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沉默之时。
斐守岁眼前,铺开了一面面名为“梅花镇”的帷幕。
幻术。
是荼蘼幻术。
不管在哪里,都好似有荼蘼的踪影,甚至整个镇子,都是一场大梦。
还记得百衣园内,幻境青阶,斐守岁与陆观道曾看到谢义山的过去。
道门被灭,倾盆大雨,解十青迟来,解君执枪向……燕斋花。
定是说了什么,一句……
一句“师姐”?!
斐守岁倏地睁开双眼,他记起燕斋花提到的这段师门关系,只是后来场面太过混乱,他又要点魂救人,便忘了有这么一出。
既如此,能让解君多年惦记的大妖……
莫非是燕斋花的师傅,解君该唤一声“师叔”的人物?
可。
斐守岁记得解君她……并不承认所谓“师姐”。
而且,此时的身躯对于这些一无所知。
只见身躯提袍,打算一探究竟。
黑靴踏地,白衣染尘,刚没走出去几步,斐守岁尚在思虑之中,那镇妖塔大门突然一声巨响。
响彻了众妖的戒备。
动静很大,好似整座高塔从天界坠下,砸入人间。
老妖怪凝眉稳住身形,朝大门看去,他看到一袭绯红衣裳,背手甩剑而来。
是银剑,不分文武。
顾扁舟身虽绯红,但妖血早染的他外袍黏糊,他只掠过一眼狼藉,冲着斐守岁:“逃出去的妖怪有北棠仙子处理,你可有伤着?”
“……并无。”
看来花越青是等不到北棠了。
身躯笑了下,很自然地接受了面前突兀的顾扁舟。
“接下来要做什么?”
顾扁舟也没有解释方才的动静,他长剑一指,剑刃于镇妖塔高处牢房:“请君。”
入瓮。
好像那动静是早早约定好了的,不必多言,不必挂怀。
可花越青不乐意。
白狐狸晃了晃耳朵,阴阳怪气:“脏活累活都让我家北棠干了,你们这群仙官真是金贵。”
“……”顾扁舟。
“哎哟,这般看我做甚。我替你们杀了妖邪,自然是有功可抵,到时候别把我也算进逃跑的名录里。”
顾扁舟听罢:“北棠仙子一事,王母已知。白狐狸你猜猜,那群执法的天官会如何处理北棠?”
“你说什么?”
“呵,不过可怜了北棠,是她自愿投入人间,历尽千辛磨难,为了赎你的罪……”
“你闭嘴!”花越青怒目圆瞪,狐狸尾巴全部炸开,“假的,我才不信!”
顾扁舟沉默,走向三妖。
黑乌鸦落井下石:“哼哼哼,还不信呢。我一早就说了,今日来的仙子并非北棠,你还将我打伤,白眼狐!”
“并非?”身躯。
顾扁舟颔首:“北棠仙子被王母施了追踪与喘病之术,断不能再入镇妖塔。”
“那今天……?”花越青。
“今日来的两位是我座下仙娥。”
怪不得……
身躯看向花越青。
花越青已然紫涨了脸,怒火中烧。
但顾扁舟仍在火上浇油,添柴一句:“连最简单的幻术都认不清,真真枉费了青丘名号。花越青,你知晓自己的回头之路,是被谁断送的?”
“回头之路……”
花越青耻笑,“我挥拳冲着那坐骑之时,就已经箭在弦上,没有反转余地了。”
顾扁舟默然。
黑乌鸦却率先发现不对:“可我听着,大人倒是话中有话。”
“哦?”
“我们若没有利用之地,大人为何还要多留这半炷香的时间?”
“……”
看到顾扁舟脸上的笑意,乌鸦便知是猜对了。
她转头与快要发癫的花越青:“清醒点遗腹子,你惹的又不是什么大鹏鸟。”
“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怎的,青丘的公子现在连是非都不认了?”
