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左一右的火,是池钗花头也不回地冲入的火树。
斐守岁与谢义山也曾怀疑,但神明无处不在,他与伯茶又如何深究。
只能远观,不可亵渎。
斐守岁微微叹息,回了一句:“未曾。”
“当真未曾?”神的手脱离,沙子在斐守岁身边愈演愈烈,“孩子,你……”
斐守岁抬眸:“宝鉴之中,不可撒谎。”
“呵,”神冷然,“这是我的幻境,宝鉴术法在我之下,而你……”
顿了下。
神不气不恼:“你撒谎了。”
话落。
斐守岁脑袋一蒙,有什么东西钻入了他的头骨,酥痒着,在他的脑内运转。
仙力?
斐守岁凝眉。
听神撂下一句:“你分明记得,还装傻充愣,故作愚态。”
斐守岁没有回答。
“但是你合格了,”斐守岁听到神的笑意,“甚至超出我的预料。怪不得他要护着你,护得好啊,护得妙啊,没护错人,是笔不错的买卖。”
“……”买卖。
活生生的木头,成了铜臭。
斐守岁依旧不言语。
神乜了眼:“眼下他的术法也成了,你在宝鉴之中不会再有危险。”
“术法?”捕捉到两字的斐守岁启唇,“小人愚钝,大人能否告知……”
“镯子。”
“镯……”
斐守岁低头去看,正好看到自己脚踝上的玉镯。
也在此时,神的手移到了斐守岁脖颈处,就是方才灰石佛手要掐住的地方。
斐守岁不敢动。
神笑道:“他的术法是你教的,你岂会看不出来?再仔细瞧瞧,就是方才贪欢之时,陆澹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
贪欢……
就在刚刚?
那个斐守岁脚不沾地,泪湿衣襟的时候,陆观道居然有心思动手脚?
不,动的不一定是手,还有脖颈。
斐守岁跟随神的引导,手指慢慢移到胸前,他下意识掐诀解咒,却又不敢立马揭开,生怕看到了什么。
什么不合常理的东西。
其实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只是斐守岁有些不想面对,不想挣扎。
吞咽之声突兀,神在黄沙后注视着斐守岁。
“放宽心,他把你视作心尖肉,宝贝得很,岂敢动你的一丝一毫。”
“……”倒不是这个缘由。
最终,斐守岁的手指还是带着术法落于身前。
在神的笑意里,幻术退却之后,有一透绿的物件现在斐守岁胸前。
斐守岁低头一看。
心里的惊叹还未脱口,神就说了话。
“真真宝贝,不光是脚踝与手腕处,就连脖颈上都做了标记。”
神之手向上一移,指腹擦过斐守岁胸前的平安锁。
玉锁叮当,神轻笑道:“也不知道这是在平衡你体内的怨念,还是在防我。”
“怨……”
“了然否?”指尖触碰锁声,发出清脆声响,神乐言,“这五处不正好是……”
是镇妖塔术法限制斐守岁的地方,也是怨气最容易侵蚀之处。
斐守岁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且除了脚上的玉镯,这脖颈与手腕都是在……在两人结合后出现……
倏地。
晚霞之红从斐守岁的锁骨处蔓延,如得了春雨的爬山虎,一点点肆意上他的耳根。
神看到了,抿唇不搅。
斐守岁:“这……”
“这?”
这脚踝上的玉镯是否说明,在镇妖塔时两人就有了床笫之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斐守岁立马打消这个念想,只与自己道:“凑巧罢了,说不准是为的怨念,对,怨念……”
因长时间住在死人窟,斐守岁体内积累了怨念,这也是他点魂的意义,通过点化冤魂进而带走他身上一部分的怨气。
虽成效不大,但胜在稳健。
斐守岁想着想着,不自知皱起好看的眉眼,脖颈与手腕尚能解释,可脚踝呢?自他死人窟出生起就有的东西,除却上面的猜想,已无其他能解释的可能。
镇妖塔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观道又为何要……罢了。
斐守岁耳边的透红仿佛被凝固,他秉着心绪,假装不在意道:“小妖觉得此术无甚用处。”
“哦,是吗?”
