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人到底修习的什么心法,不动手时,根本让人察觉不了半点内力。
但眼下实实在在打上一场后,方知其招式之诡谲内力之深厚。
怕倒没什么可怕的,若是继续打下去,等他再摸清些武功路数,这人必败无疑。
只是...他担心时间来不及。
段星执垂眸看了眼下方血流不止的两人,眼中难得露出几分焦色。久未得到救治,两人气息已然愈发微弱。
再不止血,性命堪忧。
竹公子仍是坐在残砖碎瓦间轻笑:“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内力水平,老夫实在好奇...呃...”
段星执根本不欲废话,一心打算速战速决,手腕微动,蓦然见对方突然消音。
废墟中的青年整条左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黑沉枯败,一如他当时被虫蛊咬过的模样。
竹公子收回视线看向墙边靠着的红缠,目光阴冷至极,缓慢摊开手,掌心是已然化作齑粉的红甲虫。
“有意思...有意思,老夫精心豢养了这么多年的狗,竟也会弑主了。都给老夫去死!”
声音似怒似笑,自四面八方传来,漾开重重回声。他再次看过去时,废墟早已经空无一人。而是出现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身体一点点悬于半空。
数枚菱形暗器缓慢聚于人身前,下一刻,携裹强悍内劲如狂风暴雨般倾泄而下。
铺天盖地,直直对着下方重伤难避的两人。
段星执瞳孔微缩,目光在两人间掠过一瞬。动作比思绪更快一步做出反应,长剑瞬息改换机关扇,毫不犹豫跳下屋顶抓住其中一人避开暗器网。-
“主子...”
应北鹤睁开眼勉力集中模糊的视线,看清站在身前的人,忍不住轻轻回抱了上去。
他当然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段星执未应,径直偏头看向被留在原地的红缠,纵然他千钧一发之际掷出机关扇为防,但也不过帮人截下刺向人心口喉间附近的致命攻势。
肩臂腿腹处仍是深深扎入数枚暗器。
伤上加伤,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已经没了气息。
高楼之上放下狂言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将应北鹤重新安放好,他立时蹲在人身侧想看看伤势,不料被人轻轻攥住手指。
段星执歉然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我...”
将人置于险境虽不是他本意,但眼下惨状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药...”
他费了一番劲才根据气若游丝的指引找出人腰间的红色药丸。
“这东西是疗伤药?”
他看了看那颜色不太寻常的药丸,蹙眉低声问了句。
红缠垂眸看着药丸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段星执这才不疑有他,将人扶好坐起把几枚药丸尽数喂了下去。
对方始终乖乖任他摆弄,只有在触及面具时,才做出了点微弱的抗拒动作。
段星执静默一瞬,还是顺着人意愿暂且压下自己那点好奇心。
“我不勉强,今日之事结束后,等你想说了再说。”
对于红缠的真实身份,他脑中实际已隐隐有了些猜测。但对方这会儿不想承认,他便也配合着不深究。
现如今,他只觉得这双眼睛太过于平静了些。生死攸关的时刻被放弃,甚至都读不出任何一丝哀或怒。
“你...”
除却身份,他实际还有好多事想问,不过很快选择咽下话头:“我尽快解决这些人带你们去疗伤。”
恕雪台众还在四周虎视眈眈,显然没打算轻易放人。
若只带一人走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两人...便只能同这些人动手,就是有些耗费时间。
偏偏他这会儿最缺的就是时间。
因着转过头,他没能看到身后人怔怔抬眸望来,随后缓缓扬起的释怀微笑。
刚起身,手中忽地又被塞进一个巴掌大的竹筒。
“这是什么?”
服过那不知名药丸后,红缠气色肉眼可见好了太多,甚至无需再虚弱倚着墙,紧跟着缓慢站起。
红缠嗓音低哑:“早就想给你的东西...”
段星执愣怔片刻,依言收好:“我回去看,你伤得很重,别乱动了。”
“我没事...”
他看着眼前青年忽然轻轻笑了笑,蓦然上前将他抱住。
“要是你以后听见了很多关于我的坏话...看在今天的份上,能不能...只将它当做传言?”