花越青屏气,他听出了黑乌鸦话里的一丝好意,只好强行耐下脾气,与顾扁舟:“仙君大人意欲何为,不如开诚布公,方让我这样的蠢货明白道理。”
是咬牙切齿,脸上还有不甘的抽搐。
顾扁舟笑了下。
身躯执剑默默退到一旁。
“我知晓你们。”扁舟。
“哦?”
“你们心中都有执念,我想……”顾扁舟边走边说,“不如做一笔买卖?”
“买卖?”
花越青嗤鼻不屑,“与您做买卖,只赔不赚。”
“可你们没得选。”
“……啧。”
看到顾扁舟手上的长剑,那剑剑柄处坠了一颗赤红宝石,与斐守岁眉心,花越青指甲的颜色如出一辙。
花越青自然不是傻子,看出来了,但死狐狸皮硬:“真是好笑,这般还算筹码?”
黑乌鸦默不做声,她见着笑面虎见素,又看向白狐狸,心里的算盘一珠一珠砸入斐守岁的心识。
听乌鸦心中道:“虽说是赔本的买卖,但我早选了这条路……也罢,就看花越青拉不拉得下脸。”
而花越青之声,说的是:“奶奶的仙官,逼我父母,又来要挟我,真是无耻!”
斐守岁:……
黑乌鸦:“不过看狐狸的脾性,想来也答应不了。”
确实。
以花越青心性……
但还是同意了,不然何以在薛宅遇到他,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没有脸皮的环儿。
斐守岁饶有兴趣,想这顾扁舟究竟要什么交易,以及在人间时,又为何是他前来捉拿花越青。
若是交易,人间的乌鸦怎会不识得斐守岁?
谜题剪开缝合,老妖怪冷眼打量两妖一仙。
那仙笑眯眯的样子,愈发不像先前送石的顾扁舟。
顾扁舟笑道:“一个想报仇,一个妄续缘,都是简单的心愿,只要你们办妥上苍所交代之事……”
看到花越青先咽了下。
顾扁舟用四字结尾:“自可了愿。”
但黑乌鸦谨慎,只说:“凡是好处,必有取舍,不知大人要让我们舍弃什么?”
“你倒是个明白的,”顾扁舟背剑,“那便二选一吧。其一,忘掉我方才所言,投入人间后达成目的者,赢;其二,记得我所说,但不论输赢皆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黑乌鸦冷笑:“这不就是要我们舍命?只不过第一种还有活的可能,却无赢的机会。”
“你岂能这样想,要是幸运,目的达成也算赚了。”
“……”乌鸦沉默。
斐守岁:记与不记……
原来花越青的结局早有定论。
那么黑乌鸦,选的便是第一?
良久之后,黑乌鸦启唇:“既然大人都递了请帖,我岂能拒绝。”
转过头。
看向那犹犹豫豫的狐狸。
黑乌鸦嘲讽一句:“无胆无识。”
“你!”花越青龇牙,“臭鸟,你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敢随意答应?”
“怎么,你想现在就死在这位大人的剑下?”
银剑一转,正正巧照出花越青一张狐狸嘴巴。
花越青“啧”了声:“真是霸道……”
“这是上苍恩赐的机会,花越青。”
“好一个机会,”花越青抱胸,“既然池姑娘都打了头阵,那我便顺她的意思,应下来。”
池姑娘?
黑乌鸦眼神一滞,像是被人唤了乳名,入耳是惊喜,随后是慌张。
花越青便笑:“上回听那些小妖说你梦中之言,总唤着什么‘姐姐,是池家和唐家有愧于你’,‘要不是池老太爷非要你嫁,你岂会落得这般下场’,想来你也是这个姓氏。”
“……多管闲事。”
“猜对了不就好。”
“还拌嘴作甚?”
