣不蔽体。
而雏鸟被神护在手心。
沙画神满是欢喜地看着,说道:“孩子啊孩子,你是我的得意之作。”
得意……
“孩子,别发呆了,我有事情要与你说哦,”神戳了戳小斐守岁,“快回过头来看看我,听到了吗?”
斐守岁默然。
那个沙画做的小人儿却反应过来,抱住神的手指,咿呀学语:“孩子……孩子……”
“哼哼,”神笑了两声,“你才是孩子,我可不是。”
“唔,不是不是。”
神高兴地抚摸小斐守岁:“哎呀,接下来说的你可要听好了。”
“听!听!”小斐守岁仰起脖子,回应神的声音。
神便言:“我要你去人间,变成一棵槐树。以后啊,就由你负责点化凡间有怨念的魂魄,让他们有家可归,好吗?”
可是……
斐守岁分明记得自己的画笔与纸扇并非出自神之手。
那真神在他身后解释了:“你且看着。”
看?
斐守岁看向茫茫一片黄沙。
黄沙里的小斐守岁还不会说话,只能听神一人孤单地自言自语。
神说着:“你不用担心,等你去了人间一切都会运转起来,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但你也不可贪心,只握分内,别问其他。”
说着,沙画神将手放到地上,小斐守岁便一蹦一跳地跑向天地初启,一片荒芜的人间。
小斐守岁边跑边说:“不可贪心,不可贪心!转起来,转起来!”
神笑眯眯地目送远走的小斐守岁,她又开始捏心的泥人。
一个一个。
斐守岁并不认识。
直到一块黑黢黢的石头从神手上出现时,斐守岁心头一紧。
沙画神也皱了眉头,喃喃:“奇怪了,你是哪里来的?”
斐守岁身后的真神见状,轻笑一声。
“记性真是差。”
“?”
真神解释:“那石头本来与此次捏泥人无关,只是那会儿我忘了将他拿出,才有今日的事情。”
“今日?”
“是。”
看向沙画。
画里的神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小黑石头已然成了人形。
那是陆观道。
小陆观道抬着头看神。
神与他面面相觑。
“你……”
“娘亲!”
斐守岁:……无师自通。
神凝了眉:“你的娘亲不在这里,去人间找找吧。”
“……唔,”小陆观道撇撇嘴,“不要!”
“你居然不愿去?”神好似感了兴趣,靠近小陆观道,“既然你是石头做的,那就留在我身边吧。或许过些日子,你就有用了。”
这时,神停下了捏泥人的动作,她抱着小陆观道靠在巨树根旁。
沙画虽然只有棕黄的颜色,可那样多变的画,却让斐守岁感知到里面一层层游走的棉云。
棉云飘忽,在神的头顶一片一片飞去。
神惬意地说:“不知人间会变成什么样……”
话落。
沙画在神的脸上逆转。
斐守岁见画变成漩涡,复又重新展开成新的画卷。
到底还要看多久?
斐守岁从未知晓自己的由来,宝鉴里的事情也好,眼下沙画的自己也罢,都是以前的他未曾料想的。
他何曾知道自己,也能受到眷顾。
那画儿铺展,便是全新的一幕。
是昏黑殷红的天,神肃穆了脸面。
而神的脚边跪着一个面熟的人。
陆观道。
又是他。
陆观道跪在地上,爱哭的眼眉没有流一滴泪花。
“您高高在上,您从未去过人间,您怎知人间何许?”陆观道。
什么?
陆观道又说:“您该去看看,看一看那个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大地。您该去看一眼,您深爱……不,您创造的小泥人们。”
此话耳熟,好似是在不久前镇妖塔里听闻。
是小陆观道昏迷时说的话。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斐守岁也有印象。
“我没想到你会背着我偷跑去人间,你不怕死吗?”神。
陆观道抬起头:“终有一死,至少痛快。”
“不后悔?”
“不,”陆观道笃定的目光,说道,“我永远不会后悔选择,这是您教我的。”
“我教你的?真是忤逆。”
陆观道听罢:“忤逆?我没有忤逆,您不也笑了?”
沙画里,那个阴云密布的神,确实有了笑意。
但神说:“我让你反抗命运,并非反抗我。”
“呵!好一个反抗命运。我的命,还有槐树的命不都是您安排的?您不是在欣慰我和他的反抗吗?”陆观道质问着,“您想要的,您该最清楚才对。”
“我想要什么?”
“您想要……”
陆观道顿了下声音,继续道,“用别人的血,用别人的骨,铸造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
“……”神。
“但是您太久没去看看了,”陆观道的喉间有了怒音,“您不知晓人间的样子,您派去的花儿都枯萎了!”
花儿?
莫不是……
神皱了眉。
陆观道想要接着说下去,神却施法用黄土堵住了他的喉。
神说:“我可以下去看看,但槐树与你都要受到惩罚。”
陆观道瞪大眼。
“我还可以多捏些泥人,好的坏的,我都可以捏,”神眯了眯眼,“但无论如何,惩罚仍在。”
说完。
陆观道呕出了黄土,有些慌张地问神:“您说的惩罚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神冷笑道,“就从你挥刀杀人的地方来,那一整个部落,就是你的惩罚。”
“那、那他呢?”
神眯了眯眼:“他算得上罪魁,也要受罚。”
语气冰冷,与方才的神截然相反。
陆观道听到此言,一下子绝望,泄力般坐在地上,他那双墨绿的眼眸透过了沙画刺入斐守岁心识。
好痛。
真神却言:“那时候的我啊……”
嗯?
“吃了脏东西。”
“脏……?”
忽然。
沙画的力量拧在一起,好似是一只大手捏住了脆弱的布料,而布料中心就是陆观道所在的位置。
陆观道被挤压着,他的五识逐渐看不清,却猛地全跪。
说了句:“您!劳请您只罚我一人,屠杀是我一人所为,与他无关!他还有他们都是无辜的,错的是我,错的是我……”
神不回话,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陆观道。
陆观道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就好似斐守岁是他眼泪的开关,一旦碰到,就会酸涩鼻尖。
他说:“娘亲,娘亲……我错了,娘亲……我求求您,放过他,求求您……”
神:“……哼。”
“放过他吧,求求您,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您……”
“什么都愿意做?”神忽然笑道。
陆观道立马仰头回应:“您……”
神言:“你不用担忧,那群人扒皮敲骨的惩罚我会降临,当然你的也不会落下。”
“还有槐树,他呢?”
“呵,刚才不是很硬气,还顶撞我?”神周身的黑云散去不少。
同时,斐守岁也注意到神臂膀上大量暗沉的黑斑。
那是什么?
仿佛能听到心声。
真身于斐守岁身侧,颇有歉意:“其实我早早下了凡,只是分身被毁,有人用我分身的躯壳做成了傀儡。”
傀儡?!
斐守岁转过头,惊讶在灰白眸子里格外明显。
那高高的神歉道:“对不住孩子,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
“燕斋花?”
神颔首:“薛家的那个傀儡,就是用我的分身所做,所以我才叫竹元用赤火烧尽薛宅。”
还有薛谭。
“原来……”原来这就是赤火连傀的原因。
“唉,”神叹息一气,“不过可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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