段星执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现在,他才能察觉这人身上难以名状的浓烈哀意。
“好。”
他听见对方如释重负般轻轻笑了声。
“可惜还是没能留下竹公子...记得小心身边人。”
他没有任何辨别竹公子的方法,怀中人身旁日后想必又是龙潭虎穴,但他没有办法守在一边了...他知道他很在意那名少年侍从,亦明白他留下来的后果。
他不想成为拖累,更不想成为阻碍。
红缠恋恋不舍将人放开,缓缓退后几步,在人略显不解的目光中再次低声道:“我不会有事,你带他走。”
对方行走如常,看起来当真和没事了一样。但那样重的伤势,怎么可能痊愈如此快,他自然不信。
只是他刚想上前探探人脉象,却见对方眨眼跳上屋顶越过几处楼阁头也不回消失在远处。-
纯白几乎被染成了殷红,秋沂城步履如常穿过数不清的街巷,抬头看了眼正午高悬的太阳。
虽说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如今真实和那些日复一日的梦境早不再有什么区别。
寒意再次侵骨,他低头自顾抖着手拢紧被血浸透的外袍继续毫无目前行。
他说谎了,起死回生的玄冰散当世只一剂,那红色药丸也从来不是救命之用。待到药力散尽,他四肢百骸将被腐蚀殆尽。
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样开心过了。
他好像短暂地被选择了一下。
第148章
只剩下一个应北鹤,局面显然便好处理得多。
看着红缠消失的方向,他一时间不知做何感,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但不到数息已经迅速收敛好情绪将彻底昏迷的少年揽进怀中。
纵然恕雪台的人仍围得密不透风,但只带一人情况下脱身起来轻而易举。他正想去同心行附近尝试找些止血的东西,蓦然察觉纷乱马蹄声由远及近,当即循声望去。
数名浑身笼罩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人驾高头骏马自小镇入口处疾驰而来,他一眼看清为首之人腰间悬着的那柄熟悉的长横刀。
心间提着的那口气骤然松下。-
还是那间位于抚镇入口被打斗毁得不成样的客栈,不过如今取而代之的是鹭印残部的人。
顾寒楼跟在人身后踏入房间,确认门外无人偷听,这才摘下兜帽:“这里发生了什么?”
“如你所见,我们今后与恕雪台的人,不死不休。”
段星执倚坐桌旁闭目片刻淡淡道,随后取出那枚清晰沾染了不少血迹的竹筒。
“但恕雪台为何...”
抬眸触及身旁不解目光,他这才想起鹭印这些人似乎还毫不知情,遂将所有猜测和盘托出。
“这么说,鱼戏池的蛇群...实际是恕雪台的手笔?他们控制了梁家的人?”
“还只是猜测,尚不能定论。齐鸦阁既然早在一年前便发现了这些东西,可有什么重要线索?”
顾寒楼摇摇头:“我所知的已全说了,蛇群虽为陈祉所赠,但他也从来没想过梁家暗中在做这些勾当。”
段星执轻声喃喃:“也就是说除了钟家,相府、闻人氏和梁家几乎都与恕雪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是合作,便是受制。
不,或许钟家也没能逃脱,他很快想起那些至今不知所踪的长辈。
换而言之,恕雪台早就已完全控制了大照朝廷,但仍存心搅得天下大乱,战乱不息。
他神色微顿,冷不丁想起那名白发人说过的话:“可谁叫你是大照子民,还偏要搅和进是非。打断了我们看狗咬狗乐子的兴致,便怨不得恕雪台无情了。”
什么叫他是大照子民...恕雪台这些人,难道并非本朝人?
他边思索边缓慢旋开竹筒盖,不忘吩咐一旁的顾寒楼:“抽调些人手去宝色镇一趟,寻钟家长辈的行踪。对了,北鹤和秋子鸾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随行大夫正在诊治,疏...应北鹤已没什么大碍,但秋子鸾情况不太好。而且鹭印医者对于救治除您之外的大照人...”
顾寒楼语气停顿了一下。
段星执瞬间猜到,无声轻叹:“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他尽力施救。”
在情况不甚明朗前,他还是想尽可能保住秋子鸾的命。
虽然鹭印残部如今为他所用,那也是他挟恩图报。灭国之仇,岂能那么容易消泯。
“属下过去一趟。”
“先等等,”有旁人在,他没着急取出竹筒中的东西查看,而是转头看向微微垂首的墨绿瞳色青年。
经年累月的酷烈打压和驯服,听命和服从几乎已经快成为其刻入骨髓的本能,让人丝毫难以想起这人曾是鹭印王族。
至少在他面前如此。
“你们既然已经成功离开了齐鸦阁,可想过接下来做什么?”
“自然是听命...”