顾扁舟往旁边一侧,掌手拟一“请”字,他打断两妖之话,只说:“早去早成。”
请的是将来祸乱人间,却失去记忆,害死姊姊的黑乌鸦。
请的是记得往事,但无力回天,最后送走棠花,自己散成灰烬的白狐狸。
还有……
那一袭失了挚友亦或情缘的绯红。
如散开的戏曲,各唱各的悲。
唯独戏剧的主角站在边缘幔帐下,淡淡地看。
斐守岁想起海棠镇的那个顾扁舟,显然那会儿的扁舟,不知此时约定。
看来入凡尘时,他也被抹了记忆。
术法泠泠动,在长剑旁结成含露的蛛网。
黑乌鸦先行一步,接下了轮回。
而花越青还在犹豫,他犹豫着伸手,犹豫着已经被注定的将来。
就好像他总错过北棠。
但最终,任何挣扎都不复存在。
蜘蛛的网缠绕,绕住白狐狸的手。那蛛丝不紧,却一层又一层地拖拽,直到将狐狸困入灰白的茧。
茧又韧又重,窒息了心肺。
须臾。
茧散,术法成。
黑乌鸦眨眨眼,看着那很快消失殆尽的白丝,笑说:“这样就算带着天命了。”
“那这天命也是够好笑的。”
被花越青顶嘴,黑乌鸦懒得反驳,她转眼恭维顾扁舟:“大人,您还没说要我等做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从良呗。”
黑鸟瞪了眼。
顾扁舟轻笑道:“我要你们在人间作恶。”
“作……?”
“大人这个要求真是……”匪夷所思。
顾扁舟抿唇轻笑,他看向斐守岁。
斐守岁自然知道为何如此。
两人心照不宣。
于是,扁舟解释:“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难不成你们已经忘记了在人间的‘看家本领’?”
“哎呀,岂能忘怀?大人可算是找对了妖,”花越青侃谈,“这位池家姑娘的‘光明事迹’,大人应该比我清楚,作恶是她的专长咯。”
黑乌鸦:……
心声流入斐守岁耳中,那乌鸦啐道:真不明白,为何一个天上仙娥会爱恋这么个蠢货!
花越青:“这般与大人扯上了干系,大人往后可会在轮回镜中照料我们?”
这个“们”说的是北棠,而非黑乌鸦。
黑鸟撇撇嘴,不想与之理论。
顾扁舟便答:“你若是把事情办妥了……”
话卡一半。
仙的眼睛注视白狐。
花越青被看的不自在,他吐了吐舌,耸肩:“本狐又不聋。”
第217章 区别
等这一切的事情安排妥当,那位执剑的绯红才朝槐妖走去。
绯红丢下两妖,他将长剑收拢,似笑非笑。
一身红,点过了妖尸。
银剑碰到头颅时,头颅震动,好似在排斥。
身躯看了眼那把没有剑穗的剑,他也同时背过手,侧挡剑刃。
对视。
两人嘴中的客套之话还未脱出,忽然,从上方牢房再一次传来崩塌之声。
声音是从上空坠落,直断头颅,跟之前顾扁舟的动静截然相反。
这般巨响,惹得身躯来不及躲避,好不痛苦。
毕竟是守牢人,镇妖塔的所有,都会通过锁链影响身躯的心肺五识。与身躯同感的斐守岁,更是耳鸣阵阵,险些双眼一黑就要呜呼了去。
而那巨响,来自上三层的牢房,两位大妖所在之地。
顾扁舟见状,想要伸手去扶斐守岁。
斐守岁却默默避开了他。
绯红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只得缩回,复握住剑柄:“没事吧?”
正巧。
斐守岁同时听到耳边传来陆观道的声音。
声音是沙哑的,担忧一句:“大人,您……没事吧?”
想来小屋离牢房更近,陆观道受到的影响远远比守岁严重。
便听身躯回:“无妨。”
陆观道和顾扁舟都松了心。
身躯又补上:“你可有碍?”
“我没事!就怕大人阵法相连……大人?”陆观道说着说着,就加急了语速,“我方才听到大人嗓子有些不对,大人可是伤着了?我不在大人身旁,大人您……大人还是放我下来吧,这样我还能求个心安,大人?大人您听到没?大人!”
顾扁舟仅两字:“无碍。”
斐守岁:……
但身躯只注意到陆观道所说,不由得笑了下:“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此话出。
旁边绯红一愣,看到身躯如沐春风的表情,他先是紧了眉眼,随后就猜到了缘由,上前笑谈:“这是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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