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这一劫莫不是见素的?
那个适才还慷慨激昂的绯红见素,已然失了魂,将规劝斐守岁的话抛之脑后。
假荼蘼又说:“那天你怎一去不返,你就这样走了,叫我如何养活那群孩子?你害得我好惨好惨,六月飘雪的天,连口粮食都没有。”
斐守岁:看来是了。
是顾扁舟的一劫。
知道幻术的身躯默默看向神明。
神明的脸模糊,即使高大,也不如方才威严。
难道……
神也是假的?
怪哉,如果是假,为何顾扁舟识不出来?
而此时,顾扁舟早已看着荼蘼,双眼失神。
斐守岁:……
身躯见状,用力咳了声。
顾扁舟这才缓过神,甩开痴望,将脊背挺直:“这位仙娥,我与你无冤无仇,不知仙娥口中之话从何而来?”
对了,月上君说过,顾扁舟成仙时忘了荼蘼,而那红线仍在。
可怜了荼蘼,一人受情障折磨。
不过面前也非苦主。
身躯眯着眼,背手收了长剑,将腰间纸扇抽出。
心中只道:“既是幻术……”
斐守岁:必有破解之法。
假荼蘼蹙着眉:“你忘了我?”
但“负心汉”见素,不明所以:“仙子莫要打趣。”
“你岂能忘了我?”
假荼蘼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宛如一段事先布置好的法阵,只是自顾自地说辞,说的是:“早知你们男人是这样的货色,我就不会轻信于你,还让你一人下山去找口粮。我可是看到了呢,看到仙界的仙官来找你,而你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也算潇洒,好似没我这个人,也忘了庙里的孩子。”
顾扁舟:“……什么?”
“噫,你傻了?”
顾扁舟凝眉,他的心中没有这段记忆,也就当假荼蘼说的是蛊惑之言。
他绕过了假荼蘼,对神说:“您不必考验我。”
“考验?”假荼蘼努努嘴,“我在与你说话,你怎么扯东扯西,一点都没把我放在心上。”
“……”
顾扁舟斜了眼假荼蘼,又看向身躯。
槐树妖是幻术的好手,师承于月下红娘,这点顾扁舟知道,也便冲斐守岁使了眼色。
身躯默然,只传音:“幻术。”
“但我却看不出来。”顾扁舟。
“显而易见。”
“嗯?”
“冲你来的。”
“哦,”顾扁舟冷笑,他这才放宽了心,“这么说,这个‘西王母’也是假的?”
身躯没有挪动视线:“或许。”
“不要给我摇摆的回答,径缘。”
斐守岁:……
顾扁舟背手执剑:“假扮神使的下场,我应该同你说过。”
“我知,但是……”
“但是什么?”
“见素,你有没有想过,仙界这般严苛的地方,为何会出现冒牌货?亦或者……谁放的行。”
绯红那只握剑的手松了松。
身躯又道:“镇妖塔所在之地,戒备森严,又有天兵天将层层把守。北棠仙子曾与我说过塔外之事,所以我想……那些逃出去的妖,应该无一幸免。”
“哼……”
话落。
身躯抬起了头,他带着斐守岁的眼睛,望向狐假虎威的玉手与神。
一对灰白,没有底色,没有温度的眼眸,像一种调子,夹着青烟与华服,露出燃烧殆尽之后无力的生命。
身躯续道:“而真正的‘逃脱者’,都身怀‘买卖’,就像见素你来此的原因。只不过有的早知晓了,有的还需……”
“还需引其入局?”
“……也许。”
“也许什么,”
顾扁舟笑了声,他毫不避讳地挑起长剑,直指假神与假荼蘼,“既然已经确定是幻术,那我就不必恭维。都要被贬的人了,不如再给安上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你觉得如何?”
斐守岁沉默。
身躯却笑了,他笑着还顾扁舟一句:“‘听我一句劝,不要自毁前途!’”
“呵……前途。径缘你原谅我吧。”
“原谅?”
见顾扁舟捻指:“原谅我方才所说,就当放屁!”