段星执淡淡打断:“我的确需要你们效力,但不是永远。”
鹭印的外貌特征太过醒目,本就不适合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他需要这些人做的本身也只是简单的查探任务。如今岷州在手,真正用上对方的地方则更不多。
比起鹭印残部的效忠,他更在意的还是绯石的锻造方法。
但顾寒楼已经主动提及交出来,他也不打算过多为难这些在异国土地苟且偷生数年的残部。
顾寒楼怔了怔,许久,才抬起头来直直望向坐在椅上的人。
“您想放我们离开?”
段星执轻轻摇头:“我可没说现在。”
看在绯石的份上,他想看能否在离开前为这些人寻一个和平相处的折中点。不过若是鹭印残部一心复仇打算同大照鱼死网破的话...这折中恐怕难以实现。
这话显然就是变相承认,顾寒楼张了张嘴,许久才吐出几个字:“隐于山林,再不入世。”
这回换段星执愣住:“就这样?”
“嗯。”
“我还以为你们会想复国...不恨吗?”
顾寒楼思绪恍惚了一瞬,轻声道:“恨啊。”
可是该找谁复仇,又能够找谁复仇。
穷尽鹭印残部剩下的数百人以卵击石屠杀这片土地千千万万的军队百姓以消心中之恨吗?他们活下来的人太少太少了,纵然搭上所有人,也杀不尽这样一个庞大的王朝。
就算只针对罪魁祸首,但曾经的掌权者萧家尽数惨死鱼戏池,如今只剩一个萧玄霁。
他们何尝不知幼年被囚的人亦是身不由己的棋子,仍将所有怨气对准萧玄霁伺机刺杀,不过是自欺欺人给他们找一个安心活下去的借口罢了。
十年的磋磨凌虐和无数在眼前不堪重负自缢的同族人,早已打碎了剩下的人一身逆骨。
现在还苟活着的同族,无一不被驯服得懦弱不堪。但无论变成什么样,这些都是他仅剩的同族。身为鹭印王族,保护是他注定的宿命。
遂再次低眸摇了摇头:“我们只想避世,安安稳稳活下去。”
不必再提心吊胆命悬一线地活着就够了。
至于那些尚未了结的仇,陈府,相府,钟家,梁家...亦或者再加一个萧玄霁。待到他的族民安定下来后,都由他一人去清算。
段星执当即取出张白纸提笔:“好,那事不宜迟,早做准备,我身边也无需那么多人手。除却派去宝色镇打探消息的人,再挑选十五名精锐留下足以。”
“您的意思是...”
“带着这封信,去岷州找申落繁。”他很快将信递出,“岷州多山,地势极复杂,避世再适合不过。一州之主亦是自己人,更不会有人为难你们。如今这世道应当没有比那里更安心的地方。不过岷州耕地贫瘠,前几年你们兴许要过些苦日子。”
顾寒楼低头望着那张薄薄信件,心绪翻涌。好一会儿才双手接过,嗓音喑哑:“不会有比这十年间更苦的日子了...”
随即半跪在地:“多谢主子。”
“起来吧,去交代大夫替他们好好治伤,我晚点要离开一趟。”
顾寒楼下意识道:“您要去哪儿?”
“去找一个人。”
他脑中浮起红缠离开时的状态,看似无恙,但浑身伤口分明难以止住血。
既然眼下得了空,他当然要亲自去确认一番。
...怎么说也是他亲手刺出的一剑...他无声一叹。
“可要派人跟着?”
段星执犹豫片刻,很快摇头:“先不必了,若情况有变,我让呆呆回来找你。”
“是。”
待房门合上,他才抽出竹筒中的东西。仔细看过一番,顿时愣住。
那是七张完整的龙骨图,和详细的恕雪台组织分布,以及有关竹公子和修罗使的一些细碎记录。
用作记录的纸或零碎或泛黄,笔触从稚嫩歪斜变得端正苍劲,看得出来小心存留了很多年。
但即便这样,涉及竹公子本人的情报仍只有寥寥数语。-
一处宁静偏僻的山谷中,桃树漫山遍野。正值桃花盛放时,花团锦簇如云似锦,远远望去仿佛误闯仙境。
只是铺天盖地的粉色中一点艳红极不协调,秋沂城踉踉跄跄行走在其间。直到终于难以为继,重重跌倒在其中一株桃树下。
他漫无目的走了很远很远,如今早已不太看得清东西了。但隐约恢复的嗅觉提醒他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里种有很多桃花。
100/156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