神却执意要揭开最后一层体面。
见神笑眯眯地将手往上移动,那手掌在斐守岁面前一旋,拟作掌握之姿,隔空擒住了斐守岁的脖颈。
“你闭上眼静下心,感受。”
“感受……”
斐守岁的眼神掠过玉镯之手。
玉镯与他脖颈上的玉锁,似乎是同一种石料。
五彩之石,借光翠生。
斐守岁所认识的所有人与妖里,能与面前之神扯上干系的只有陆观道。
陆澹啊陆澹,你究竟想做什么。
斐守岁歇了眼帘,有一股仙力从神的手掌而来,如丝绸一般,卷住了他的身子。
飘飘然。
悠悠然。
斐守岁竟然就起了困意,昏昏欲睡。
神见罢,唤了声:“槐树,在宝鉴中还是清醒着好。”
“我,”斐守岁努力要睁眼,但困意如潮,“大人,您这是故意的……”
神不喜不悲:“你累了,休息吧。玉镯的事情就算你不想知道,镇妖塔也会告诉你答案”
玉镯?
完了,神的手离开了斐守岁。
斐守岁清醒的脑子,却再也抬不起眼皮,只能眼睁睁见着黄沙拖拽他的身子。
让那长了爬山虎的槐树往地面融去。
斐守岁哽咽声音:“小人不明白。”
“嗯?”
“小人已猜到后续,为何还要在宝鉴之中蹉跎光阴。”
神一顿,停下脚:“谁说你都猜对了。”
“什么……”
“这谋划,这过去,如若都像你这般猜测,岂非无趣得很,”神掐诀之手背在后腰,蛇尾甩了甩,“难道破牢者就是白蛾妖怪吗?”
“不……”不是燕斋花,又能是谁?
斐守岁想要伸手,身子骨却不断地往下陷,仿佛一脚踩入了淤泥里头,怎么用力都挣脱不了。
他感知着仙力,可仙力并不温柔。
拖拽的力气变成一只只白骨手,从地底拉住了斐守岁的赤脚。
斐守岁不得不回身看,那白森森的骨头,咯吱咯吱地笑。
一瞬间,斐守岁想起了原始部落的族人,他甚至笃定这拉着他不放的,就是他们。
斐守岁想蹬一脚,但那夕阳下血满大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下不了手。
于是越拖越深,连手都无法握住黄沙,斐守岁与冤魂一起沦陷。
陷入,无底的宝鉴之中。
宝鉴里,暗沉无光。
斐守岁仰起头,头顶的光圈肉眼可见地缩小,他知道神在外面,他也知道所有的一切看似是他的选择,实则都有神明推波助澜。
而他,每每身不由己,无法反抗。
不甘的情绪漫开来,斐守岁控制不住,他咬着后槽牙,舌尖抵住上颚,试图将那愤恨咽下去,一点点消化。
可。
可无尽的黑在包裹他,他怎么也无法逃离。
既如此,逃不掉了。
斐守岁张开嘴,趁着口舌之快,狠道:“您为何不想想那个‘忤逆’您的陆观道!”
神的身影一顿。
“他宁受刑罚之苦也不愿回头的原因,您可有想过!”