言毕。
顾扁舟大喝一声,他攻向那个在他眼中蓬发戴胜的神明。
剑意震动,银白的光削皮一般,砍碎了玉手。
花越青在后:“见素那厮疯了!”
玉手坠落地面,在抽搐,冒出绿色的,像根茎汁水的东西。它们呕出糜烂的香,那香并不好闻,是香到了臭,乃至恶心的味道。
是年迈的老妇,偏爱用惨白的粉,通红的唇。
是冒出来,深井的淤泥与青苔,被木桶打捞,脏了井水。
香味在空中飘动,敏.感的狐妖立马捂住口鼻,啐道:“居然是幻术!”
“幻……?”黑乌鸦眨巴眼睛,语气缓和不少,“幻术就好……”
眼见。
前头斩手的见素,也皱眉颇有不适。
花越青在后动了动狐狸耳朵,传音:“虽不知大人你要做什么,但先闭了五识再砍。”
顾扁舟:“……”
“你不信我?”
“哼。”
“那便不信吧,不然这专攻我们几个的术法,可是会将你拆骨吞腹……嘁。”
花越青挑眉,他没听到顾扁舟的回话,却见转身挥剑的绯红已然闭上了眼。
同时,白狐狸传音给斐守岁与黑乌鸦:“大人,我与池家姑娘先行一步,您莫要阻止。”
身躯不言。
“怎么?”花越青,“我知您也有使命,但好歹都是‘自由身’了,各走各的路不成?”
“非也。”
“嗯?”黑乌鸦率先察觉到不对,她低着脑袋看向脚边青烟,“这雾气有问题?!”
“怎么可能?我都没发现!”
“不是雾气,”
身躯带着斐守岁的心魂,迈开脚走向了那个虚假的神明,他说,“‘神’既然到了,你们岂能全须全尾出去?”
手中纸扇一开。
斐守岁想起梧桐镇唐宅,那只滴着腐血的黑乌鸦。
而此时的黑乌鸦身上并未见到伤痕,莫非……
纸扇遮住身躯下半张脸,露出那对好看的眼眸,和眉心的红痣。
身躯低声:“还不明白吗?你们是想被幻术打伤,还是被我‘打伤’?”
花越青:“……”
黑乌鸦:“……”
两妖看向被妖血染红的斐守岁。
守岁衣袖上有一道道凝固的血,就在纯白中绽开,像艳丽的鬼,也爱点唇。
黑乌鸦听罢,苦笑一声:“大人,我已有赴死之心。”
“那是其二?”
说的是顾扁舟先前的选择。
黑乌鸦却言:“不,我想其一。”
“为何?”
“不为的什么,”黑乌鸦走过斐守岁身边,她变出一根黑羽所做的长刺,落下一句,“我恨他们入骨,只怕得幸报了仇,也没有继续存活于世的动力。所以小妖自私,想在‘无忧无虑’一段时候,说不准偶然路过的村镇,小妖能遇到人间的姊姊。”
身躯:“……”
斐守岁:你已经遇到了。
“所以,大人何不与我一起,”黑羽对准了断手和华服,“负伤呢?”
斐守岁愣了瞬。
身躯也跟着有些匪夷所思,但在片刻之后,身躯心中之言,流入斐守岁的心识。
“倒是有理,我若毫发无损,只怕那些仙官也不同意。”
花越青却骂道:“这只臭鸟发什么神经,谁要和你共生死?还负伤,要是在人间修士的地盘流了血,岂不是仇还没报,就成了人家的驱使?”
斐守岁:……也有几层道理。
可惜,乌鸦已经打定主意,而她的未来斐守岁也早知晓,便是那只在唐宅流血的鸟。
依稀记得在梧桐镇,那两位门神曾说过一句。
是……
天雷。
斐守岁有些忘记是郁垒,还是神荼所言,但定有“天雷”二字,而他生在死人窟时,也伴着紫色的雷劫。
血红的天,接连不断的龙卷风,荒芜的大地,以及扑天的闪光。
记忆里,那道紫雷横空,断在早已模糊的过去。
老妖怪浑身一颤,他想抬头去看镇妖塔,可身躯并未知道此事。
如若“伤”是雷劫,那他们三妖必定折损。
不。
现在只能确认是黑乌鸦受了雷劫,而他的天雷是下凡后才出现于死人窟,且那天雷劈在了死人窟与荒原的交界之处,根本就没有伤到守岁的根骨……
斐守岁凝眉思考:难不成……
跟随身躯视线,守岁看着已经背对,毅然决然的黑乌鸦。
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可能,随即,那个想法告诉他:难不成是乌鸦替他与花越青挡了一招?!