说出了口,很干净,没有脏字。
却让愈走愈远的神,猛地回身。
玉镯声响,饰品丁零。
斐守岁轻哼一声,他的目的达成了。看上去挠痒痒似的反抗,却将神内心的钉子扎得更深。
他苦笑着偏偏头,身边的温度逐渐降低,他缩起身子,这回的话,他说给了自己听:“倒不是遇到你才有的因果,倒是从一开始就逃不掉了……逃不掉,怎么办好……”
想起陆观道的眼泪。
斐守岁断了话:“哼……爱哭鬼。”
体温在下坠之时骤减,斐守岁抱住自己的双臂,试图挽留些温存。
太冷了。
坠落到幻境之中,犹如薄冰碰撞湖面。
斐守岁在沙子的席卷下,变成沙中幻术——一块亮镜。
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碰撞结了冰的湖面,然后裂开碎开,顺冰面的缝隙而下,融入冷湖。
神于湖边,冷冷地看着斐守岁碎成一片又一片。
“真冷啊,”幻术中的神呼出一口热气,“这么冷的天,你该多穿一点。”
斐守岁:“……”
“你与他都不该顶撞我。”
神轻笑,她眼前的云雾慢慢解冻,露出一双与陆观道一样的丹凤眼。
丹凤眼,左边是空广荒原的深绿,右边是无尽大雾的灰白。
就像两面本该相同的世界,却被硬生生分开,在隆冬之际,成了天上地下。
斐守岁在湖水中也见到了,还没来记得看清。
神又说:“世人何样,我何样。世人冷漠,我只会比他们更加不近人情。”
热气铺在冬日的雪地上。
不知何时,幻境的黄沙散去,凝成雪原白桦林。
斐守岁就被桦树包裹的湖面所困,只能看到神的虚影。
神说:“若是我的‘本心’要牺牲许许多多的凡人,槐树妖,你说我该继续吗?”
什么……
“凡人多天真啊,我不过随手在洪涝中救了他们,他们便感激涕零,响头磕得能出血。出了血还不够,他们捂着脑袋还要可怜巴巴地去供奉牌位,认为这样天上的仙官就会更加垂怜。”
神的脸面开始虚焦,与斐守岁吐出的气泡一起打散。
斐守岁说不了话,意识还在下沉,沉入满是骨骸,满是淤泥的水底。
神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你也是,你与他们一样,都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梦。”
幻梦……
那个在斐守岁面前笑如昙花的神。
就像大梦未醒。
斐守岁咽下一口冷透的湖水:“都是假的……”
“哼,非也,”神的幻术困住了无法飞翔的白鸟,她道,“笑者是我,施术者也是我,不过你不该全信。”
“信……?”
斐守岁开始涣散意识,眼前飘过人间的所有。
是谢义山与江千念拉住他的手,试图将他拉出湖底。
是顾扁舟于冰面上施法,一抹绯红被蓝水泡烂了颜色。
还有陆观道。
陆观道去哪里了?
斐守岁吞下数口的冷,眼睛一翻,昏迷过去。
第204章 醉酒
醒来前。
斐守岁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湖面被什么东西打碎,而那个视天地万物为刍狗的神在一声巨响下,炸成了银屑。
银屑铺散一片,在冬日暖阳里,格外突兀。
紧接着有两个女子的声音,还有男子。
说着什么。
“小娃娃,你这下是真的忤逆了!你可别再——喂!!!”解君故作惊慌。
“解大人,你劝不住他的!幻境相连的人数有限,大人快拉他一把!”江千念。
“我倒觉得……”
“你觉得什么?谢伯茶,你也不拉着点!”
“小娃娃……啊不,现在应该叫他陆观道,此举甚妙。”
“……???”
又是一声巨响。
但斐守岁已经沉底,再也飘不上去。
耳边还有陌生的交谈。
“神君大人,这同辉宝鉴真的是月……”
“要是如此,我们……”
月?
月上君?
斐守岁被水压到禁止了思考,声音还在继续。
“此事待会再议,先把陆观道捞起来。”
捞?
“那、那……”是江千念的声音,略有颤抖,“这蛇尾,这鳞片怎么办……”
“不必担忧,是幻术。我们只捞陆观道一石就好。”
“我兄长说得对,要是女娲娘娘真生气了,我们哪能来这儿?”解君搭上孟章肩膀,“尽管放心去做吧,有人给你们兜底。”
谢义山:“所以……?”
“谢伯茶,你难道不知‘人’心难测吗?还敢揣摩什么。”
有靴子踩在布料上的声音,斐守岁在水底,依稀看到一身浅绿的衣裳。
那衣裳似乎也注意到了视线,微微一愣。
说道:“别多想了,带陆观道回去。若是闯天庭的主角半死不活,你们去了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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