第219章 紫红
黑乌鸦有这般大度之心?
不见得。
斐守岁立马驳回了自己的猜想,他实在想不到乌鸦挡天雷的原因。若是牵强的,便只剩……
那一只银质发钗。
老妖怪看向乌鸦手上的黑羽。
黑羽像刺,生生砍断玉手与莲花。就如发钗一般,横贯了池钗花的一生,甚至到死都要握着。
斐守岁想起梧桐镇的女儿家。
倾盆的雨,落个不停,浇湿了身躯与泥地。
好像那时候,瓢泼的又不止梧桐。
梅花镇也有大雨,就在谢义山的过去,湿漉漉的,摸不透的青阶。
起了水雾。
连续不断的思索让斐守岁无法专心注意身躯,甚至连身躯何时动的手,他都没有看到。当他还沉浸在发钗、大雨、谢家人、两妖与解君的关系之中,身躯早已被绿血模糊了眼帘,而黑乌鸦的羽毛也在打斗中炸开。
但斐守岁的魂,在慢慢剥离。
斐守岁无比清醒地看着面前一幕。
一幕血淋淋,又黏稠的画面。
妖血、玉镯、黑羽和落在地上的手掌。
手掌朝天张开,一双一双,酷似梧桐。
斐守岁咽了咽,他不稳定的心魂,于身躯飞快的术法下凌乱。
好晕。
他想要捂住嘴,那手竟就真的透过了身躯。
守岁眨眨眼,凝视自己透明的手。
“这……”
耳边是张牙舞爪的嘶吼,分明是女儿身的乌鸦,杀起来比花越青还要疯狂。
斐守岁咽了咽。
花越青?
白狐狸呢?
守岁久违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他一顿一顿地回转头颅,看到那只受了伤的白色狐狸。
哦,对了,海棠镇那会儿,北棠曾经说过,说她救了一只受伤的白团子。
受伤……
花越青负伤了。
斐守岁闷着声音,他的思考开始涣散,如同离开身躯时,他的魂魄飘飘然。
他的视线被打磨,模糊成大雾。
转头去寻乌鸦。
乌鸦还在杀,砍断了玉手,踩碎了莲花。
扯嗓一声:“大人,就当是为了这支发钗,我护你身后!”
果然……
但发钗是月上君赠与,难不成这梧桐镇子还与牵线红娘有关?
那顾扁舟呢?
斐守岁心中颤抖着,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于是拼命地去想,他想到了一叶扁舟。
顾扁舟此时打了头阵,却被玉手掐住了脖颈。
说什么?
说:“成仙可真不潇洒,反倒处处禁锢,处处不自在……咳咳咳,一想到人间的修士为了成仙……”
白茫茫的大雾,在顾扁舟的话语中升腾。
斐守岁捂住头,心里的慌张漫开来,他仍旧没记起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什么……
他晃着脑袋,同辉宝鉴的术法迫使他低头去看,他看到一只僵硬的手。
手是他自己的,那手正掐诀,试图破解咒念。
咒念?
绝不是镇妖塔,也非同辉宝鉴。
那是谁?
斐守岁缓缓坠落地面,他蹲下.身,深吸一口气,旁边挥扇的身躯就倏地飞了出去。
去救奄奄一息的绯红扁舟。
可斐守岁只略一眼,心中就知晓了结局。
没事的,死不了,我们都死不了。
宝鉴在告诉守岁,这儿的生灵都通过了考验,可……
斐守岁记不得了,还有一人,他记不起来。
掐诀的手没有松开,仿佛这术法定要破解,不然会叫他悔恨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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